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庭也遥遥地放出神念,却发现离得太远,够不到对方。
他想了想,举起毛笔在空中张牙舞爪地画了一个“好”字。
灵气凝聚成形,等到商沉月开心地挥了挥手表示收到后,才倏然消散。
等她把窗关上,叶庭放下笔,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能去见识一下宗派的集市当然好,但他小叶上辈子就不是爱逛街的人,一条爱宅在家里的懒狗而已。
他若出门,基本上都是已经下定决心要买哪一样东西,还会带好足够的钱。
一株养气草,身无分文,若真有看中的东西,找商沉月借钱他是决计不会做的。还不如自己在苗圃里晒晒太阳,吸收灵气。
不过外门弟子和商仙长都这么忙,沉月姐腿伤后也许很久没有出去散心了,凭她帮自己浇水施肥,天天逛集市他也要跟着去。
钱啊,钱!
有钱真的能解决很多苦恼。
“实在不行,你就把那摞宣纸卖了。犹豫来犹豫去的,我一个老人家看着都着急。”滕老仙懒洋洋地开口抱怨。“有如此年轻貌美的女修邀你同行你都不开心,我怎么没看出你这小子如此一心向道呢?”
“哈哈。算了,反正也卖不了几个钱。”叶庭干笑。祖师爷赐下的三样东西,只有宣纸反复看也不解用意,但他还是觉得留着好,说不定哪天能派上用场。
“守财奴。”
“老师说笑了,小子穷得直盼下钱雨,何来的财守?”
“不说这个,我看你和小丫头聊得不错啊,都是慢悠悠的性子,脾气也对路,你可要抓紧点修成人形……”
叶庭一个头两个大。
怎么人都死过一次了,还是逃不过这些想给自己牵红线的!
他不再搭茬,专心在砖石上写那个拍字。
一遍一遍,叶庭越写,越觉得快要不认识这字,无数的笔画在他脑海中拆了又合,合了又拆,化为一只巨掌压顶,一片白雪俱寂。
写着写着就到了后半夜,小叶困得昏天黑地,马上就要抱着笔睡着。
“有人。”滕老仙突然在他脑海里开口。
养气草快要耷拉到泥里的脑袋猛地抬了起来!
上次他说有人,来的可是筑基修士。
叶庭屏住呼吸,去听来者的动悉。
寒冷又漆黑的天穹,缓缓落下一片雪花。
楚历二十年的第一场雪,和这位不速之客一起来到了苗圃中。
靴底压上青砖的声音,稳得令人心惊。
来者一身黑衣,像附在墙根的影子,谨慎地放出神识搜索了一番。
“练气大圆满,岁数还不大,有趣。”滕老仙淡淡地评价了一句。“他的圆满比胡老道还要大成一些,似乎是有意压制修为上升。算我们运气好,若他已经筑基,怎么都会被发觉了。”
确认了四下里并无旁人,黑衣人的行动放松了些,从怀中取出一包东西,自己摇了摇头:“今年的新雪,本应当围炉夜听的。可惜,姑妈偏要我来做这偷鸡摸狗之事。”
他手中灵气涌动如泉,赫然也是水属性,但沾了那包东西,在空中变幻成危险的紫色雾气。
“灵植啊灵植,你们中要是有开了神智的,也不要怪我,各为其主,各奔来世去吧。”
“拍他。叶小友,这回你可要动一点杀心!”滕老仙阴恻恻地叮嘱。
叶庭微微提起笔,在青砖上写了一个小字。
动静大了,对方会听见。
小字最快,也最准。
他认认真真地把灵气挥霍一空,凝进这一个拍字上。
像雪一样静,下手却最狠。
黑衣人专心催动他手中的紫雾
那小字轻飘飘地落在他后颈上。
天地间的第二片雪花在寒风里打了个转,慢悠悠地落在地上。
黑衣人也倒在地上。
叶庭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僵在原地,头晕欲呕,根须发酸,连气都喘不匀。
“叶小友,你可真是个老实人。这灵气说用就全用干净了。”滕老仙的语气很复杂。
养气草灵气越充沛,魂就越强,若是反向推理,此刻倒是他夺舍的好时机。
但若是不成,他势必元气大损,残魂能否保全还尚未可知。
“练气大圆满,还是要尊重一下的。”叶庭缓了许久,才撑着笔把自己从灵土里拔出来,慢慢挪到那黑衣人的身边。
一滩紫色的干涸斑点侵蚀着苗圃外的草地,让原本茂盛的绿色变为枯萎的黄褐。
如果今天自己不在,恐怕这苗圃中的植物都会如同这草地的下场。
“这药真是狠毒。”滕老仙咂舌。
“这钱袋真鼓。”叶庭也赞叹道。
“啊,你说什么?”滕老仙没反应过来,他再看过去,发现叶庭正扒拉着毛笔解那个黑衣人的裤腰带。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啊!滕老师,我正缺钱,这位兄弟就来送了,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叶庭把那人腰带上的锦袋取下来迫不及待地打开,连玩笑都开得格外欢畅。
快乐,有时候就是发财那么简单!
“叫什么?”
“这就叫,缘分。真是一位好心人啊。”叶庭在心底真诚地道了一句感谢。
一些散碎银子,一张银票,几棵不起眼的宝蓝色小石头,还有两道灵符,两颗硝石味道的小黑球,和一个小瓶子。
好心人的锦袋没有本就不大,装的也都是些小东西,灵符和银票甚至叠在了一起。
“我来看看。”滕老仙的语气听起来虽看不上这些小玩意,但是开包环节,不失为乐趣。
“银子,银票,你都认得。这石头就是修真界的货币,灵石。这么微不足道的一块,其中的灵气和你养气草容纳的就差不多了,市面上可换十两银子。”
“老师,我有一事不解。为什么同样的灵气,这灵石卖十两,养气草却只买二三两银子?那天在当铺里,伙计估的价钱,小子一直耿耿于怀。”
“这就要从灵气的本源来说了。天地间溢散于空气的灵气,无论人类还是灵植灵兽,都可不费力气地吸纳。而你养气草中的灵气,与这混合了五行偏金的灵石一般,都有自己的载体。人类想吸你的灵气,除非把你炼成丹药,或者千百倍高于你的修为。”
“市面上的普通炼丹师,把十倍的筑基丹材料扔进鼎里,也不一定能成两三颗。而这灵石,虽然刚流通时金气太盛,无法吸纳,但经过了无数修道者之手,其中灵气就会变得愈发圆融流畅,而总量不变。熔炼各种灵符法宝都用得上,因此它贵你贱。”
叶庭恍然大悟。
“至于这灵符,也不算什么稀罕玩意。一道可以凝聚方圆百丈的灵气半个时辰,但总量不能过高,否则会将符撑爆,低阶修士找不到地方修炼时拿来应急的。一道和那天讹老道的无赖用的类似,练气修士不防也能吃点皮肉之苦,但和你的毛笔一样,一旦对面有了防备,作用就很有限了。”
“这个呢?”养气草伸出叶子,把硝石味的小球抛向半空玩。
“烟雾弹一类的吧?看起来不像法宝。”滕老仙也不确定。
“听起来不值钱。”叶庭撇了撇嘴,把这一堆小玩意塞回去后捞起锦囊放在自己的花盆里。
药瓶他懒得拆了,拔瓶塞这个动作难度系数太高,明天给商沉月看看。
黑衣人腰间没有腰牌,但系了一把剑,叶庭将之取下,然后定定地望着对方昏迷倒地的身躯陷入深思。
连滕老仙都被他这目光看得有些发毛。
“叶小友,想什么呢?”
“今晚看来是没法睡觉了。”
叶庭真的很苦恼。
他不想把人直接咔嚓了,也不想对方醒过来。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而且是个能帮他练习书法的办法。
他举起毛笔,写了一个大小正合适的拍字,朝着对方的脑袋拍过去。
片刻后灵气恢复少许,又写了一个拍字,拍过去。
天上的雪花开始纷纷扬扬起来,覆上逃过一劫的苗圃,远处烟花燃尽的窗台,和这世界每一处温柔的角落。
黑衣人的脑袋,和泥土撞击着,发出有规律的闷响。
滕老仙总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对方若隐若现的哀嚎。
一定是今天晚上没出月亮,累出幻觉了。
还是看雪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