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胡清正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除了自己和僧人并没第三个人在。
他又看了一眼地上,被浇过水的那棵养气草,摇晃着叶片好像在说看我看我。
“啊什么?胡道友,不是我说你。虽然方丈是你的俗家娘舅,可咱们修道悟禅之人,早已经斩断尘缘,岂有这混吃等死的道理?你自来我们这破庙的第一天起就没交过房钱,这不提,吃食也是我们分润于你,你可看见我那小师弟吃过一顿饱饭?这养气草也是……”
不等他说完,胡清正的老脸已经快要红得滴出血来,连连作揖赔礼:“道友教训得是,这白吃白喝,我于心已是愧疚良久。这养气草本来是准备练气圆满冲击筑基所用,但其他几味药材姓胡的也无力筹措,干脆我这一两日就将它卖了,抵上食宿之费,还请道友宽限一二,宽限一二……”
那僧人面上和缓了一些,还是摇了摇头:“你听得进去便好。方丈仁慈,小师弟和善,还是要我做这个恶人。筑基筑基,筑造基本而已,虽能脱凡,可只是大多修道者三十岁前就能过的门槛。炼体和练气,普通人苦修一辈子也能做得,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说完这一番话,僧人便拖着扫帚走了。胡老道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待了良久。
叶庭当然也听到了这番话。听起来这世界的修行初期大致有炼体,练气,筑基三个阶段,每个阶段的最后要修到圆满才能进境。
“你这坏小子,怎么跟我说是道谢,转头却找他要灵气?”滕老仙似乎乐得看他出尔反尔。
“我开口时才发现灵气损失得厉害,如果不找道爷要点,一句完整的道谢怕是都说不完。”叶庭也有点不好意思。
“倒也不能怪你。你体内这点破灵气,全被严寒缺水消磨干净了,养气草一株里的灵气可是能供练气修士升上筑基的。正常的是一碗水,你现在顶多也就是个碗底。而且有心人培育灵植,本就是要用自身灵气滋养草木,这穷老道可欠你不少。”
即使如此,小叶也没有再次沟通胡清正催促对方。
一是与人类说话确实损耗魂力与灵气,顽强如叶庭也得再歇一会。二是他催得紧了,倒不如勾起对方的好奇心来得合适。三是他脾气太好,看到老道这般沮丧的模样,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胡清正踟蹰许久,终于又想起刚才的声音来,他拍了拍破旧的单袍,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使劲儿盯着幸存的那株养气草打量。
要知道,凝神有灵的天地至宝都是万里挑一,他有幸在法宝拍卖会上见过那么一两次,也都是地阶以上的压轴宝贝。作为修道界最为常见的黄阶下品养气草,这小玩意能开灵智?
穷老道越想越不可能,却也越是心痒难耐。要是真能种出有灵的养气草,转手一卖怕是能买不知道多少颗冲筑基的丹药。反正他现在俗务缠身,钱还没还,暂且升阶无望,倒也无妨一试。
这么想着,他拎出拂尘掐了一个指决,将自己的灵气注入寒风中簌簌摇晃的纤细小草里,口中还念念有词:“养气草啊养气草,我种了你三个月,咱们也算有一段机缘,若是苍天垂怜,你就答我一声吧……”
“三个月?”叶庭识海中的残魂惊疑不定,但马上就大叫起来:“不对,这老道是个憨包,他灌了那么多灵气怎么还不停?小友你记两句口诀——抱神为磨,碾气化清。将他这股灵气同化,可得不少好处,但要是慢了,恐怕你这草身要被撑炸!”
叶庭暗暗骂了一句。他性子慢,做事本就喜欢徐徐为之,但事关小命,马虎不得。最令人费解的便是口诀这玩意,神神叨叨的谁都听不懂,若不能理解,念起来又有什么用?
时间紧促,没空多问。他只能照着自己的理解,把精神之力集中起来化为一只大磨盘,将闪烁着麦黄的陌生灵气寸寸碾压为齑粉。过程虽然艰难滞涩,但那灵气确实化为了无色无泽的清朗之气,又倏而凝成他浅绿的本源灵气,缓缓滋养着魂魄。不知不觉间,倒形成了一种良性循环。
“三个月,好小子,居然能让我看走眼……”滕老仙语气复杂地自言自语着,细细观察叶庭灵魂之力的变化,看来他即使有心夺舍,也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易与之抗衡了。
过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叶庭才回过神来。磨盘里已经空荡无物,而本源灵气几乎壮大了几十倍不止!他随意地延展感官,发现维持在五六丈内,听闻目视,已经称不上是损耗了。
在胡清正眼里,养气草几乎是可以目测地一寸寸活了过来,根须伸展发出翻动土地的蓬勃之音,茎秆在北风中伫立自得,两片草叶绿得喜人,一看便是充满灵气的炼丹佳品。
他还听到那个声音同自己道谢,还是不紧不慢,但吐字连贯,已没了艰难之感:“多谢胡大叔。种我入地,乃是生恩,救我以气,乃是养恩。小子叶庭,实在无以为报。”
“倒也不用客气,唉。叶小友啊,我已是穷途末路,拮据潦倒,你脚下这片地也本不归我所有……”胡老道这气一叹就停不下来,似乎很难将“把你卖了”这种话说出口。
“大叔不必烦扰,小子都明白了。”叶庭望向脚下这片贫瘠的泥土,确实没有可留恋的。至于会被卖给何方人士,被炼成丹药还是继续种植,奔向自己的未卜之命想来倒也有趣。
想了想,他又认认真真地补充道:“但你可要把我卖个好价钱。太便宜了,我会不甘心。”
渡口镇虽小,胜在天子脚下,水路发达,东望淮海,背靠苍南山。山的那一面便是供燕都王室狩猎的森林,物产之丰富可想而知。
不知不觉,在这一两百年间,倒也形成了方圆百里内数一数二的集市,有不少小门派在附近兴盛起来。每到初一十五的大集,街上也能看些几位参加拍卖或淘换珍宝的修道者。
“昨夜满月,是冬月十五。正巧把大集错过了。”胡清正一手捻起山羊胡,另一只手抱着装了养气草的小花盆,多少有些无奈。
“前辈,胡道长说他把我种下只有三月,为什么你却说我有二十年修行了?小子的灵智也是最近才开,对自己的情况懵懂得很。”叶庭一边与识海中的滕老仙交流,一边兴味盎然地观察这片大陆城镇的模样。
房屋街市略显陈旧,但也安宁祥和,走过一道河上拱桥便是集市中心,叫卖声络绎不绝起来。家家门口都堆着红彤彤的爆竹珠皮和烟花筒子,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烟气,让叶庭有种过年的错觉。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滕老仙没好气地回答,似乎是不爽于自己判断失误。“按照白话说,灵植个头有多大,要看生长了多久;魂魄有多强,要看凝神,也就是开启灵智有多久;灵气有多少,要看环境和机缘。”
“养气草从刚种下到二十年都长一个样,就你现在这个小破草模样。你昨天晚上被西北风刮了一夜却还有生机,我本来是以为你生长修炼得有二十年,灵智开了不久,型强魂弱,本是我夺舍的绝佳材料。没想到你小子,”
他用残魂凝出一只血色的手指,对着叶庭的魂魄愤懑地指指点点:“你小子生长了三个月,魂魄却有成年人类一般强!要知道草木之魂,能修到人类那般稳固,是千百年都难得的造化。你自己都说是刚开的灵智,魂魄之力本应脆弱如婴儿,那是怎么与我抗衡,又是怎么把老道的灵气轻松炼化的??大家都是第一次投胎,这贼老天是你小舅子呗???”
“.……哈哈,这我也不太明白。”叶庭只能干笑。这么一想,他倒应该算是第二次投胎了。
胡清正先是走进了一家当铺。晌午里掌柜管事的都去吃饭了,柜面只剩下几个小伙计打着哈欠,见穷老道破衣褴褛地闯进来,还以为是要饭的,好悬没给他轰出去。
也有个眼力欠佳的二当,把老道叫过去抱着养气草的花盆装模作样看了看。虽然见过养气草,但这人对灵植开了神智之后的价钱一无所知,只按照印象里小门派来收养气草的批发价报个了数,心里思忖着占个便宜:“三两银子,不能再多了。”
见老道苦着个脸摇摆不定的样子,叶庭忍不住问道:“胡大叔,你们这边猪肉多少钱一斤啊?”
胡清正嗫嚅道:“去年正月前还是十六文钱一斤,今年出了那荒唐的和国沉猪案,都已经涨到五十文钱了……一整头年猪买回家去,怎么也得十两银子。”
叶庭觉得自己脾气真的,特别,特别好,但他要是有鼻子早被气歪了:“胡大叔,那你说这家店出的价钱,连半扇猪都买不到,你还犹豫个什么劲儿呢?”
胡清正讪讪一笑,也不好意思说什么。那当铺的伙计见他半天不答话,酸言酸语的又开始埋汰人。老道无奈,便灰溜溜地走了。
他又去人多的地方摆了会地摊,双手一揣蹲着慢悠悠地叹气,养气草就摆在脚边。可认得养气草的修士又怎么会留意地摊货,不仅无人问津,还被挺多好心人当成要饭的穷苦老头,有人往养气草的花盆里扔了两个铜钱,砸得叶庭脑壳生疼。
直到黄昏,都没人来买养气草。
做生意有买才有卖,大集一过,本就让胡清正忧心忡忡。他见日头西沉,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抱起花盆心神不定地往来时方向踱步,正巧有一个人被街边的赌坊伙计猛地推出来,老道垂着脑袋也没留神,两人就这么撞了个满怀。
他还没说什么,对方血红着两只眼张口就骂:“干汝母之!不长眼的老乞丐,你是不是活腻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