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宁宫中这一场喧嚣很快被季新念证实不过是闹剧,盛帝大怒,将王昌之留于宫中,直到东陵绯出了门,也仍能隐约听到他的怒吼声,她无奈地笑笑:“这次倒是白白让王将军掺了进来,有些对不住他呢。”
季新念撇撇嘴:“若不是他急着要对付阿姐,也不会落入破绽如此大的局中。”她想到方才李岑鸣着急的样子,有点好奇:“你们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让他相信的?”
东陵绯笑了笑,说:“你不是知道么,路盏说她同你讲了。”
“她没说啊,她昨日只…”季新念像是想到什么,猛地噎了一下,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不是吧!那种怪力乱神的办法是真的?”
她半天没听到反驳,抬头就看见东陵绯温和的笑看她,僵持许久,才终于接受了这个回应:“他怎么说也是半个幕后主使,应当慧于常人才是,这种鬼话他也信了?”
东陵绯敲敲她的额头:“怎么就是鬼话了?我不过是把他最愿意见到的那一个解释摆在他面前,再如何怪力乱神,再如何荒诞不堪,都无所谓,他总会想到办法说服他自己的。”
季新念呆呆地想了半天,终于低下头叹了一口气:“情爱误人,果真不假。”
可不是么,东陵绯看向远方天边,繁星如织似网,看着便觉得喘不过气。
为了那一点欢苗爱叶,那人竟连起码的品格,情义,廉耻都全然不顾了。
这故事里有爱有恨有相思,那相思是带刺的红豆,叫旁人鲜血淋漓。
她不愿再想,加快了脚步:“快些回去吧,最好今晚就了结了,我等不了那么久。”
李岑鸣虽做足了准备,也架不住付橙与东宫的里应外合,待他回到府中,暗卫已全灭,只剩下一个活着的,说清了付橙的下落就也一命归西。
他心急如焚,不疑有诈,按照东陵绯传来的书信,孤身一人趁夜来到东宫。
来自投罗网。
李岑鸣从侧门进了东宫,被早早等候的人蒙住双眼,带到了地牢,整个过程中他半点挣扎都没有,甚至在被人一针扎入胳膊时,也强忍了下来。
银针上涂了烈性的麻药,不过几个瞬息他便全身乏力,失去了知觉,被人扶至椅上坐下,好不容易重见了光明。
东陵绯站在他身前,他抬不起眼来,只看见她左手掩于袖中,微微的颤动,不知在摩挲着什么东西。
大约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东陵绯轻轻笑了一声,右手挽起袖子,显露出一只皎白剔透的短笛来,纤长秀气,亮莹莹的。
“这笛子实在好看极了,当年是父王手下的影青拼了命夺回来的,之后一直待在我这里。”她将笛子放在一旁的桌上,动作之间,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李岑鸣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
那几乎与玉笛融为一体的凝脂皓腕上,横斜着一道极长的肉粉色刀疤,足有数十公分,丑陋的鼓起拧结着,像一条误入雪地的蚯蚓,恶心又不堪。
这样的一道狰狞伤疤,出现在几乎有着天下最尊贵身份的帝王独女,一国太子身上,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李岑鸣的震惊却并不只因此而生。
三年前,有刺客潜入帝陵,意图盗掘盛明帝之墓,被当日正经过帝陵的他拦下,虽最后被对方所逃,他却也凭着一身武功,几乎将那人的左臂从中劈成两半。
这件事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偷盗帝陵,得不到任何好处,是什么值得一个人冒着如此风险行事。
事情总归是没有定论,唯一的变化是在此之后,从前看守帝陵的人由皇族旁支换成了东宫的人。
东陵绯对此似乎毫不在意,甚至体贴的将袖子又向上挽起许多,使他看的更加清晰,她笑着问:“将军可认得它?当年那一刀,实在是很痛。”
李岑鸣沉默许久,眼神晦暗,终于问道:“殿下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之前。”东陵绯眯着眼回想,慢悠悠的说:“少说也有十五年了,我原本就早慧于常人,身边的下人又日日重复,想清楚并不难,虽然多少有些细节不明白,大体上还是知道的。”
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三年前我为了印证心中猜想,便想到皇祖母墓中寻些东西来确认,谁知被将军搅了局。”
“盛明帝是你祖母,随意去动她的陵墓,便不算失礼么?何况,她于你生母昭华有恩,你难道全不理会?”李岑鸣渐渐能抬起头来,只是其他部分仍没有半点知觉。
“生恩不如养恩,我与她之间,至多口头上有些血脉牵连罢了,非要说多么亲密就可笑了,我的母亲,始终只有一人,是平宁五年陨于晴明湖的先孝文皇后。”提到昭华公主东陵落,她忍不住轻轻蹙起了眉,有些焦躁的样子。
“东陵一家中,无论昭华公主或是盛帝,夺人所爱,暗度陈仓,手足相残的事还少么?但凡深爱,如德王夫妻,如你父亲,如孝文皇后,总归是没有前路的。你也逃不掉。”李岑鸣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漫不经心的说着。
“或许吧,只是我向来目光短浅,看不清那么远的事情,不过,”她温温柔柔的笑:“深爱么,将军自己不正在局中?”
提到这一茬,李岑鸣再没了方才的稳重,咬牙切齿的问:“她在哪里?”
“别担心,她不会有事,倒是本宫不太好,见到将军总觉得一口气郁结于胸,难以纾解呢。”她抿唇一笑:“将军好好留在东宫,本宫自然不会难为她,甚至会亲手让她忘了这一切,好好的离开,嫁人,生子,过完这安稳一生。”
东陵绯一向说到做到,李岑鸣并未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只是听到后半句时,眼睛不可避免的暗了暗,却又很快回过神,问道:“你若放她走,我自然如何都愿意。”
她故意做出一幅惊讶的模样,好心的提醒着:“她不会记得你,今日之事她更是一生也不会直到,将军就愿意为了一面之缘的女子放弃自己的性命?”
李岑鸣没有半点犹豫,张口便道:“只要你能做到。”
他想要保全她。
却不料东陵绯忽然敛下神色,思索了许久,喃喃道:“我竟有些不忍心再蒙你了,只是那或许要更残忍些…”
“罢了。”她展颜一笑,似乎是想通了,敲敲桌子:“付橙,你来。”
门外应声走入一个女子,李岑鸣怔在原地,看着那熟悉的容颜面对着自己微微的笑,带些歉意。
那笑使他难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