“这样好的阳光,我却要在这里与叔父纠缠这些不明不白的事情。”东陵绯微微的笑了,颇有些遗憾:“好可惜。”
季蓝涣转过身来看着她,并不如何生气,依旧慈爱的笑着:“自己家中的事情,怎么能算得上纠缠不清呢。”
“所以,”她有些失落的稍稍低下头:“自己家中是这副模样,难道不算是家门不幸?就更该难受了。若不是李将军,我还不知当年有这样的一桩情事,叔父,自欺欺人实在不算一件好事情。”
她说的这样直白,倒让季蓝涣沉下了脸色,厉声训斥:“她是你的母亲,你原本就该敬爱她!”
不知为何,在他面前,东陵绯总是无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挑起眼睛冷笑,慢慢的说:“有这样一个母亲,想必是我前世德行有亏。”
这话果然极大的刺激到了季蓝涣,他眼睛都气的发红,抬手就是一巴掌,东陵绯毫不躲闪,生生挨下了,脸稍稍侧向了一旁,嘴角裂开了,渗出一颗颗的血珠。
季蓝涣闭上眼睛,好久才平静下来:“有这样好的女子做母亲,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
“叔父,”东陵绯不紧不慢的拿出帕子擦拭着脸上的血迹:“您实在疯的不轻,爱上自己的长嫂已是不堪,还要为了一个连史书上都写明了暴虐狠毒的人翻案,何必呢?”
何必呢?为了一个疯狂的爱着别人的女人。
何必呢?为了一个背叛自己的恋人?
不,不,她是不一样的。
大成十六年,世代戎马的季家再一次击退了平羌的入侵,恰好是年末,这样的喜讯配上将至的年节,使得这一年比往常还要热闹。
平羌与盛宛自古以来便是对立的,手段又素来狡诈阴险,赢过了他们着实是一个大功,到了季家父子归京的时候,情景之盛的确算得上是万人空巷。
季蓝涣和东陵落一道来到城门口迎接自己的父亲和长兄,他带着点得意的对身边的小姑娘夸耀:“我哥可是盛宛最年轻的将军,连圣上都赞不绝口。”
“姨母对我向来严格,平常我怎么努力她都不满意,这么说,平生哥哥一定厉害极了。”东陵落想起来那位不苟言笑的姨母,后怕似的耸了耸肩,期待的望向城门口。
上天没让她等太久,很快的,季将军一行人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城门外,东陵落眯着眼看了很久,也没见到符合条件的少年,她失望的看向身旁的季蓝涣,却见他眼睛一亮,激动的唤了一声:“大哥!”
她转过头去看,她看见……
红衣少年纵马而来,长缨霜剑,恣意放纵,挑眉便是一个笑,嘴角嚣张的勾起,似乎是注意到了街边的季蓝涣,稍稍抬手示意,腕上红巾随风动,阳光铺天盖地的落在他身上,耀眼的不知收敛。
宛如神明。
少年意气与春争,一剑霜寒十四州。
东陵落不知不觉轻轻抚上了胸口,发觉自己早已是心跳如雷,我好喜欢这个人,她低下头,听见自己心里响起这样的声音。
桥上少年意气风发,她便是桥下的水,年复一年,只为他而流动。
季平生,惊鸿一瞥,寄予平生。
季蓝涣兴奋的对季平生招了招手,正准备向东陵落补充几句,却见平日里潇洒尊贵的小姑娘,正专注的盯着高头大马上的兄长,脸颊泛着微微的粉色,咬着嘴巴笑。
他张了张嘴,突然忘了刚刚想要说什么,默默的看了她一眼,重新转了回去,不知怎么,忽然就没有那么喜悦了。
季平生和季将军要先进宫面圣,季蓝涣同东陵落一道向府中走着,他的心情一路上都很低落,东陵落却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兴奋中没有注意到他,她脸仍旧有些红,时不时莫名其妙的露出一个笑来。
季蓝涣在一旁看着,心里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一点点泛起,压也压不下。
那时他站在她面前,满心失落,如今他站在她的女儿面前,哑口无言。
正失神,突然瞥见身边树丛中有人影闪过,季蓝涣一惊,凝神去看,发现不知何时周围一圈已围满了人,身着玄衣,腕系红巾,季府的暗卫?
怎么会,季平生的人不是早就全部亡于那一场围杀了吗?如果他们还活着,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东陵绯浅浅的笑,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手中装有茶叶的布袋:“当年盛宛的少年将军,光明磊落,义薄云天,自然不用防,可我是什么个东西……叔父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我身上流着的是东陵家的血。东陵皇室里,手足可相残,母子可离心,我同他们未必就不是一样的人,相处起来还是多多防范的好。”
她顿了顿,语气阴冷,仿佛苗疆的巫女,冷而惑人:“叔父总要我报仇,可是啊,当年究竟是你没想过要动手,还是没来得及?”
“其实你是想要杀了他的吧,有时候我都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像你这样,毫不心虚的为最不配的人冠上光鲜清白的名头。”
季蓝涣随着她的话一点点回想,只觉得全身发冷,他想过吗?当然是想过的,甚至早已做好了安排,甚至他已经做到了里应外合,参与杀死自己的兄长。
他徒劳的闭上眼,仿佛这样就可以不必正视最想要抛之脑后的过往。
死亡已在眼前,“叔父,永别了。”
一厢情愿便是如此,纵然青梅已披上了旁人的新装,已为旁人开出花来,你还是要跟在她身后,泣不成声,此身焚尽。
纵然此情一往而深,就真的半点不后悔吗?
下一世,真的还想要再来一场相识吗?
还愿意为了她,将自己的底线都弃去吗?
“好多血……”东陵绯站在外围望着,红玉一般的鲜血在地上流淌着,一场徒劳的爱,再深再痛,也不过留下满心的鲜血。
她仰起头,看着炽热的光坦坦荡荡的照在草地上,想起了同它一样的那个少年。
“我的存在,您是不是也曾极其的怨恨呢?”
盛宛的少年将军,光明磊落,义薄云天,却生生的被害死了。
从此之后的云暮王城,便遮天蔽日,再看不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