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很快将尸体和血迹都收拾干净了,付橙在旁边看着,眼睛雾蒙蒙的,忽然说道:“娘亲其实很不喜欢我,父亲对不起她,我又拖累了她,她对我原是不太好的,我最初是有些恨她的,后来才渐渐的释怀。”
“啊,这样,这只算是怨而已,若是真的恨,再多好处,再多理由也还是放不下。”施碧非常笃定的说道。“我就从不会那样。”
“不会怎样?”
“不会像你现在这样,我会一直恨着。”
“您说的是陛下吗?”付橙小心翼翼的问,见东陵绯看着她,又慌忙解释着:“我在东宫中常常听到有人说,陛下与您关系一向不好。”
“他啊,我的确很怨恨他,不过我说的不是他。”东陵绯微微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你这样干净,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所可道也,言之丑也。太脏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含着笑意说完这一句话,抬手理理衣摆,走出去了。
其实付橙有时候会想,也许东陵绯并不真就是看起来那样温柔的人,或许是因为她已把全部的恨与怨付诸于零星几个人身上,而这些感情太浓烈,使她疲惫不堪了,所以留给其他人的只有深深的温柔。
但还是觉得,殿下呀,真是要清清白白攒上八辈子福运才能见到的,这世上顶顶好的人。
无论如何。
“怀风总算是拿到了,皇帝那边怎么解释。”忆时卷起手中的书文,拿金线好好的捆了起来。
东陵绯帮她捏着纸卷免得散开,像是完全没把这当做一个问题,云淡风轻的说:“殉情啊,昨日是李将军亡妻的生辰,祭奠时过于悲痛,拔剑自刎了。“
她又仔细思考了一下,确定似的点点头:“就这么说,挺真的。”
忆时看上去有些失望:“这么简单就放过他了,我原先还想,若是有朝一日他落入我们手中,少不得要叫他身败名裂,以慰将军在天之灵。”
“我本来是这样想的。”东陵绯拎着金线,打了一个颇为精致的结,满意地笑笑:“只不过他今日告诉了我一些事情,一些若是他不说我便永远不知的故事,我本来应该知道却无人提起的事。”
“若是没有这个故事,我大约也永远不知道叔父到底瞒了我多少,该谢他的。”
忆时疑惑的问:“季国师?他一向很是关心殿下的,莫非也有隐情?”
“他大约是天下间唯一一个,真心觉得那人天真善良、活泼赤诚的人吧。”
“他的确不愿我死。”
季蓝涣为着自己的情之所钟,编织出一个一个华美的谎言,要世界上最该怀着深深恶意的人,同他一起追悼已逝的心上人。
其实不过是因为除了她以外,当年旧人再找不出一个愿意做这件事的。
“真是奇怪,那么多的爱意,竟然就能全部毁于同一个人之手。”她抬头望向窗外银白的晨光,喃喃地:“又是一年了,若不是叔父,便好像就只有我一人困在局中。”
也不知最后,谁生谁死。
其实都一样,她又想,龙椅上的那人与我,不论谁死了,结局都是一样的,将迎来一场彻底的结束。
那么我,我的怨恨、我的这一场复仇,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做与不做,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她在心里问着自己,头一次感到迷茫。
东陵绯一夜未眠,到了早上不免有些困意,匆匆将怀风的制作吩咐下去,就窝在床上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渐渐的响起些噪声来,像是孩童在说话,她一向浅眠,被吵醒之后很快的清醒了过来,披了外衣到院外观望,见到东宫中心的莲湖旁围了一圈人,好奇的走过去看。
见她来了,众人连忙躬身行礼,只有两个三四岁稚龄的小男孩挽手站着,看起来颇有些不知所措。
忆时看她眼神不甚清明,甚至还带点水光,便知道她是被吵醒的,顿时神色不虞的瞪向旁边的两个孩子。
看他们被吓得够呛,东陵绯上前拍拍忆时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又在两个孩子面前蹲下,与他们平视,柔声询问:“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们来告诉我,好不好?”
稍大些的那个孩子明明也是害怕的,却小大人一般把小些的那个护在身后,怯生生的看了她一眼,鼓起勇气:“我们在放风筝,刚才风把线吹断了,风筝掉进湖里了。”
东陵绯笑了笑:“在这等我一下。”
她回到房中,从墙上的一个暗格中取出了一个风筝,走到孩子面前,递给他:“掉进湖里大概会坏,我把这个送给你,拿着吧。”
那是一个非常精致的风筝,每一根竹篾都恰到好处的弯着,描绘了极为绚丽的花朵,好看的令人心动。
看到那风筝,忆时瞪大了眼,尺青也震惊的看向东陵绯,她却只是温柔的举着它,等待对方的回答,不发一言。
小孩子对于好看的东西向来没有什么抵抗力,那孩子虽然不好意思,却也忍不住的想要,犹犹豫豫的伸手接过了风筝:“谢谢您。”
东陵绯将风筝递到他手中:“回去吧,时间还早,你们可以再玩很久。”
两个孩子在反复的道谢之后开心的离开了,手挽着手,蹦蹦跳跳的,被午后的阳光照耀着,如一个岁月静好的梦。
她笑着看这两个孩子远去的背影,轻轻的感叹:“多好啊。”
说完,又对着旁边的人吩咐:“备马,我要出城。”
这是东陵绯的习惯,阳光正好又得闲空,便会备下白茶和米糕,独自出城,在郊外湖心亭中独自坐到太阳落下,再慢慢的走回来。
她经常这样做,下人都习惯了,一吩咐下去便极快的行动起来。
众人很快散了,倒是忆时蹙眉站在原地,担忧的叹了口气:“殿下今日想必是触景生情了,连幼时与唐小姐的玩意儿都送了人。”
尺青没说话,却也是不豫的神色。
这样做的次数久了,马早已认得路,不消人命令,自顾自的跑着,东陵绯坐在它身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思乱想。
半个时辰后便到了,她还没下马,就看见湖中心的亭子里一个人负手而立,衣袍被风吹起,像是在等人。
盛宛国师,季蓝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