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孟永勋的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悲喜。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亦或是看一个怪物，却无惊无悚。相较之下，沈守业显然要惊讶地多，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人是我。
我轻轻挣开高如是的手。
“我累了，我想休息会儿。”我看也不看他，转身从侍应生盘中拿了杯香槟，便快步地走开。
冷风吹上来，我脑袋稍稍清醒了些。转过身来，看见沈守业站在我面前。
他的脸色有些阴暗，当看到我毫无赧色直视他时，显然彻底激怒了他。
“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他问我。语气全然不似平常，成了质问。
我轻笑，“没必要告诉你。”
“你……”他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把那连他都羞于出口的话说出来。
“如果你是想问我和高如是的关系，我想刚刚你应该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不用我再多说。”
他的表情在我这句话说完时，有些受伤起来。
“我以为……我以为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我觉得我天生有作践自己的潜质，越被人轻视越想自轻自贱。我迫不及待地接着他的话要把自己描黑，描得越黑越痛快。
“那有什么关系？”我故意轻佻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凑到他耳边说，“你要是乐意，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在一起。”
他像被毒蛇咬到似的，颤了下，退后了一步。
离我远点，都离我远点。我的目的达到，立刻冷下脸来，转过身去。我以为他会走开，却没想到他反而走到我身边来了。
“有烟吗？”我问他。
他迟疑了下，答非所问，“念念，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看他一眼，忍不住很想放声大笑。
“沈守业，”我转过身来，晃着手里的酒杯，“你对我了解多少？我们不过相了一次亲，又约会过几次，你怎么知道我本来是什么样的？我从来都是这样，如果以前让你有某种错觉的话，我只能说很抱歉，你不怎么会看人。”
我想停止这种对话，可又不愿意走进去，陷入更大的漩涡中，于是迫不及待地想把他伤到，撵走。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看着我。
“我以前见过你。”
我挑挑眉毛，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你读科大的时候，我在读研，我们同校。”他慢慢地说，“我有打电话约过你，但被你拒绝了。”
读书时候，倒真的有些不知死活地人给我打过电话，一周总能接到那么两三个。但都架不住我的冷漠，不战自败。
“后来你大二的时候休学，我还有向同学打听过你们家的地址和电话，可我去的时候，你们已经搬走了。”
他勾起我一段很不痛快的记忆。心不由自主地往下沉。他说的那段时间，我在医院里待了一年，狂躁症，我爸完全无法安抚我，我见东西就砸。这状况突如其来，像是积压已久的愤怒突然爆发起来，无法遏制。
我禁不住要打断他，“我不想和你叙旧。”
他沉默了下，重又说道，“纪念念，相亲的时候再遇上你，我真的很高兴。”
“现在呢？是要告诉我你很失望我居然是这样的人吗？”
他说，“没有。我相信你有自己的苦衷，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愿意帮你，只要你能对自己稍微好一点。”
我推开他，大步地朝里面走去。
世上没有救世主，能救赎的只有自己，能毁灭的也只有自己。这道理，我太早明白。
孟永勋和乐冬站在一起。
一对璧人。
当我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我脑子里居然会冒出这个词来。
“纪小姐。”乐冬突然叫我。
想视而不见已经不可能，我停下脚步，转过头去，笑颜如花。
“你和守业……”她迟疑地看了一眼孟永勋，又看向我，“你们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我此刻露出的笑容应该很像高如是，温润如水。“对了，你们结婚的时候记得发请柬给我，我一定去。”
乐冬有些意外地看着我，怔怔地，好半响才接上话，“好啊。”
我转身，继续往前走。我想我可以这样一步步地走到高如是身边去，融入他的交际圈里去，反正他已经在众人面前给了我一个尴尬，我就该把这尴尬继续下去才是。
只是才走了几步，手臂却被人从后面猛然拽住，我手里的香槟洒了一地。孟永勋拽着我，快步地往出走。我挣脱了两下，挣不开，他都手像铁钳似的。
宾客一度陷入寂静，又转为更汹涌的喧嚣。
有人来拦我们，被孟永勋一把甩开。他头也不回，只管往出走。
走到宴会厅外时，门外的保安一拥而上将我们困住了。
他回头来看我，脸色铁青，眼睛却是红红的。
“你跟不跟我走？”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我。
我垂下头来。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不擅长做选择，但凡涉及到他的，就更不擅长了。
我们能走到哪儿去呢？已经回不去了。横在我们之间的那些猜疑和嫉恨，总归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我想起很多年前，我们躺在草坪上的时候，我对他说过的话。
“以后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你都相信我？”
“嗯。”
“就算我做了很不好的事，你也不在意？”
“嗯，不在意。”
“如果会伤害到你呢？也不在意？”
“怎么伤害？”
“暂时没想到，就说如果……”
“只要别要了我的命就行。”
“你不是不怕死吗？”
“……我怕我死了，没人陪着你。”
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十年，若风平浪静，或许时至今日，我尚有留在你身边的勇气。可我没那种运气。
高如是走了出来，他的手臂搁在我的肩膀上。
“进去吧。”他说。
我看他一眼，脸上带着笑，“给我点时间，我有些话要跟他说。”
他沉默了几秒钟，随即拿开了手，看了一眼那些保安，随即转身慢慢走进去了。
我走近孟永勋，我看着他。
“我们出去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