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朗照,万籁俱静。
商沉月推开窗,才发现昨夜下了雪,白茫茫一片看着真干净。
她既无玩雪的时间,也无玩伴,今天去集市的话,甚至还要在一个人雪地里推轮椅。但这些都没能妨碍她欣然望着天地间第一抹雪景,不自觉弯起唇角。
然后她才发觉,苗圃中的养气草滑稽地弯着腰挥舞毛笔。
地上有个人形物体,脸已经被拍成了猪头。
.
叶庭真的好累。
拍了一晚上,他意外地发现,自身草木的灵气特点之一就是绵绵不绝。无数次触及到体内灵气的“碗底”,昨夜积蓄为一点爆发时出现的烦闷欲呕却从未发作,只是化为连绵的疲倦感。
熬夜这种事情,真的只有第二天早上才会后悔。
“叶庭,这是……?”商沉月的声音温温柔柔地响起来,让他更想睡觉了。
“昨天晚上来的,他似乎想往灵土里倒东西。沉月姐,你应该对付得了吧?我好累。”
视线陡然上升,养气草的花盆已经被商沉月抱到了腿上。叶庭忍不住歪歪斜斜地枕住漂亮姐姐的胳膊打哈欠。
商沉月没说话,她定定地盯着黑衣人脚下那滩被染成红紫色的污雪。几缕枯萎得像飞灰一样草根露出来。
“沉月姐,你怎么了?”迟钝如叶庭,也察觉出来对方的情绪不对。
“这种药叫百草枯。我从十二岁开始帮着父母照看苗圃,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这片灵土之前有三十多株灵草,门派拿去炼丹的有十几株,我又种上三十多株,如今才刚到半百之数。若是昨天叫它落到灵土里,我十多年的心血就化为乌有了。”
她缓缓地陈述,像是极力克制着情绪,手却不自然地交叠握紧。
“叶庭,你知道上清宗的内门考核是在什么时候吗?”
“不知道……”
“冬月末,距离现在已快不足一个月了。我天资驽钝,不是修行的材料,一直把心思花在侍弄花草上面。直到最近宗里派别之间的倾轧把我父亲卷了进去,才有了点紧迫感。若是有一个进了内门的女儿,或许他也可以轻松一点吧?”
“大概。”叶庭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商沉月只是把心事藏得太深,看起来才无甚愁绪。
“摔伤腿后后,我无事可做,躺在病榻上想了良久。对方到底是忌惮我即将筑基,还是想接手灵植苗圃。但无论如何,伤的还只是我。父亲问我有没有看清楚推我下去的人,我都没有说。我不忍他再为了这些事忧虑。”
“沉月姐,你脾气真的太好了。”
“但为何他们还要来毁了苗圃?若是得手了,胡师弟和我,大概都会受罚,苗圃也会由他们的人接管,但这还有什么意义呢?”
“也许,既然得不到,就想要毁掉吧。”
“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他们可知道平白无故伤害一株灵草,与伤害一个人无异?”
“对我而言,确实是的。”
叶庭总觉得哪里不对。
沉月姐是温柔和善的,也是爱惜灵植的。但若是草木由她之手培育,又由门派要去炼丹,难道就不算伤了性命吗?
他有心再问,却知道此时不是好时机。女人生气时决计不可多话。
商沉月有些吃力地弯下腰,在那黑衣人身上摸索了一番,又搜出一条他戴在颈间的玉佩,一件贴身的软甲,一并扔在旁边。
“沉月姐,这几样东西也是他的。”叶庭锦袋和黑衣人的剑也指给商沉月看。
商沉月接过剑来检查一番,顺手将黑衣人的靴底划开,里面果然还藏着东西,一张银票,一打银箔,还有一封信。
叶庭忍不住惊叹。还是女孩家的心细些,连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都能发现。
“挺多宗派世家都有的伎俩,但不是我细心——如见此人蒙难,请将尸首送回海洲闵家,薄礼自取,还有重谢。”商沉月一边解释,一边将信纸上的内容念出来。她又低头细细看那人,脸上已经被养气草拍得猪头一样无法分辨,只能大概看个轮廓。
“是闵岁山。”
“他和闵丽有关系吗?”
“确实,很少见的姓氏,怪不得你一下就猜出来了。第三峰峰主的夫人闵蓉,你见过的那个闵丽,还有闵岁山的父亲,本是三兄妹。他在我们上清宗算是客卿身份,不受入内门需筑基的约束,平时也跟在闵蓉身边。”
“那就不奇怪了。”叶庭想来想去,还是那么点事。
“倒不是你想的那样。闵岁山此人平日里与世无争,也有几分傲骨,不知道这次怎么被说动来做此事。以他的底蕴,即使被家父发现,也能够从容脱逃不留痕迹的。叶小友,你的本领不小。”
“我也是误打误撞,偷袭了他,不然……”
商沉月一边淡淡地夸他,一边伸手施展出法决来,化为巴掌大小的水团,垫在尚未清醒的闵如岁脚底下,单手揪着对方的头发,另一只手摇着轮椅,一步一步往前挪。
这副壮观的场面让叶庭半句话梗在了口中。他就老老实实呆在商沉月腿上,花盆没人扶着,左右随缘摇晃。
生气的女人,真的,好可怕。
苗圃前的溪流枕在深青色的河床上。叶庭凑近了才觉得,若是一条水湾又宽又急,就不该叫溪流,而是河流。
“这条清水河,我小时常和伙伴在这附近一起玩。当时还是家母在照料苗圃,当时谁若是提议去偷摘灵草玩,我就第一个去揍他,男孩子也揍。”
“……你真厉害。”
“我也觉得。说不定以后厉害一点,反而没人敢欺负你。”
“有道理。”
“这条河下游的瀑布本是一处绝佳的水系修士练功场所,能否修成筑基,就看他的造化了。”
“确实。他差点要了我的命,如此待他还是公平的。”
叶庭麻木地答道,看着商沉月把不知道自己即将经历什么的猪头闵如岁扔进了河里。
衣衫褴褛,身无一物,他向着河水、空气与悬崖陡峭的交界一线飘荡而去。
“他的剑,甲和玉佩,你应该都用不上吧?”
商沉月本就在病中,这一番下来额前汗涔涔的,面上白得吓人。
“用不上,沉月姐,这锦袋……”
“袋子归你,这三样东西,一会我去帮你拿到集市卖了,钱也归你。叶庭,真的非常感谢你。要是昨夜你不在,我真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商沉月捧起养气草的花盆,摸了摸他的叶子。
“我们去逛街吧,逛街心情说不定就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