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小风螺指着手中的鸡块,问道:“静姐姐,鸡皮上涂了什么?”
程忆静道:“桉树蜜,很清甜吧?”
江跃渺醒悟过来,刚才闻到鸡肉里甜而不腻的芬芳香气,原来源自桉树花蜜,不由暗赞此物之奇妙:这种花蜜清香淡甜,不喧宾夺主盖过鸡肉本身的香味,甘做拱月之星、衬托红花之绿叶,极尽烘托渲染之妙,与香嫩的鸡肉珠联璧合相得益彰,让花香与肉香及各色酱料之香浑然交融,兼以不易觉察的淡淡甜味,使香味更加芬芳浓郁、口感更加层次丰盈,让人齿颊生香回味无穷。
小风螺风卷残云,片刻间将鸡腿吃完,又接过程忆静递来的大半只鸡,大快朵颐,吃得只剩下几根鸡骨,大呼过瘾,伸舌头在嘴边舔那汁水,拍了拍肚皮,叫道:“吃了这一顿,我都想三天不吃饭了。”
程忆静奇道:“为什么?小半只鸡肉有那么撑么,还三天不吃饭?”
小风螺一脸认真地说道:“不是撑,是怕吃饭淡了口里的鸡肉味。”程忆静与江跃渺见他一本正经地说这呆话,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江跃渺此时手里鸡肉还剩下一半,见他如此爱吃这烤鸡,当即撕下大半给他。程忆静笑道:“小风螺吃完这个,那更舍不得吃饭了。”两人会意,哄然大笑。
三人分吃完烤鸡,又从烤坑中挖出番薯。此时番薯已烤得熟透,皮焦肉嫩,香甜软糯,风味独特,非常可口。江跃渺连吃了两个,程忆静也吃了一个,小风螺却没有吃,只是说自己太饱。
此时一轮明月已在海面上升起,清辉朗照大海,风平浪静,景象祥和,与夕阳西下之时的绚丽之美截然不同,真可谓是良辰美景。
江跃渺触景生情,心想如果世道也似这般海晏河清,百姓都安居乐业,常可静享这明月大海,那该多好;联想到安宁村的华爷、蔡英等人,不知道他们现在可好,希望他们村庄远离灾祸永葆安宁;又想到昨天帮助自己的赵咏午大哥,昨夜与他喝酒天气不好,没有明月,如果此时能与他对饮几杯的话,那才是尽兴。一时思绪纷飞。
程忆静与小风螺也同样若有所思、怅然望海。
三人正出神的看着明月共潮生的美景,忽地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清脆的笛声,举目四望,侧前方海湾上渔灯点点,似乎有一人卓立舟头迎风吹笛。
笛声悠扬飘渺,悦耳动听,趁着这月朗风清,天高海阔,真令人烦虑顿解,心灵澄净,神思缥缈。
三人都肃然静赏,听了约一炷香时,笛声方才止住。
小风螺赞道:“这笛声太好听了,真是宛若天--”江跃渺接口道:“天籁。”
“嗯,宛若天籁”小风螺神色黯然道,“只是这曲子怎么越听越苦啊。”
程忆静道:“是了,他前段热闹,后段凄清,可能后面想到悲伤的事或人了吧。”
江跃渺也听了出来,那曲子前段舒畅悠扬,后面低回婉转,不知何故如此悄然转折、跌宕起伏,暗叹这吹笛之人技艺卓绝,笛音动人心弦、牵人魂魄,让人不由自主地随笛声心潮起伏,或喜或悲。
此时他见两人神色惆怅,怕触动他们悲惨身世的心事,忙道:“咏月抒怀,带点伤感也是有的,像苏东坡这么乐观的人,对月也难免感伤‘人有悲欢离合’呢,最重要的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就好。”
此时海风吹拂,渐渐有些凉意,江跃渺提议道:“有点凉了,我们回去吧。”
程忆静与小风螺默然点头。
众人清理干净烤坑、收拾好余下的木炭等物品后,踏着皎洁的月光,回到婆婆家里,轻手轻脚将各物物归原位、安置妥当。
江跃渺两人告辞,程忆静送他们出门,在门前台阶上依依不舍地挥手作别。
江跃渺两人默然转身离开,刚走下台阶数步,忽地听见身后程忆静喊了声“嘿--”
两人回过头来,只见程忆静俏立在台阶上,侧着身子回眸一笑,道:“想起来了,小风螺,明天记得起早点啊,否则到时你们可就没粥喝了。”说着眼神也轻轻扫了一下江跃渺。
江跃渺仰望着台阶上的她,在月光下衣袂飘飞,身姿曼妙,翩若惊鸿,仿似一位凌虚仙女,不禁为之目眩神迷,直到听见小风螺脆声道:“知道了,姐姐,我会早起的。”才回过神来,与其结伴离开。
……
小风螺本想回去祠堂歇宿,但江跃渺带他投宿了一个客栈,冲凉洗漱,宽床大被,舒舒服服地入睡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跟爸妈在海边一个楼阁上游玩,父母正搂着他用手指点远处轮船,突然天地变色,风沙走石,父母被几个个青面獠牙的恶魔掳下楼去,他急忙追赶,眼看父母就要被掳上一艘黑色大船,忙急扑上前死死扯住恶魔,恶魔挣不脱,厉声道:“你父母罪大恶极,这是天理昭彰”他大喊道:“我父母没有罪,你们抓错人了?”
那恶魔扔下一本红封皮书本,厉声道:“你知道你父母底细吗?你要是能从这书里找出你父母姓名那几个字,我们赦免他们。”
他忙翻开书页,只见书里文字笔画扭曲,墨汁淋漓交错,有多处删改涂抹,竟辨认不出一个字来,翻到第二页同样莫辨一字,连翻到最后一页才认出一个“匪”字,又是绝望又是焦急,呆在原地,手中的书突然如烟般幻化散去,他愤怒地嚎叫起来,猛然惊醒,一激灵坐了起来。
只见身旁的江跃渺正在看书,手中拿的正是在当铺里见到的那本《寇忠愍公诗集》,此时挪开书本,脸有歉意地一笑道:“吵醒你了?”
原来江跃渺夜半醒来,脑海里总是浮现程忆静的一颦一笑,历历在目,不由魂牵梦绕,只盼着明天快点到来好能早点见到她,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后来实在困极了才半梦半醒地睡着,忽见窗已微微发白,索性拿出那本寇准诗集来翻看,没想到吵醒了小风螺。
江跃渺让小风螺又睡了一会才叫他起床,洗漱结束后一齐出门,向慈庵而去。
路上雾霭浓厚,行人稀少,路过一个挂着一盏昏黄马灯的早点摊,江跃渺拉小风螺坐下,点上两碗粥,两根油条等早点,小风螺不解地问道:“不是去慈庵那边喝粥么,怎么在这里吃这些?”
江跃渺道:“我们不用吃那个了,让给更有需要的人。”这其中的道理他昨天就跟小风螺说过了,此时不过是旧事重提,见小风螺仍有疑惑又道,“再说,我们现在有钱了。”说着拍了拍口袋,口袋里银元铜板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叮叮响声,在这静谧清晨中,倒是颇为响亮,引得小摊上几个埋头喝粥的吃客侧目而视。
江跃渺一直身无分文,直到昨天口袋里才开始有银钱,“久穷乍富”--“富”只是相比之前的不名一文,还不熟悉银元铜板的特性,想不到一拍之下,银元铜板撞击声音如此之响亮,惊讶之余,心中觉得很是不好意思,好像自己有意在这群早起讨生活的贩夫走卒面前炫富一样,不由满脸涨得通红。
忽然听见摊主对两个穿着破旧军装的汉子小声嗫嚅道:“两位军爷,这还差四个铜板呢……小本生意,多多包涵。”说话时不住点头哈腰,手里摊着几个铜板,显是两汉子给的饭钱不够,摊主央求两人如数给足。
江跃渺与小风螺刚好坐在摊主旁边,听得真切,忙抬头看那两个汉子。一个皮肤黝黑,鹰鼻鹞眼,一个粗手大脚,脸带傻笑,两人都满脸风霜、风尘仆仆的样子。小风螺也转头过去怒目而视。
只见皮肤黝黑者对着脸带傻笑者道:“你还有钱吗?”
后者大手伸进裤袋将口袋拖出,空无一物,如是翻了周身上下所有口袋,都是空空如也,摊摊双手,木然摇头道:“没有了。”
江跃渺见那人耿直中带着几分呆气,此时口袋全部翻出挂在衣服外面,全然不觉,毫不留神去整理妥贴,颇为好笑,看他那神情应确是再没别的银钱了,想到自己也曾多次遭遇同样身无分文的困境,感同身受,不由心生怜意。
从口袋里掏出四个铜板,站起来走过去,递到摊主手中,向两汉子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悄然退回。摊主连声称谢。
那粗手大脚汉子见到有人解囊相助,对江跃渺咧嘴一笑,大声道:“谢谢帮助!谢谢帮助!”,他的同伴错愕一下,定定地盯着江跃渺看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等他们走远了,小风螺低声对江跃渺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江跃渺道:“不知道,看样子可能是老兵吧。”
小风螺身子俯近,神秘的道:“我看这两个兵油子不怎么像好人。刚才那个长得黑黑的人,都把手伸到怀里去了,不知道是不是要掏枪呢。”
江跃渺想不到小风螺观察得这么细致,心想反正小事一桩,不愿他再纠结于此,就道:“没事啦,几个铜板而已。再说,江湖救急,本也应该。”
小风螺小嘴一撇,不再说话,埋头吃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