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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湖畔漫步】要把它们储存起来,那灵魂的部分

我绕着柠檬桉踱步,倾听那未知的

降临在我周围的无限——要把它们

储存起来,

那灵魂的部分。

《登香山记(外四首)》

林宗龙

1988年生于福建福清,作品散见《诗刊》《人民文学》《星星》等刊物,曾获首届“光华诗歌奖”,参加《诗刊》社第31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31届高研班(诗歌班)学员,已出版诗集《夜行动物》。

登香山记

上山前,一股无序的力量

包裹着树丛间的圆柏。那针叶状的

不是雾气,是谈话间的猎人口吻

我替它感到高兴,像一个水手听到

船离开码头后的汽笛声,

它说这是使命。后来我们沿着一条

弯曲的路向上爬。空气中隐约

闻到的松脂味,越来越像一种惠赠

它接着说道山顶前能发现什么

有一座塔被我们经过了

在一片湖的旁边,一棵巨大的银杏

经过了我们,还有塔下面

埋葬的族人的骨头。

多么徒劳它继续说。一群长尾巴的

红嘴鸟,从半山腰飞了上来,

在叶子稀疏的枝丫短暂地停留

然后突然响起乌鸦的叫声

真的,那凄厉的样子,我们误以为

它是在为此刻的骚动表达仪式

直到下山我们也没有听到过

它的回声,傍晚时分祖先们的鼻息

自然之子

并不呈现什么。湖畔的椿树

倾斜着弯曲的树干。一群黑脑袋的小飞虫,

在树底的灌木丛聚集。

空气中隐约的香气,是哪一种植物

在接受洗礼。

并不急于证明,湖面的波纹

沿着同一方向涌动,好似欢脱的星火,

我绕着柠檬桉踱步,倾听那未知的

降临在我周围的无限——要把它们储存起来,

那灵魂的部分。

闲散录

山中的鸟鸣,在两株木桃之间,

鸡蛋花的树冠,

像掌握了人类的语言,

在微微颤动。

清晨,和妻子说到的无目的,

是池塘边缘的青苔痕迹,

一只活过冬天的蝗虫在上面

爬来爬去。

那短暂,令人敬畏,

又充满露水沾在薄雾里的激动。

在边界找到黑暗前,

兰花丛间的一块鹅卵石,

像只鸵鸟,

斜躺在经验的光里。

哦。妻子的白鹭,

正飞过郊外的香蕉林。

源泉

某个黄昏,看起来

年轻而笨拙,绕着湖畔

来回走动。

一束温柔的光,

从柠檬桉乳色的树皮,

移动到我身上。

她穿过我,爱就这样

形成,松脂的香味

沿着草尖,荡漾到她

穿过我的时刻,

她像在阅读,另一束

反面的光,并持久地

凝视,我从一座白房子

经过,漫无目的,然后是

一棵木棉,并不是

真实所见,它们被两束

相遇的肉体照耀过,

而这些,全是我的源泉。

抵达山顶

到山顶前,辨认一些树:

合欢;相思。更准确一点,

在经过它们时,试着

找到某种边界——处境,

情欲,目的性。在与事物

的确认之中,我们不断

在减少无知,但更大的

无知在形成。比如到山顶时

发现了洞穴,当你把身体

探进去时,在另一空间的

场域,一只蜥蜴,正从

缝隙里钻了出来,这无穷的

界限,多像苜蓿长在了

墓地旁。但远没有结束,

我捡到松果时,并不认为

它是松果,它是无常和虚幻,

是我散落在人间的

一小块肋骨,我要好好

爱护并确认它。

《我为什么一次次出现在湖畔(外四首)》

灯灯

女,现居湖北武汉。作品发表于多种诗刊及入选多个选本。曾获《诗选刊》2006年度中国先锋诗歌奖、第二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等。参加诗刊社第28届青春诗会。出版个人诗集《我说嗯》。

静静地……

我和你说到傍晚的云,柿子树

和它们的鸟儿

结束了一天的歌唱,夕阳之下

静静的湖面

野鸭,芦苇,船只……

我和你说到野鸭

把头埋进水中,并没有太多话说,只是

水纹在不断扩大

扩大的水纹

圈住了风中,摇摆的芦苇,而

湖中心,船只一动不动

静静地……

接下来,就会看见暮色

从四周合拢

像我们从不曾描述完整的悲伤,那时

白月亮

从湖面升起,它和它的影子

分别站在我们今夜

梦里和床头

静静地……

进入我们第二天的生活。

寂静

羽毛从湖面升起

越过湖水那样的寂静

我的母亲

在丢失一只贵宾犬后

曾经呵斥它 但现在

它已不在

在蓝色的电话里

陷入长长的寂静……

湖水涌动 我看见羽毛

从湖面升起

鸟的形态 但是没有鸟

很多年了 我们

一直在飞

没有身体,没有翅膀

但我们在飞

很多年了,更老的鸟

在鸟巢里

哪也去不了 但她

看见我们,羽毛在飞

更早的夜里

我的母亲

像我一样凝望羽毛

从湖面上

升起

时光的木楼梯旋转

同一个雪夜

我的母亲

接过外婆手中白色

寂静的

棉手套

她像后来的我一样

凝望着羽毛

从湖面升起——

成为我的女儿,新的寂静……

我为什么一次次出现在湖边

我凝视的东西它从不在

我的凝视里

那些不在的东西 它

一次次

越过湖面,冷一样的空寂

越过十一月水边

房舍,和黄昏时

被晚霞冲淡的炊烟

我又一次站在湖边,倾听湖水拍打

礁石 而礁石沉默

更大的波纹把回声

传送湖中心——

冷一样的空寂 我知道

我凝视的东西 它

从不在我的凝视里

喜鹊在叫现在

它在哪儿,猫头鹰在叫现在

渔夫回到家中留下

木船

在水上摇摆——

更晚些

我将和拴着它的绳子而

我的嗓音

将顺着绳子抵达树木

和它的根部。

在别处

再次跃起又再次落进

渔网的鱼 后来

在湖堤上,水泥地

它扭动

挣扎,它把痛苦

给了我的眼睛 而我把

眼睛

给了别处——

在别处。

波浪之间,没有推土机 没有

长江深深地

涡流没有

运沙船找不到港口靠岸

我的心中没有一把

沉默的竖琴

在别处

波浪如音符。光的五线谱。

我的眼睛穿过

长长

水的黑暗之门 我的睫毛

跳跃如鸟翅

它闪动——

昨天。今夜。

以及

那看不见的星辰……

给你

(一)

就像你不在这里,我依然看见你

就像我看见你

我还在想你,布谷叫着,一声平,二声拐弯

第三声

整个湖面被提起,金色的光芒

在万物身上生长

我在光的中心,温暖的中心

我在你注视之下

展开蝴蝶的双翼,整个秋天微微颤动

(二)

我去不了更远的地方,我的心

比我的脚步更快

我的心,从一株水边的植物

跃起,向着湖的对岸

一直到看不见的边际

茫茫的雾气,我的问询被我的脚步覆盖

我从未曾看见真理,但我

看见你,就像我看见长江汹涌,但

湖水柔软:

你端坐漩涡之上

端坐,水纹之上

(三)

我原谅自己软弱,我原谅

自己,太多时候

喉咙里,飞不出的鸟

我生病,发烧

我犯下的错,已逐一得到宽恕:

抬头时

我看见了月亮,它顺势

递给我一粒白色药丸

(四)

一个人的时候

我想起你,我的掌纹

汇聚了昨日和明天

暗流在明亮处,明亮处

寂静的风

小鹿的四肢跳跃:

它多么奔放呀,牵出我久违的森林……

《湖边即景(组诗)》

梁雪波

1973年3月生。诗歌、随笔、评论等作品发表于国内各大文学刊物,被收入“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年度最佳诗歌”“年度新诗排行榜”等数十种诗歌选本。出版个人诗集《午夜的断刀》。现居南京。

词语里的人

这是旧年的最后一口酒。

往事纷错,飞矢痛饮花朵。

这也是舌尖上燃烧的第一束火焰

——淑亮之心

在无雪的湖岸加速,

像从阅读中漏网的一尾古典之鱼,

我在鱼腹中更新着发音,

犹如阵阵厉风剥着它的鳞片,

剥着阳光下的餐盘。

记忆向湖心之吻更深地陷落。

我茫然如岸,

如岸边的斜柳,如柳枝

猛力抽打一个困在词语里的人。

我步入林中

一场冬雨过后,我步入林中

松针挂着雨滴,蜡梅垂下花蕊

阵阵微风将远山的雾岚吹送

我敞开,不仅仅用肺

我像光裸的树枝细密地吮吸着天空

我为树皮上的眼睛、穿过树身的铁丝

留影,我钟情于奇形怪状的树瘤

钟情于万物中蕴藏的痛苦的奥秘

在齐整的水杉林,我的敬畏高过了寒星

笔直的事物令人不敢出声

我深入林中,不只为双脚感受泥泞

树顶传出的笃笃声,是对寂静的另一种回应

我看见黄雀、白头鹎,看见一只乌鸫

飞向另一只乌鸫

我追踪鸟鸣,却撞见一个吹口哨的男人

就这样,我步入林中,携着

雨水、松针和疤痕

我已爱不够,这花朵、疾病和乳头

拟古篇

转弯处,青草嗞嗞地冒出土坡,我听到

阳光穿透山石的孔洞

鸟鸣化开薄冰

我听到白发的喘息,斑驳的城墙

吐出沉淤几世纪的血气

我听到轰鸣的机翼,飞过

昭明太子的精舍

大地的皮肤扬起碎玉的皱褶

我用耳朵临摹远山、烟柳、湖心的玄冥

像乌鸫在高枝悬起一盏灯

屈动的骨节滑过圆石,指尖微凉的清晨

滑过幽闭于低音部的白桦林

我蘸满湖水的书写正从树影逸出

满世界的词,在阳光中

升腾着热气

南方的雨

雨,在南方的七月弹了一夜

我从梦中醒来,虚执空杯

呼吸沉入黑暗,堆积的书

还保持着纸的厚度和词的秘密

屋外传来的蛙鸣

持续而急促,像一封记忆的电报

对应于陈旧时光的孤悬的雨滴

不知何时弄湿了耳际

其实什么也听不清:车站、梦呓、树的眼睛

其实一场七月的雨

只是滑过黑色琴键的微凉的指痕

切近内心气候的玻璃碎片

在雨中一切都慢下来了

低鸣的货船,皇帝的呵斥,与时间的白骨

在雨的褶皱里年幼的马仍在熟睡

在渐起的鸟鸣中

他朝我的脸喷着热气

他翘起的足尖嵌着昨夜轰响的泥

穿越象山

穿过象山的时候,我以为是梦

一个紫色的梦,或者关于梦的解释

我梦见麦地、棉花、苦涩的夏天

我梦见一只巨象正在穿越我的身体

而由象所集聚的石头

使一个阴沉的下午陷入深深的混沌

石头需要坚硬来支撑想象

正如我身体里的采石场需要一吨炸药

然而是否红象已步出棋局

是否有一颗头颅还卡在动物园的栅栏里

是否脑袋应该像滚动的石子

咬住冒烟的车尾,紧紧追赶那飘荡的梦

对于象山而言,石头是不重要的

命名是不重要的,雷管可能因天气受潮

飞鸟、夏天、热情的废铁,以及

生活的开颅术,都可以省略掉

省不掉的是,当我穿过象山的时候

什么在穿过石头、敌人、采石场的野菊

和谁在途中相遇,并在那交错的泪光中

撞碎一头猛兽庞然的幻影

湖边即景

一支粗笔书写晨曦

潦草的一天,光芒中升起龙形虎迹

舞动的手划出粼粼波光,整齐

而湖水已不是涌自秋天的心

旧门新漆,道路松软犹如乐曲

斑驳的喉咙穿过树影

层叠的灰砖一再将粗粝拔高

高过鹊尾的,是谁释放的彩色的鹰

藤蔓还抠着石缝向上伸展

两株银杏早已迫不及待,吐出黄金

无情的又岂止是细柳

一群麻雀在水杉枝头热烈交谈

比半导体婉转,比微风抒情

什么样的散步能踏出一块寂静的空地

什么样的晨曦能将一个人占有

像湖水注满一支笔

远山苍翠依旧,如静卧浮云的青狮

湖面上一只野鸭独自逡巡

这潦草的晨曦,和爱情多么相似

美好的事物始于一次出神的凝视

《湖光(组诗选七)》

芦苇岸

土家族。在《人民文学》《民族文学》《中国作家》《十月》等发表作品若干;有诗集《芦苇岸诗选》《坐在自己面前》《带我去远方》等三部和诗歌评论集《多重语境的精神漫游》《当代诗本论》两部。现居浙江嘉兴。

荡漾

南风在忙着,修葺云朵的栅栏。日子

在远远的天际线运行,以自己的方式

云朵,游移不定,徘徊在湖天之间

它们懂得,我的所想,和我内心的荡漾

载着怎样的烟波,以及孤独的力量

有那么一瞬,我被一阵悸动带离尘土

飞天的感觉,久违的神祇的幻影

镂刻湖水的细纹,满眼幽冥、平静

晨兴起颂,打开一个澄明的世界

我沉醉于对自己的一再重读,每次翻阅

都为接近真理,在经验抵达的途中

驱动自省的向往,完备湖光的承纳

爱惜生命的羽毛,濯洗灵魂的积垢

盛大的湖,古老的光芒

照彻一个俗人内心的黑暗,照亮我

血液里的褶皱,连同暮云般的心跳

执着荡漾在眼眸里的,比热泪伟大

因为心中有湖,有光,有此在的无限

良辰

仿佛要切换到让阳光穿透尘埃的模式

一觉醒来,太阳依旧高悬,在榉树

高茂的枝丫间,白刃的光线,割开了

天空:细碎,像湖光照彻的鳞浪

没有一次确幸可以虚度。翻开书页

定格在昨夜的月光里,原木桌上

油灯的芯,已经止住了火焰的冲动

但火光还在,妖娆于时间的暗面

白昼如此漫长,湖畔,森林盛大

节气徐缓而无声,那些精明的小动物

静静地躲在暗处,眼珠黑亮生光

一阵风喊醒我,它从湖心小岛吹来

腥味盛烈,在我皱纹里兑换汗液

在湖畔行吟!像对着宽阔抒情

窗敞亮,门行草一般,开着;花也

开着,很书生的样子,神闲气定

蜂飞蝶舞。光照见我自己。浩荡鱼群

游进心里。喧嚣失语。没有假设

蚁群

蚂蚁们卷着的风暴,眨眼间就在岸上

下雨……滩涂的野花,开得热烈

仿佛待嫁的女子,饱满得势不可挡

它们的路径里流淌着潮水的湛蓝

石缝间,留下证据,留下一场抉择

此岸与彼岸,隔着一群蚂蚁的距离

甚至,一棵水草丈量过的时间

也被远方的湿气,留在了眼前

有时候,目光就得短浅,就得像

草根扎进地里,缝合光辉的岁月

先是一只工蚁爬上树,在巢穴安顿

然后雨就停了下来,地上松叶沉落

盖住了湖光散逸的线路,旷野安宁

众多的工蚁在来路上,心无旁骛

它们的血液里存储着时间的细盐

那些被它们搬运的事物,安详、本分

一如因果福报,找到了先验的场景

我默视它们给大地布道黑色闪电

锦书

我在信中说,湖水有着足够的耐心

它先于人,先于梦幻

打开了未知世界的神秘,和心境

可能的形态,自由博大,湖光空灵

来吧,我的眼光已将湖水邮寄给你

现正随小溪翻山越岭,在来路上

我是其中的一尾鱼,洄游在乡愁里

如果讲述可让一场热爱加深因果

我愿意一直进行到底,在上游思考

在下游把流经地表的雨水收集

然后,在湖中存放远方和它的形状

接受月光的访问,在夜里的薄雾下

草木香气弥散,在湖面起伏,回荡

接受时间的盘诘,在鱼鳞的细纹里

止住浮生的心慌意乱,止住轻佻

夜色如水,我在湖边搭台,蘸月光

写下一个俗人涌自心底的微澜

却始终无法平息接续下一行的迟疑

五月

五月,雨水高阔,沃野圣光照临

浅水湾的谷穗,浩瀚起伏,随风盈动

蚂蚱像丰收了的农人,止不住乐

紫云英的故乡,渐渐褪去花色

青黛的凝重,开始漫灌湖畔的洼地

像一丛荠菜一样诉说生长的欢悦

像一片月见草一样赞美时间的忧伤

从湖面吹来的风,漫无目的

那绽放的湖水,像乡音里的大地飞歌

而随身携带的湖泊,熠熠闪光

任我信马由缰,如相忘于开阔的哲思

孢子植物隐忍,裸子植物高调

被子植物们入乡随俗,紧跟进化论

在湖畔组成强大的隐喻,它们

从不排斥我,予我以陪伴的快乐

五月的日历记录着:每天,我都被

草木的琐碎包围,像度化阳光于风中

像雨水,恩惠宽心圣洁的原野

林间

午间的阳光小跑着,在林中小道

驱赶腐烂的叶子,它们离开了树身

就肆无忌惮,借光斑掩盖没落的旧迹

高处的天空,被锐意的枝条分割

只有风声勤恳地擦拭着广阔的蔚蓝

我活在自己的视野,不和狂放的新枝

争抢高低,任林荫纷披在肩

驱走内心的燥热。那些唧唧的雀鸟

在枝丫间流连,嘲笑我晦暗不明

有那么一阵,我怀疑整座森林

就是一个预谋,每棵树都按陷阱的

模式,吞噬一切,消化一切

那些微风,那些花,那些不安分的

生物……在沉寂中,在万有中

我终于知道,我只能在一片腐叶下

静候神明。苍天,只有在碧空万里

或者乌云密布时,才会用阳光或雨水

记住被我阅读的这片自在的森林

湖畔

漫长的雨季就要来了,花开有声

而后,绿叶赓续旷野的生机

精明的事物忙着往高处迁移

像音阶升高:草丛、灌木、阔叶林

大树都保持着与湖光守望的姿态

往上,是顶戴星辰的树梢,再往上

狡黠地,随晃动树叶的风笑个不停

孤独的云朵让天空蓝得一丝不苟

仿佛大声喊,那蓝,就会散落湖中

日影迟迟,阳光收起飞翔在原野的

翅膀,天边的积雨云,逡巡于湖空

那些前来探路的云朵,降低身段

树上的一切被风摇落,湖里的生物

从浅滩往深处调动,黑压压的

一湖深墨,如赶考书生洗砚的池水

该来的必来,晴雨分隔的两个世界

在把我验证:一半混沌,一半澄明

《夜访七曲山大庙(外五首)》

育邦

1976年生。从事诗歌、小说、文论的写作。著有小说集《再见,甲壳虫》《少年游》,文学随笔集《潜行者》《附庸风雅》。著有诗集《体内的战争》《忆故人》。现居南京。

卢舍那大佛

——呈风华、臧北、苏野

我们有一座秘密花园

长满了命运各异的玫瑰

来历不明的山峰

成为一座座信仰的棺椁

来历不明的星辰

走散在寥廓的夜晚

时间毫不留情地殄灭帝国

同时留下伟大作品来证明

帝国的情人伫立在龙门山

绚烂的玫瑰死于红斑狼疮

伊河匆匆,从历史深处汩汩流出

倒映着少女瞳孔中羞赧的微光

当我们爱上一块巨大的石头

轮回而至的命运与从天而降的黑暗就将我们团团围住

南田生活指南——过刘基故里

当山樱花开满山涧时

他把权柄遗弃在人群中

回到南田,栖迟故里

他守着他的三亩茶园

晒着太阳,一坐就是半天

他目送夕阳西下

迎接下山的牛羊

在他的内心

——最偏僻的角落

他依然保存着春天

并不需要探寻

夜晚来临

他就站在山坡上

与蝙蝠交谈——

相诉黑暗以及他们各自迥异的一生

而星辰从未止息

一直在运动

交换着位置和自身的秘密

而他们

全然不知

不知迷路为花开——谒李义山墓园

帝国的夕阳

远离炎热与骄躁

必然地获取了清凉自在

照映在回乡的阡陌之上

那些走向成熟的麦穗低头不语

那些打碗花摒弃自艾,悄然绽放

暮春的知了肆意鸣奏

根本不理会时代的忧伤

爱如流水,恨似浮云

它们不及饱含死亡的尘土

沉重,而又深远

在幽深的时光中

我们迷路

却又看不见花开

从空碧的山中归来

暮色已浸染白发

衣服携带着雨水与虚籁

天地之间,一叶扁舟飘摇隐现

梦醒时分

我们抵达了家族墓地

抵达了生命与泥土最密切关系的核心之中

请告诉人们

人类的一个微弱缩影——紫薇郎

在此沉睡

请不要把他从梦中唤醒

仙湖——追和阿翔、吕布布,兼致湘南、余丛

山门紧闭,桉树静立

我们逡巡在弘法寺前

未及迟疑

就接受了夜的馈赠

——微薄的施舍供养我们日益缩小的敬畏之心

树丛之外是黑暗的深渊

湖水,这世界的隐秘部分

恪守着生活的日常规则

盈虚交替,广袤而隐蔽

我们继续徒步向前

就从山上折回

看不到此岸

也看不到彼岸

拟古——访常熟破山寺

破山寺慵懒

平卧在山涧旁

滚滚红尘中,越发孤傲冷艳

草木泉壑间,如山歌般质朴

它的静默存在

铺陈为散淡底色

凸显出时代喧嚣

万籁此俱寂

蝉鸣唤醒了光阴的脚步

在这敞开的时刻

所有的秘密都隐蔽在寡淡的门脸之后

即便经历如此多的日出日落

人们还是游移不定

他们总是没完没了地穿新衣戴新帽

而从不知晓也不愿知晓——

流水会带走所有落叶

强行报复你获取的种种成功

相反,尘土会下沉

给予一切失败者以永恒的奖赏

《抒情的上塘河(外五首)》

北鱼

1983年生于浙江洞头,青年诗人,出版诗集《蓝白相见》等。与诗人卢山等发起创建杭州诗青年。

抒情的上塘河

在善贤社区东门甬道

我发现了大运河的前世

这江南的细腰,私藏了

少女抚水的细节

远行的翻坝声中,有她的

父亲,哥哥,和

书卷中复咏的部分

初醒于秦,枕梦以隋

更世于元末,安居在新时代的

杭城之北。我无法确定

她是在等待历史的委任书

还是在静守南方,抒情的领地

桃源即兴

这是一群住宅楼的统称

我看出了它的心虚

但它的善意更加明显

无论如何,不能曲解了春风的本意

有一次,细枝吓唬了淘气的嫩屁股

但植物不会长成一把凶器

也不能就此篡改为教唆的工具

谁不想活得更安分些

有些人走在纸的另一面

像住在桃源里的世界和平

我们也常说,人类在创造更高文明

使劲往好的写呀,干吗用笔捅个窟窿

三十五岁,或惊蛰日

我声明:拒绝惊喜

对惊慌只能报以歉意

我可能准备不仔细

但一定是熟练而有质量的

不要给我暗示

明说的话里不要有针或者胶水

我的生命并不陡峭

别人的山峰未必是我的抵达之地

我尊重每一个行路者

反对一切不劳而获和劳无所得

我几乎不闯红灯

对开车的人报以同样尊重

我开始和爱人谈论人生价值

对牺牲投以更多的敬意

对破坏者的憎恨与日俱增

这是十五年一遇的统一

我们决定主动压缩交际

不喜欢的人示以谅解和不热情

挤一挤时间,让挚友离我们近些

让家庭在祖国心脏里无限精细

我们对历史报以唏嘘

但总能从家庭的过往里

做出今后的决定

我们宣布:核心是五岁的小顽皮

你看野花开多灿烂

比春困更使人发愁的

是反复割平的胡子

一个男人固定的后半生

约等于自足的开幕式

那些星蓝的婆婆纳

正忙于将草地运往大海

拍岸即死的浪花正在打包

一份强大的礼物

而镜中装满的是

虚胖的办公室造型

我知道这样的比喻无意义

我也知道这是一种日常

私人时光

这万众之河,此刻

正被我独自浏览

不知名的鸟飞过世界遗产

无限时光,留给我羽毛一片

晚风差一点将我掀翻

在旧事的私运码头

搬运工撬开一件新货

夕阳牌水果糖,使用前请搅拌

我支付了几块碎黄金

在树荫下,写一封流水的信

与草木交谈

步行至诗外。途中

误入余晖下草木的交谈

夏蝉被拒绝。呼吸

才是这场聚会的通用语言

绿柳轻举手,微风

扶着她,站到水中间

她低首默读,独木舟

逆流而上的迎亲记

她倾身来问,诗中

娶了哪一世少女

我藏在良渚路牌后窃听

光的主持人揪出了我的长影

折叠而老旧的问题,不宜硬拆

我唯有,向曾经辜负的山水致歉

《山水相对论(组诗选六)》

李郁葱

1971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90年前后开始创作,出版诗集《此一时彼一时》《浮世绘》等多部。现居杭州。

田园诗

我们压根儿就没考虑过要在此长住

尽管它是美的,像一张明信片

意外的问候,和拜访中的窗口,它

被打扰的村庄,如果向下抓住我们的山中

是远飞的鸟、苏醒的树林、穿梭的风

或者如那些不告而别的影子

我问候这陌生的山水,它是否塑造

我们灵魂中被渗漏了的形状?

总有那一洼浅溪带给我们惊叹

当天空走入这明亮,多少的俯视

但小的能否真成为美,闲能否成为

新腔调?一个佝偻的人

能够吐出中气里的堂堂皇皇吗?

延迟的班车,余生里的瞌睡

我熟稔于晚睡晚起,有人却闻鸡起舞

好吧,无非从一个梦走入另一个

饮一抹山色,狐仙和树精

都被约束在浓荫深处,那里天雷滚滚

如果云也成精,变幻,就是变坏或好

觊觎于这造化,有人摸着了虚无

却被下午的沉重所勾引:没有了妖

遥迢需要一脚油门,但万水千山

一袭新衣撑起一只旧鬼,看见

软弱的时代里,山水的傀儡就是大师

向田园致敬,比如远远飞起的斑鸠

增厚这地域的寂静,有时候,寂静就是孤独

像有些人愿意躬耕,成为一个符号

而我们情愿把自己缩小到远方

我们越小,远方越辽阔。如果万物寂寂如初

车轮滚过了小水坑,时速让积水勃起

它飞溅的激情,却惊吓了踱步的鸡鸭

这一片刻,我愿意鸡同鸭讲,好好

允诺之夜

风分开草木,风分开岩石,风

也分开溪水和我们,在浩荡的夜空里

它把人间分成了黑和白,分成了

哀伤和幸福,它这样吹,低沉的呜咽中

我们要求着幸福,它却吹来了哀伤

为那些缺席的人,那些被时间漏下的光

像是弓起了背的夜晚,在孤单的叫声中

最深的夜晚被猫所推敲:谁知道那些平常的诞生

他们改变着夜晚的深度,犹如梦

衡量一个夜晚的重量,甜蜜的梦、破碎的梦

所有被束缚的时间所释放的

带给我们一个平常的周末,那归于尘土的名字

起源于此。我们瞻仰,指点,一声叹息

一座被废弃的学堂的浓荫下,我们学习

迟缓之物带来的智慧:有一刻,我们随风远游

兄弟,沿着那些草木、岩石、街道和溪流

我们的一生出于对风的模仿,邂逅

成为一种允诺:附身于那只雄鸡的昂首阔步

晨光微现之际的引吭,生物钟的指引

我们以为在放歌,但随即消融于连绵的风中

即不是黑,也不是白,就是那剩下的嗽嗽声

植物命名考

得以叫出其中的几种,也许

是错的,但一直以来我们都在命名

归类、统计,找到它们的声音

酸甜苦辣,当它们的根相互纠缠

我们从叶片的摇曳里梳理出它们

像是梦幻的光,如果平常的事物

突然变得晦涩,这些植物

有着动物般的速度

扩大它们的疆域:以自己的方式

抖落压了一夜的黑暗

以瑟瑟的颤动,传递着

微小的喜悦和恐惧,从我身边的一株

传染到这整个的山谷

又散开到我们视力所及之处

这看到的世界都是真实的,

采摘下的果实也是真实的,

雀鸟们比我们了解

它们啄食、果腹,但从不思考

雀鸟们如此命名:可以吃的

不能吃的,它们世界的秩序简单而有力

这些植物,要么随风倒下

被大地所收藏;要么被咀嚼,在肠胃的

蠕动中被消化:当我们辨认着它们

带着对事物的炫耀,它们

并不在乎,无所谓我们的称呼

空山闻鸟鸣,或山水相对论

(一)

山更幽:此刻,不会有更多的人

如我一般迷惑于这阳光的鸣叫

从林地里腾起,它,让空虚恰如其分

而约束我的是昨晚剩下来的黑暗

用阳光遮住了我,但恰好

我后退了一步,眩晕于它的重

或挪开了它的轻,这高山的重

和鸟鸣的轻,糅合成一种火焰

它们贴着地,像我的影子

如影随形。山中,一个薄薄的人儿啊

他的根在哪里?当草木向黑暗

请求水,又在阳光中挥发,结出小小的果

那么小,那么饥饿,稳稳地在风中

等待着腐朽。一天天,眼看着它就要坠落

我叫不出名的雀鸟突然抓住了它

好吧,是灵感,生活的灵感,突然一击

它被带离,去往另一片山水。山水

是一个允诺,比我们长久,比我们孤独

它忍受那些嘈杂,在一年年的循环里

它打开枯荣之间的平衡,像山水的秩序

(二)

如果我平衡了身体里的阳光和黑暗

如果我把冷和热均匀着晃动,我自己

是否就是一座山水?风景的凉亭

能否脱窍出一个指指点点的精灵

像这连串的鸟鸣,加深着

山的寂静,而山水,不偏不倚

它成为传统,在我们的寻找中

它融入那些岩石、土壤、流水和季节

不可或缺的元素,但塑造出

这人迹罕至的景致,当到来者赞叹

它将被开放、约束,在另一个秩序的

增增减减中,它将抛弃浓荫下的传统

新的传统在若干年后到来:更多的人

更多的惊讶,如果还能有人听到那声鸟鸣

河流简史

我们知道它的浩荡,通常,

是我们摸到了它的盛年,它的暴怒和孤独

它为人熟知的宽阔声名

就像它流在我的身体里,其实多么陌生

仿佛它一直存在并没有变化

流过那些村庄、城市,流过那些喧哗

当我来到它的童年,这山的某处

如果记忆造就了它某一段的光泽

我甚至忘记了它起源于此

多么细小的流水,我听到

它的倾诉;多么简单的声音

甚至不能想象出万千的气象

但出山去?拐弯后

它有另一片开阔的平原,当繁花

和稀疏的树,混杂着它成长后的脾气

我们给予它一个命名,然后

它将归于沉默,或被大海吞噬

它的饥饿让它离开了童年

像大地被阳光抓起,在它瘦弱的年代里

我们得以打开所有的黑暗之门

定位于这样的坐标。我触摸每一块

岩石的嶙峋,和蚂蚁爬过后的草根:

我啜饮这甘泉是因为它的一无所知

而阳光晃动,溪水旁,人恍惚如蝶

围炉夜话

整个世界披覆而下。此刻,风吹过

幽暗的炭火,和头顶闪亮的星座

遥相呼应:遥远处,还有城市的霓虹灯

这夜的羊皮书,我们交谈的细处

世界如一枚果实,我们屈身于它

会是怎么样的一双手把它采摘?会是

哪一种晦涩让我们浑圆如夜?

隐秘中的荡漾,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也没有什么值得说的。我们

在自己的身体里进进出出,仿佛一座城

当那只无形的手书写我们想象中的气候

并不存在更大的疆域,也没有

突然消失的村庄,“在说到你的时候

你是一种客观的态度”,像我们抬起头

会有光,会有折断的树枝,在炙烤中

散逸着清香,在爆裂中发出自己的声音

即使转瞬消散,这良夜,

像温驯的动物,在黑暗的角落里——

我们起身,想象的夜,或虚构的世界

披覆而下,而蚍蜉的灵魂

在不远处,拥有和我们一样的重量

《养蜂人手记(组诗)》

孔庆根

小学校长,诗人,杭州西湖区作协秘书长。

养蜂人手记

一个年过花甲的人

他的身体里藏着千万只蜜蜂

寻找花朵,施放暗镖

风吹动花海,如旗帜飘扬

他是蜂王

他的眼里分泌金色的蜂蜜

在星星低垂的夜晚

蜜蜂振翅,跳起忠字舞

撩拨着他昏睡的欲望

他的江山,像花儿开放

睡前的萤火虫

睡意是一面墙,爬山虎的绿衣撑着。

我将入眠,

我不能入眠。

有一个角落,等着萤火虫去照亮。

萤火虫在哪里?那一闪一闪的光明。

在哪里?

我想它在草原,离我还有千里。

我想它听着马头琴的低语,

在草丛中播种爱情。

还是合上眼睛吧!

也许会有一颗星星,探入窗户。

无数光的细芒,织进梦里。

那个暗淡的角落,度着良宵。

灰鸽子

卵石从蓝天飞落

在地上滚动,像某种欢庆的仪式

笨拙的舞蹈,一簇簇的咕咕声

人们如螃蟹一般地退却

他们去别处制造繁华

把江山留给了入侵的灰鸽子

一座石头的城堡,不可一世的王朝

王和他的女人的日子,是太阳穿过树叶

滴落在地上的阴影

树根的野心,毒蛇盘踞

抱紧石头,粉碎与瓦解

灰鸽子停在窗棂上

像王和他的女人一样探头

那时,他们的华服上印着月亮与星星

他们的臣民远远望着主人

千里之外的灰鸽子,眼睛里写着死亡

风中接力的欲望,潮水掀起的泡沫

如石头的叠加、雕镂、倾倒与填埋

现在,轮到灰鸽子

青海湖

风吹动我脑中的青海湖

草弓着身子拉奏琴弦

牛和羊缓步走着

几只大鸟飞过

我曾绕着湖

从此,湖绕着我

转经筒生了根

蓝色的浪花迎面拍来

星星坠落

女娲拾补着天幕

剪下一截蓝天

落在西北草原

一面湖

一颗天之眼

青海湖在看着我

着一袭青色的衣裙

润湿,薄雾笼罩

镶嵌于我坚硬的头颅

午后——写于海子诗歌纪念馆

那些镌刻着诗句的石头面朝巴音河

如老旧的木船把阳光渡到彼岸

它们想把什么运回?

夜晚,草原上响起的柔和音符

风铃一般的黑发撞击着衣袍

来吧,吹熄一盏不眠的灯火

将泼洒一地的思想拾起

今天,我在德令哈

穿过一路的高楼

眼前的两间木屋显得寒碜

遮不下一颗硕大的头颅

一段铁轮碾碎的遗梦

门前的轻轨撇开繁华的另一边

仿佛伸张的手臂把世界两分

阴阳相隔的人呀,活着是一种罪

《春光杀(外二首)》

赵学成

青年诗人,诗评家,出版诗集《骤雨初歇》等,居江苏南通。

大风

这大风刮进石头的黑梦里了

挟持了那些逃过一劫、渴望迁徙的树

这些树刚刚走回到路边,飞扬的绿发

模仿着头顶急速退去的云

这是南方的秋天,日子还不曾

从回忆里垂钓出雨水

阳光像是一片被时光碾碎的

药丸,均匀地敷在门前万年青

枝茎上急剧冒出来的老年斑上

但是,它怎么可能治愈死亡?

对面阳台上谁家的被子没收

此刻正变成一面彩旗,被驱散的夜

今晚将重新莅临主人的梦境

楼下,一个放学的孩子搂紧了

自己怀里的书包,使他看上去像枚

向前滚动的苹果

这时我愿意跟你小声地谈一谈

生活,幸福和悲剧的可能性

不知不觉的爱,还有那些被荒废的时光

我的门开着,但大风进不来

进来的是大风的形象,和它的愿望——

一只写信的手,这时被迫停住

与妻书

——记一次心碎

把一生当成一天来过,我愿意让自己停留在

那个和你一起共度的灵岩山的晚上

那时候我们刚刚相爱,两个年轻人

掌心还没有尘灰和茧,什么都不懂

我们在山顶笨拙地接吻时,不约而同地

将耳边松涛的喧响,还有一只蛐蛐的眠唱

当成了嘲笑。你一袭白衣,在月色下

透明得只剩下心跳,和唇边喃喃的细语

在灵岩禅寺,你跪在释迦佛座前,素洁的

脸被虔敬之光照亮,许下一世的福愿

此后很多年,你依次成为新娘,妻子,母亲,

在时光的炼炉里滚爬,在尘世间的

泥淖和热风中跌撞,向着一个平凡的女人奔赴

其间我们有过争执,矛盾,许多次的

怨念和原谅,出走和回返,更多平静的时光

在微澜的逝水中浮漾而过,我送你的玫瑰

在卧室的床头柜上枯了一次又一次——

现在我还能像当年那样,毫无愧疚地

亲吻你的嘴唇吗?那天我们心血来潮,重返旧地

在灵岩山顶,当年的月色还在,我们用旧的身体

却在拥抱时显出了片刻的迟疑……这时耳边的松涛

像是在鼓掌,掌声穿越苍茫,显然已对准了

不同的时间。当我们再次站在释迦佛座前,

仰望着那副无悲无喜的圣洁面容,你是否领受了

当年祈求到的福祉?我终于再次搂紧你 就像

黑暗搂紧了它怀里的一只乌鸦

亲爱的,今夕何夕?清凉的露水打湿了头顶的

几颗星子,那种恒定的光辉让我来不及赞美

这矫情的游戏,很快也就该结束了——

不管陌上花开几何,我们终究还是要回家去

下山时你我一路缄默无言,相互搀扶着的手

中间数次分开,又最终紧挽在了一起

那时我禁不住感叹,这一天真是长如一生呵

这么多年了,我们仍然走在下山的途中。

春光杀人

春光杀人于无形

恋爱的人都会因放荡而消瘦

光阴微冷,而东风煦暖

如果你是一只麋鹿,在不断分岔的

林间小路上不会迷路

那让母麋鹿受孕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一次漫长的告别,带着渴念的拥抱

让我们一时窒息,眼见那些迅捷的白光

在楼前的香樟树叶上疾驰并滞留

我听见了你眼中惊悸的海正返回天空

如果你是一只灰雀,那就安心在细雨中

做一只来回穿越的灰雀吧

亲爱的,时日久长,欢愉无多

饯行的筵席上有两只空了的酒杯

敬完一个死者,瘦削的影子站起来走了——

此去天涯渐远,被落日碾压的

愿望 在阵痛中,慢慢萌蘖出新的肉体

我只能轻轻合上眼睑,不敢回忆

《在淳安(组诗选五首)》

苏建平

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在《江南诗》《扬子江诗刊》《滇池》《西湖》《诗歌月刊》等杂志,著有诗集《黑与白》。现居浙江嘉善。

新安江在流淌……

它同时怀抱着冷和暖

在今天,一个夏日

它将一切寄存于流水之中

水花溅上脸颊时

它未曾停顿,顺流而下

它留下的是水,或是水凉爽的致意

新安江边的树渐渐融入暮色中……

而这个时候,风那么小

几乎可以听到白天和夜晚轻微地交谈

那是秘密地交谈,只在一个转换的时刻

等待一双恰好张开的耳朵

新安江是一条河流的一段……

宁谧又清澈,水底石卵隐隐可见

它往下流,叫富春江

那离乱又隐居之人

画下了《富春山居图》

它继续往下流,路经繁华的杭州

江阔遥望

到达入海口

在入海口,它泥沙俱下,走向混沌

夜晚的千岛湖

当一切湖水和岛隐去

它倒映在天空上

它将一切风暴化为深蓝色

仿若钴之梦

它到达千,并越过千,以至无穷

关于千岛湖的记忆

1957年住在那里

一座古城和一座新城住在那里

教科书上的水电站住在那里

贫穷年代的新安江香烟住在那里

如果说一些变化:千岛湖住在相机里

住在旅游指南手册里

住在随手点开的百度客栈里

如果用减法去掉以上一切

大学同学汪晓路住在那里

诗人达达住在那里

那听起来好像是

我也始终住在那里

《水至清(外三首)》

柳文龙

公务员,浙江省作协会员,出版诗集三部,多次获全国诗歌奖,入选多种诗歌选本。

水至清

水底下深埋沉默的石头

石头中隐匿着水足够的分量

浪花虚托出缥缈境界

悬与浮,对于我不过一念之差

而对撞的声响填满现实

它们啮咬一起,平衡破碎的情感

它们相拥于颓废的旧秩序

它们曾经的绞杀,牵动一池春潮

一种默契,开始放弃垂柳之轻

我也在试探手掌的敏感

让黑暗慢慢抬起高度

水流不再漫过今夜

走进堤岸,我始终踏不准万古愁

残花吹散思绪的苦涩味

桑葚送走多少眠蚕的

不归路——条条僵化的生命体

如此经不住春风化雨

我从未留恋过的烟花三月

像鲶鱼一般钻入稻草之冢

结成一枚枚洁白的异度空间

晃动来世的空,旷世的惑,一个现世报

我们以水蘸脸,洗涤可怜的自尊

不要脸时以浊酒浇灌衷肠

对于船只和马匹报以谨慎

对于断头路报以深深的歉意

石头沉溺了彼此的想象

忘记重量吧,彼此活得更轻松些

把水搅浑,没有人会活得生死不明

湖泊

那些方格子、尖格子,那些

透着血气的玻璃渣子

终于回到规则的框子里来

在拼接出的完整镜像

有人摸到镜中人。他下巴胡子楂

像久离喧嚣的沼泽地

荒芜、辽阔,闪烁冷峻的光

却足能扎痛情人的皮肤

现在,好一片树荫将发生动摇——

骚动不安的胳膊齐刷刷抬起

伸出了手,却是难以念及的旧情

哦,捉住了看不透的眼睛

看不透暮或霭,看不透冰雪彼岸

两个盛满泪水的巨大湖泊

一点一滴,蒸发苦难的结晶

留驻穿刺伤感的睫毛

芨芨草、沙棘,来不及到达的荒芜

拂去光芒底下尘埃

园内的植物和笼中鸟

夕照剥离各自的寂寞

坍塌的栅栏,无法告诉对方

湖水暂存一方洁净

它接纳了消亡,生存与渴望

喊山

远山和乌云,是屏蔽伤心的

理由,曲别针一般扭转

穿过松枝上古老斑块

许多瞬间会结集到松果上

而闲暇时光从林荫周围收紧

将所有的冥想再滤过一遍

将所有的憎恨再憎恨一次

剩下的爱怜,足够度过余生

走入无花可开的丛林

采撷野蜂遗弃的精神世界

甜蜜的絮语,被鸣虫又一次

打翻在地,浆果爆裂的神奇气息

——闭上眼摸到月色温润

和石头边缘的凉,琴弦淌落的

某个滑音,像翅膀一样光洁

无瑕的爱情,跳跃山涧的淙淙泉水

哦,听到退回谷底的响声

无欲之心——那贴着苔藓之轻

飞驰在苍茫的暮色,残酷的完美

多少夜,折合成今晚凝望

烛光将未开的花朵开遍

浮光

水滥情的样子,春天就到了尽头

热风里无声吹灭的东西

太多了——紫薇也吹灭在暮光

是人劫走了整条河

还是波浪吞没我的前程?

被这场黄梅水蒙蔽至今

困顿于抽刀断水后的无奈

常在河边走,足下未敢放松

对于流水的警觉,随手扶起羸弱倒影

一步一回首 如浮萍逐梦

那想绊倒我的菟丝子、羊头草

那想绊倒我的乌黑的蚌壳精

那想绊倒我的一阵阵阴风

——今夜,还要感谢风生水起的磷火

为我照亮多余的路

让涌动的暗波带走诡异、哗然

现在,安静的仲夏仅属于我

我双手攥紧善舞的长袖

里面或许藏匿暴力与革命

也藏掖着如花美眷

我忍住夜色,忍住骨头里的鼓声

又一次放逐自己,不会沿水路潜返

《地域的诗篇(组诗选五)》

黄劲松

1968年8月出生,江苏昆山人,曾在《诗刊》《十月》《青年文学》《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发表作品,出版《采莲》《与春天有约》《擦肩而过》《逆风中的光》等11部诗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西湖书笺

那么 整个朝代都浴于碧波中

仿佛升高的基座盘桓于偌大的虚涵

我能感到 孤山的晴雨

立起了紫色的旗幡 向着历史的断面

拂动着清瘦的文字

万千舟楫载来去年的春风和雪

还有盲者的琴声和爱情的旧物

演绎人文时代的个体力量

流逝的风气日复一日 向着一卷

亘古的辞章 表达失魂者的小原则

雷峰塔望着小瀛洲 湖心亭牵着阮公墩

在自我奔泻的意图中 勾画一支长篙的深浅

荷们泪眼婆娑 与清晨某条鱼的苏醒

莫名地契合着 像一部思念的佳作

折服了苏堤的人群 向着古人的诗句

深深地稽首 达于明天的光亮

包容月色的人 乘上了向晚的舟船

他们对断桥的想念 如同蔚蓝的寂寞

衍生于阳光背面的沉醉

人们眼空无物 只属意于断续的蛙声

到达尘烟的细节 一卷图画由此

有了鼓动的脉搏 他们在湖中的日月上徘徊

闻到芳香的顶端 有一支不老的歌声

胜过对不满的抱怨 胜过融合之时

一场雨所注入的瓷罐

放达者给予世界一个真实的裸体

在众人的惊呼中 他们或许会获得松软的烤饼

并于一切帆影上放逐自然的暮色

鹤衔着梅花的气息 与他们海马般的造型

保持着和谐 保持着世界的单调和纯真

而安宁者看到了自己的疆界 无限地延伸

那些纠葛的情感 写上了风的小纸片

漂流到无垠 在天空

星座们总是呼应着一切复活的到来

西塘时光

一个结局与所有的结局类似

河流已经布局

从环秀桥的皱纹中

延长阅读者的的兴趣

人流加大了寻找的门缝

似乎每一个人都是突然决堤的鱼

游弋于叩问的历史

廊棚是旧年的布景

存在于目光的闪耀中

佛寺的菊花静寂着时光

闲置的经卷

如风游过一个人的畅想

你要跟随的一个典礼

迟迟未能在沉种里醒来

而相爱的人已卷起彼此的回忆

在一片叶子上写下名字

与流水的倒影一起生长

与石头的回声一起

收获金属的诗篇

西塘正在蜿蜒如秋的颂扬

似一粒民谣的种子找到了立场

你穿过雨帘的步伐

就要回到春夜萌动的虫气

一场演唱慢慢得到指向

莫干山颂辞

出山的人无不锋利如竹芒

遍体的翠色抚慰了远离的人家

他们在他乡的歌声

看到遍体的紫气伴随着

祖先的山峰和诗词

抑或他们耳边的泉水正冲出石坳

奔向寄居者的枕头的食物

悸动在一个时刻随时醒来

当广大的云片飘来祝福

谁都会停下来

清洗身子和法器

因而青铜撞击的声音

响遍眺望的天空

山的矿藏唤醒了他们的唇语

如同紧握青竹的手

找到了自己的泥土

他们会捧出笋和珠玉

唯一的遗存在一个夜晚就能被鼓动

在莫干山 每一个都有一个人世

有一群鸟低语着

说出他们的盼望和赠予

鸣凤山,或者月亮升上天空

我的凤凰在黑夜里收起翅膀

进入了新的构思

我的凤凰一天只说一句话

在暮色中 问山的人背起了行囊

我的凤凰在云霞洞

御下一件衣裳 穿在了古人的

一阙诗词 至今口舌余香

我的凤凰在多子岩挥来一片虹霓

神的歌声忽然来到了美人的怀抱

在鸣凤山 我的凤凰吐出一枚月亮

钓矶的仙人就来到了人间

哦 江海就在远方

我的凤凰带来了月的潮汐

使群峰翻起了苍翠的舞蹈

我选择仰望 与清醒的鸟一起

想象自己已经飞到彩色的词语上

石头 泉水 和人们遗落的颂扬

都与我一样 到达了天空

到达了纯明的世界

哦 我的凤凰神采飞扬

在越来越高的采摘中

把羽毛放到月亮的心上

因此 我的耻辱得到了宽恕

我的种子都孕育了未来的花朵

我的飞翔将安慰尘世的明亮

赣江诗历

如凝练之旅行的终结

一条河流向着幽深的方向

带动两岸的风物

时间陶醉于朝日与夕阳

它每天在峰影间

留下丰茂的辞章

赣与闽 风与流逝

展开着地理所表达的笔墨

我在一个州衙的生活史中

发现了雨水和稻谷

丰美的幻想可以直接达于

晚归的舟楫及诗人的帆影

在吉水 它聆听着庞大的湖泊

指证着悠远的倾听

如一个谜底向着前方的猜测

它对老去的乡土

总是抱着隐忍与宽容

似乎这关系到一种命运的向背

而大江斑驳的记忆

有着它鲜活而浩邈的气质

在一部失魂的历史中

唯有牙齿和笔

才能从容地描述远望的态度

《钱塘潮(外二首)》

李越

笔名句芒。男,1986年10月生,甘肃永昌人,现居兰州。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参加第八届十月诗会。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飞天》《诗潮》等多种报刊,出版有诗集《苏三的夜》《雨天樱园》。

钱江潮

万人空巷。

黑线的脸和银线的脸构成

海浪巨大的笑。

白色马群撞击着空气的大船

潮水轮番灌溉太阳。

马群咆哮愈烈,人群哗然跳脚。

鸣沙山·月牙泉

太阳已跌入山隘。

一湖青黑的泉水背负沙山的

巨大阴影,纹丝不动。

楼阁看守阴郁的泉水

将夕照从额头缓缓抹去。

我们想像楼阁一样,看守湖水

我们是缓慢爬动的蚂蚁

在沙坡排泄蛛丝马迹。

游人滑沙。呼声丈量坡长。

一个个橡皮人擦拭被沙书写的误解

(被终日涂改的鸣沙山!)

我们把自己点成山头的痣

终究消解于星月放射的激光。

雪中盆景园

雪落。巨型碎纸机纷扬着

信笺颗粒,语词破絮沉淀

盆景中,虬曲枝丫的龙爪

抓取天空,它们想获得只言片语

卵石睡卧草中,如蜷缩的黑狗

西山小檗浑身轻曳着抱雪的灵魂

长椅上,老人们围坐虚空沉默

人人都像在默读这云上航空信的零星片段。

《江南老(外三首)》

一树

本名徐向峰,1972年生于河南长垣。系河南省诗歌学会理事,郑州市经开区作协主席,《风》诗刊执行主编,鲁迅文学院河南作家研修班学员。著有诗集《微风又吹》《风之散步》《短歌行》《与草木同居》等多部。

江南老

鱼不见了,撇下糙米,和鱼尾纹。

西湖画舫上,小小在收小费。

断桥不断,白堤不白

三米深的泥污隔开荷花与西子。

枫桥上不见渔火,寒山寺不闻钟声。

定园中的我,和刘伯温一样不安,最终

被算了一卦:我欠江南一首诗

江南欠我,杏花春雨中的,那声叹息。

西湖醉状——滑州西湖饮酒录

(一)

坐在风上,指挥一湖的叛军

在杯中拿下,水中的保皇派。

(二)

从杭州到滑州,从天堂到人间

西施略施粉黛便摆脱了,昏君们的纠缠。

(三)

熄灭鸡头,豁免鸡翅

老面瓜与小麦酒正夹道相迎。

(四)

呼啦啦,酩酊的美眷倒岀满怀细软——

粼粼波光,赎回北中原最曼妙的身段。

虎头山游记

清明微雨。杏花

正在一个外乡人的行囊里打盹儿。

跟随一群虎头虎脑的孩子

拾级而上。紫丁香的毒正在山腰

假寐。石缝正在结痂。

那些低矮的槲叶树叶子宽大

可以蒸槲包,裹粽子,还可以

用来遮羞。或制作成隔硝烟的

屏风。那只被战争豢养的老虎

常在暗夜里露出刺刀一样的牙齿。

这里的草木仿佛随意凋零,仿佛

听见佛曰:提前入土者都是

烈士。日渐西斜

一位下山的老人叹息着,喃喃着:

满山的红杜鹃缘何一夜豹隐。

立秋,游黄河

立秋。体内那池水已被

肉身耗尽。大腹便便的我,似

虾兵蟹将。眼前,一条河眼神昏黄

肋骨起伏,将泥沙一点点

抛至岸边,悄悄,带走漩涡和野鲤。

我褪去盔甲,去摸她的

小脚,小腿,小腹。呵——

松软而又隐秘。暮至,上岸

那些小随即消失。夕光里

烟波浩渺,鹭影依稀,仿佛

时光正弃尸首而去。

《在龙潭湾(外四首)》

沙之塔

1981年出生,浙江温州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诗集《水上多烟》《虚设》《星图时刻》。在《青年文学》《诗江南》《草堂》《海峡诗人》《诗林》等刊物发表过诗作。

在龙湾潭

垫步前,碧潭中的圆

次第开张。溪鱼在透明里

拨动圆心,就有一叠套圈,

把你套进晨光。

每个点都在无中生有,

每个圆都在越过边界,

静宁从溪鱼的兴致里繁殖,

山间便有虚怀,落子明镜。

分享鱼的庄子是不够的,落伍者

还将循入蜻蜓的闲笔。

飞往连瀑间的停顿,鱼卵

已波及几层水的平台,请你

接住那自然的一滴重生。

落叶搁浅于腐尘的冥想,

娃娃鱼如隐士的半片宁静,

在慢里,承受天命。

万川埋伏于一颗缓慢的心脏,

山水的宗教,开始分支:

一支向着怀古的腹地,

一支迁往无边的海岸。

岩石从沉重里出走——

一段河床石已易容为锦缎。

卵石在阳光的掌纹中小跑。

情人峰下,为内部的蝴蝶

两块石头拥吻。

在山谷尽头问路绝壁,

它折叠的心思,带你到云中。

你真的收到了幽谷的一串翡翠,

从远山的宽厚中递来,

为你除尽体内的淤泥。

栈道伸往秋天的高台。

绝壁上,雄心太虚伪。

一片落叶飘下,略去了

胸前的万顷浮云。

绝壁上,楠木低调,

桉树带刺的叶子很礼节。

一万年移动一小步,攀岩的植物

陈酿的恬静也滴下来。

台阶脱身山水,

向碧空伸手。一条玉带

因而伏笔人生,在脚下

它将撒播山川的自足。

宝石山麓听余退读《孟子》

树荫下阳光虚晃,

游人刻在树皮上的名字

已经模糊。就像年少的天真

踪迹渐断,甚至成疑。

一个背包女孩在某棵树下

找寻了片刻后离去,

一对夫妻只转了半圈,

为行程添上一处闲笔。

松鼠突然在树杈出现,

我们起身接受这灵动的问候。

而蓬松的细毛闪过,藏进了

过去的若干个世纪里聆听——

尽管他诵读的文字音形皆变,

但一种古老的觉悟会让树木确认:

这书生刚从历朝的山川里

轻轻地翻身醒来。

在宝石山中听江离谈诗

树下,阳光降低了语调。

行人正从篱笆后面上山,

几把折扇和孩子举过肩头的

矿泉水在竹格中闪过。

树叶也在所有息屏的手机中

摇曳。一种意趣耐心地把句子摘入

温水中,我们喝的龙井、菊花

也添入了一小勺西湖晴光。

几枚塘栖枇杷散漫地滚动着。

剥去柔韧的皮,甜味引入了

一层更新鲜的意义,在顿悟之后,

句子推开了云朵隐秘的门。

已到了游湖的时刻,人群正熙攘地

拥怀暖风。而我们的游兴像几粒

乌黑光滑的枇杷子滚落,在宝石山

它们已为一片枇杷林伏笔。

在竹林——致池凌云

这里的竹子也是前朝的烟云,

蜂拥的温柔,孵化过一千顶斗笠。

这大地细密的编织术,仿佛

真的还贮存着来自净瓶中的甘露。

每一株竹子都茂盛 若另一棵,

自然均分她慈悲的这一面,

山野已悟透天机,因而

穿过竹林也将解决世间的凌乱。

我将行进在密集的藤椅间,

也行进在竹帘的迷宫里。

当我彻底静下来,就走动在竹简上,

仿佛低处的阴凉和竹尖的明亮。

也许竹子和人有过最初的一吻——

箫声的水系,早已创造了南方的

无忧学。日子都嵌回竹枝词里去,

暮蝉响起,它的铜哨解密了体内的竹节。

《野山菊的秋天(组诗选四)》

戈丹

(葛卫丹),浙江省作协会员。曾入围“华文青年诗人奖”,获得过诗刊“首届微诗会”优秀奖,曾在《诗刊》《星星诗刊》《诗选刊》《中国诗歌》《文学港》《诗江南》《山东文学》等发表过诗歌。

野山菊的秋天

像酝酿了整个春夏

秋日的山谷,走向

另一种美

不同于年少时的爱与野心

我们熟知阳光的走势

秋风的轻重

如何利用险峻为自己制造生机

在相对漫长的时光里

与自我独处

深入内心的湖泊与沼泽

旧时的伤与隐痛

自我舔舐 修复

独自摇曳

自内心散发温暖与香

哪怕没有观众

山谷宽容 碎石古朴

身边的溪流走得最远,身姿却是最低

你在蓝色天幕下

而我也是

牛皮纸上的风景

铺开它旧时光的身子,在上面拓画:

杉树木的扁担不禁风吹,裂开爷爷一生的伤口

那个畚箕,奶奶用它

装糠饼 稻谷 全家人的换洗衣服

糠饼喂人 也喂猪

糠饼养大的奶奶,一张石灰岩风化的脸

拓画在纸上,土地干枯的纹理

仔细看,竟是一朵不败的花

这个多子大红圆盘,堂姐出嫁时,吹打的唢呐声中

她经年苍白的脸艳如圆盘

在田野深处,石板屋的门敞开

失去孩子的姑母,眼中的光被夕阳收走

他们穿透牛皮纸

烙于我所认识的 不认识的人身上

无论我到哪里,总能见到这些

牛皮纸般的面孔

他们的眼里,有着我无法抗拒的温暖与悲悯

在西溪湿地观鸟

一声鸣叫,芦苇丛分开

隐藏的鸟儿纷纷现形

沼泽,浅滩,瞬间变得拥挤

一只鹈鹕悄然游走于荷花丛

雷达的眼神扫过

一只鸻鹬

自远方的天空险险降落

潭水的眼底,充斥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惊喜

丹顶鹤们,亮出天使的翅膀

踮脚涉水而舞

极其优美而整齐

更多说不出名字的鸟儿,它们聚在一起

仿佛一场盛会

我从隐伏的草丛中站起,走向它们

鸟儿们齐齐振翅,掀起一阵黑雾

雾气散尽

鸣声也随之隐匿

夕阳西下,空荡荡的水面

游走薄荷的清香

草丛中的我,像一只掉队的鸟

久久徘徊,不肯离去

认定这里就是我的江南水乡

夜游铜铃山

众神游走,如

磷火散落,时间的点上

长河,余光深不可测

每一粒光的背后,一定拖着一条巨大的尾翼

它们比肉体轻,但比空气重

千年松柏

灵魂的高度,任何时刻

都不如此刻亲近

词语闪烁

如黑暗中被微风拉响的一串串铃铛

有着此起彼伏的旋律

蓝色的磷火和黑色的词语相互融汇

自由进出我的体内

仿佛我的身体,是个

空旷的山谷

今夜,我就宿铜铃山宾馆

敞开后窗

窗外,山风拍打松涛

小楼安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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