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螺目睹丁九朋死去时怅然若失,得知丁九朋存活时欣喜若狂,两种对比悬殊的境况,都被江跃渺看在眼里。
他心里琢磨过来,小风螺其实并不想杀死丁九朋,心里想道:“这小屁孩胡闹得很,偏又遇上这把不靠谱的手枪,差点酿成大祸。”
又想到小风螺小小年纪就敢开枪杀人,若不规劝一下,怕以后嗜杀成性,走火入魔呢,于是问道:“小风螺,你多少岁了?”
小风螺听他语气似乎不善,心中茫然,随口说道:“怎么了?”
江跃渺说道:“你今年多少岁了?看你一个小孩儿就开枪杀人的。”
小风螺大声道:“我13岁了,其实应该过成人礼了,只是……”说到这里想到自己家破人散,父母不能为他举办成人礼,脸色一暗,又道:“总之我是大人了。”
江跃渺一怔,心道:“这个地方、这个时代,13岁就算成人了?”不想细究下去,继续自己的规劝,道:“你哪里是大人?你还是小孩子,不要打打杀杀了,滥用武力,万一失手真的杀了人呢?你的双手会沾满鲜血的。该放过的还是要放过。”
小风螺一听原来是怪自己年少滥杀,想起自身悲惨遭遇,一起气愤起来,心道:“我这样就算滥杀了?真正了解滥杀吗?你有没有经历过被人滥杀得家破人亡?”
已顾不得就事论事,气冲冲地说道:“这些匪徒杀我的时候,怎么不说我年纪小,就放过我?他们滥用武力有谁管?他们手上可是沾满了那么多无辜好人的鲜血呢?难道我们怕手上沾满鲜血就只能引颈受戮吗?我自己以暴制暴,怎么就不对了?我双手如果沾满鲜血,那也是坏人的鲜血,我不以为耻,我会引以为荣!你好心肠对那些人,那些人好心对你吗?你看看这个逃兵,就是个例子。”说着指指丁九朋。
江跃渺顿时语塞,心里想道:“自己还是习惯以现代社会的思维,去要求小风螺。认为小孩子就应该乖乖地读书进学,仁义礼智信,温良谦恭让。但小风螺已被剥夺了达成这些的条件,他不是和平时代温室的花朵,他是一匹被迫害的孤狼,九死一生之下,认清了这个社会的丛林法则。他不得不在这个残酷的法则之下,顽强去争取生存的机会。小风螺说得有其道理。”
但还是忍不住说道:“但如果你今天杀了那个逃兵,那就是滥杀了。”
小风螺仍激动地说道:“别说我今天不想杀他,就算杀了他,也是他咎由自取,活该。”
江跃渺轻声道:“他实在是走投无路,被逼无奈,才抢钱的,而且抢得也不多。再说,已经制止他了,他也受了惩罚了,就不要杀他了。”
小风螺道:“哼。我走投无路的时候,谁可怜过?那我就可以去抢去夺吗?”他仍不服气,但口气已大大和缓。
江跃渺见他说的有道理,语气和缓地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是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用赶尽杀绝,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小风螺也放低声音道:“我也没想杀他,就是想吓回他,他吓得我尿……够惨的。”本来他想说“尿裤子”,但觉得那样太丢脸,大损江湖威风,就生生改口了。
江跃渺听到这里,盯着他裤裆,大喊道:“哇,还真的吓到尿裤子。”他听到小风螺承认没想杀他,心道:“他虽然胡闹,但还是有些分寸,刚才自己认为他残忍狠毒赶尽杀绝,倒是误会了他。”也就不再计较,有心逗他。
小风螺一惊,脸色陡变,心里暗想:“真的尿出来了吗?”忙低头一看,只见裤裆干燥如常,哪有尿裤子的迹象,顿时知道上当,哈哈大笑。
江跃渺为自己小计得逞,得意地大笑。两人虽然刚才争吵,一笑之下,已心无芥蒂。
……
两人歇息了一会,准备下岭。
江跃渺蓦然想道:“这两个逃兵之所以抢劫自己两人,实在是他们山穷水尽,也可算是法不容恕情有可原。”
于是在霍大魁的身旁放下一些银元--权做赠送他一点回家路费,让他不致穷途末路,再去为非作歹。
小风螺见江跃渺还是慷慨送钱,给刚刚抢劫了自己的歹徒,哭笑不得,连连摇头,低声喃喃自语道:“还真是孔夫子。”
他忽然想起一事,就说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看看就来。”
说着走进树林深处,过了好一会儿来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几只鸟雀,兴高采烈。
原来小风螺在树林里仍布置有多处陷阱、捕鸟网等设置,此时陷阱还没有捕猎到什么好猎物,只有捕鸟网抓住了这几只鸟雀。
江跃渺见那几只鸟如鸽子般大小,白首黑羽,羽毛柔顺光泽,甚是漂亮,不知道这些鸟有什么用处,就问道:“这些鸟是拿到花鸟市场卖吗?”
小风螺微笑道:“这些都是野鸟,没有人养的。我们用来吃的。”
江跃渺奇道:“吃?”
小风螺道:“是啊。平时没钱买肉,想吃肉只能吃这些啦。不过,味道还不错哦,就是费劲。”
江跃渺从没吃过这种鸟,看这鸟身体轻盈,全身应没几两肉,想到小风螺为了这点肉,却要来这林野之中折腾,确是不易。
又想道:“小风螺为了果腹谋生,真是殚精竭力无所不用。之前还困惑小风螺这样的人怎么活下去,看来这也是小风螺的一个生存之道。”
心中对他既有几分敬佩,又有几分怜悯。
……
江跃渺两人回到慈庵时已近十点钟,程忆静已不在庵里,江跃渺心里怅然若失,盯着她那天坐过的椅子愣愣出神,仿佛她还坐在那椅子上,颜如朝露,眼波流转,笑盈盈地问道:“你受伤了?”
蓦然想起今天尚未煲中草药喝,就从布包袱里拿出药草,笨手笨脚地煮好药汤,慢慢喝完,遍体舒泰,异常惬意,感觉自己的身体愈加康健了些。
今天一早出门,几番周折,直到如今才得有闲暇,他索性瘫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得,和神静思。
遽然想到,今天虽然小风螺差点误杀了那逃兵,但若非有小风螺的巧妙机关的话,还真不知道如何收场,就道:“小风螺,今天多亏你的巧妙机关啊,你跟谁学的?”
这话还真不是恭维客套话,那晚在百岁公祠他就很是佩服了,今天再次见到机关再显神奇,连番制服两个逃兵,更是折服。
小风螺听出了江跃渺话里感激、佩服的意味,心里颇为得意,说道:“我跟一位老先生学的。”
江跃渺问道:“老先生?你怎么认识他的?”
小风螺把在早上抓到的那几只鸟,放进一个小鸟笼,边逗玩着鸟,边说道:“那个老先生叫做‘飞檐笑匠’。他从北方过来要下南洋,但是在这里得了急病走不动,我在那个百岁公祠里见到了他,我跟静姐姐一起帮他。他病好了,就教我布置了那里的机关,说让我有个庇护的地方,还给我了一本书。”
江跃渺想不到小风螺还有如此奇遇,问道:“一本书?”
小风螺点头道:“是啊,我拿给你看。”
说着搬过来一把木梯子架在北墙上,攀爬上梯子顶端立起身子,从头顶的墙上挖出一块板砖,伸手进去掏出束成一卷的书,爬下梯子将书递给江跃渺,像个献宝的小孩子一样,笑嘻嘻地盯着江跃渺。
江跃渺看那书卷,边角残破,纸张泛黄发脆,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撕得支离破粹。他小心翼翼打开书卷,只见封面用隶书写着《营造法式补阙》。
再看扉页,用小楷写有序言:
“予自少熟读宋人李明仲《营造法式》,有感斯文奥秘无穷,志于营造,及年壮,宫阙殿楼、亭榭墙城,无所不涉;栱梁柱栋、瓦阶砖井,无所不可;北筑金銮殿,南修黄鹤楼,东探龙王宫,西窥秦皇陵;四海驰骋九万里、九州建树四十年,极营造之盛,穷构建之妙,遂吾青云之志矣!嗟呼,今年老,复观李氏之言,叹其居庙堂之高而未能尽江湖之远,有所弗届,故斗胆补阙狗尾续貂以启后世,不负平生所学也!江左梁文举”
文章原意是这本书的作者梁文举,从小熟读宋朝人建筑奇书《营造法式》,长大后参与了众多伟大建筑的建设、修复、探险等过程,取得辉煌成就,年老后有感于奇书《营造法式》的不足,根据自己的经验心得,特著书补充完善。
江跃渺看那作者言辞之间意气飞扬、傲笑潇洒而又虚怀谦恭,慨然之姿,让人不由心驰神往,暗想小风螺遇见的那个老者“飞檐笑匠”不知道是不是这书的原作者?
再向左翻看,书页上写着“江湖卷第三机关术”,显然本书的目录及“江湖卷第一、第二”数页均已经遗失。
页面内文写着“《营造法式》有云‘凡构屋之制,以材为祖’,‘材’之重要可见矣。吾曰:江湖之间,瞬息之时,天地万物皆可为材,不拘一格因地制宜,不可墨守成规也。”旁边画各种大木作制造图样、斗拱示意图,看得江跃渺眼花缭乱。
后面多页都是各种立面图、平面图、剖面图,还夹杂着各种圆方图、方圆图,又写着什么《周髀算经》“万物周事而圆方用焉,大匠造制而规矩设焉。”也看得江跃渺一头雾水。
其后是数页“江湖卷第四修葺术”,也画着各种图例样式,还有各种奇怪的配方,例如:“铁器焊接法一,取馊粥一碗加铜条半斤,爆晒一日,填涂于接处三日即可。”似乎是讲各种建筑、古物的修葺、翻新技法,看得江跃渺也是糊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