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街上,江跃渺看着攥在手里的银票,想起许少爷随手掷过来的桀骜神情,问小风螺道:“你知道那个许少爷吗?”
小风螺道:“之前听人说过许相如少爷脾气古怪,今天见了,还真是不同,他家很有钱,但听说也没有那个陶天宝家有钱。有钱就是好,拔一根汗毛都比咱的腰粗,随手就是一百两,都够穷人吃个三年五载的了。”
江跃渺道:“正逢我们山穷水尽,这钱真是雪中送炭。我们分了这一百块钱吧,一人一半。”
小风螺蹦跳起来,笑道:“真的吗?那太好了!一半都有五十块了呀。”旋即他面色转暗,颔首低眉说道:“算了,这钱是你自己拼命赢回来的,我又没能出到力,反而惹祸。再说,要是你输了的话,还不知道要给那恶少怎么侮辱呢。你冒那么大的险,帮我出了一大口恶气,我已经很感激了,不能再要你的钱了。”
江跃渺想不到,这个身无分文的小破孩居然重义轻利,笑道:“要不是你带我进去的话,就没有机会赢到这钱呀?”
小风螺脸刷地一下红了,赧然一笑道:“我带你进去,是有自己的私心,不怀什么好意的。”
江跃渺明白他所说的“私心”是指利用自己做筹码来达到入会的目的,见他难为情地说出来,充满歉意,就说道:“那也不算啥,为了条活路,不容易。”他已无法像昨天那样夸夸其谈地说教这个可怜的小孩子了。
小风螺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两人默认走过了两条街,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小风螺站住了脚,用手指着向南的街道,说道:“大哥哥,我要从这里回家了,今天不好意思,耽误了你不少时间,谢谢你!再见了,后会有期。”
江跃渺一愣,问道:“你要回家?是回那个祠堂吗?”
小风螺点头道:“是呀。”
江跃渺想起那个破败的祠堂,想到他一个小孩子独自呆在那破屋,孑然一身,身无分文,不禁心生恻隐,心有不舍,喃喃问道:“那,你将来怎么打算?”
小风螺睁大眼睛,愕然道:“将来?将来……”沉吟了一下,笑道,“还没怎么想呢,将来,总会好起来的吧。”说着挥挥手,笑了笑,转头沿着向南的街道走了。
江跃渺目送小风螺离开,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渐行渐远,渐渐融入了来来往往的人潮当中,再也看不到了,心中不由怅然若失。
他转身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脑海里想起遇见小风螺、与其相处的种种情形,心想:“小风螺虽然有些想法幼稚,但倒不是自己之前以为的那样人,反而有不少优点呢。”
又想到昨天的码头务工被欺负,被黑衣人追杀,今天又目睹义士被杀,俱乐部受欺凌,不由感慨,弱者总是受伤害,要在这里生存,匡扶正义,扶危济困,只有将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突然想起自己口袋里的那张当票,如果用银票去赎回当物,也许能帮助弄清楚宿主身份、或者掌握他的武功,让自己强大起来呢。
于是掏出当票,记清当铺商号,随行随问路人这当铺的地址,七拐八弯,来到了当票店家“亦济当”。
当铺的掌柜先生接过当票,翻出一本账簿核对,又在算盘上噼里啪啦一阵敲击后,说道:“刚好四个月,本金加息共计九十五块银元。”
江跃渺暗忖:“好险,若再迟些日子,利息再多一点,这银票就不够钱赎了。”递上银票,那掌柜接过仔细检验后,找钱给江跃渺,叫来一个伙计交待了几句。伙计从里间拿出一个布包。掌柜从布包里依次掏出三件东西放在台面上。
第一件是本旧画集,仿佛十来张A4纸结集而成,翻开一看,笔法笨拙,结构散漫,有一些画题字落款都没有,像是还未画完的练习之作。
第二件是一本边角已残破的线装手抄书,书名写着《寇忠愍公诗集》,翻开封面一读,只见纸上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寇忠愍公诗集卷上,开府仪同三司太子太傅中书令上柱国莱国公寇凖着。”原来是宋朝名臣寇准的诗集。
第三件是一个黄花梨木雕刻精美小木盒,盒里铺有厚厚的绒布,放有一只石狗--石块刻成的狗,盒子刚好空了一半--盒子似乎刚好放得下两只石狗,现在却缺了一只。石狗刻画粗糙,表面有风化痕迹,显是年代久远之物。
江跃渺看了,心里寻思道:“一个破旧石狗,为什么要用这么好的盒子来装?这宿主真是古怪。你看他当的都是什么呀?这画集、诗集、石狗看样子都是粗鄙庸常之物,不值一文,之所以当到钱,应该都是拜那个工艺精美、木材名贵的盒子所赐吧。”
江跃渺原本希望从所当之物中有所发现,但现在眼见当物都是不值一文的废物,不由大失所望。转念一想:“宿主居然能将这些东西典当到五十块,真是佩服,不如再重新将这些物品典当回去,当些钱出来应急用。”于是跟掌柜先生提出这想法。
当铺掌柜先生察言观色,看样子这很可能成为死当,加上那个诗集是手抄本,不是刻印珍本,就只答应接收画集与木盒石狗,典当三十块银元。
江跃渺几番讨价还价无效之后,无奈答应,收好诗集、银元与新当票,走出当铺,暗暗叹道:“一来一去,一百块只剩下了三十五块。”
刚走出当铺门口,前方走过一个年约十岁的小男孩,忽然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不偏不倚,正倒在他的脚边。
他正弯腰去拉那男孩,忽然觉得自己右口袋好像被人轻轻一碰,忙用手去护,暗叫不好,刚才放在口袋里的小钱袋不翼而飞了!
忙回头去看,只见一个灰衣少年,手里抓着一个小布袋拔腿往前跑,再转头看脚下的男孩,也早已不见踪影。
他顿时明白过来,自己已给人设套偷了钱了,忙疾步追赶过去。
原来当铺门口很多窃贼,都等着那些当了钱出来的人下手,江跃渺没有经验,不加留意,轻易中了招。
那个少年舍命狂奔,迅疾异常,江跃渺在后急起直追,因为被偷的是他仅有的一点钱财--堪称性命所系,所以心里又急又怒,穷追不舍。
虽然他身体伤势未完全痊愈,但他的身体本身强健,身高腿长,追过了好几条街,终于慢慢追近了那个少年窃贼,不时大喊:“站住,还我东西。”“还我东西就不跟你计较,否则追你到天涯海角。”
那少年也气喘吁吁,不时回头张望,眼里满是惊惧与困惑,似乎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摆脱不了,这个看似痨病鬼的人。
江跃渺又追出了几条街了,满头大汗,气喘如牛,中间几次想放弃了,但想到没了这钱分分钟就要饿肚子了,不由又气又急,就又咬牙追了下去。
但他终究是有病之身,脚步越来越沉重,胸口越来越闷,竭力扯着喉咙发出的呼喊声已变得嘶哑,渐渐觉得自己将不得不放弃了。
又转过一个巷口,倏然前面站立着一个比那少年小一点,穿着黑色褴褛衣衫的少年,心里想道:“这是那窃贼的同伙?”定睛一看,不由惊诧万分,那少年身形瘦削,眉清目秀,却是小风螺!
小风螺也满脸诧异,两人异口同声道:“怎么是你?”
江跃渺见小风螺手里托着自己的小钱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去当铺当东西,刚出门口就给偷了钱。”
小风螺嘻嘻笑了,道:“去当铺要打醒十二分精神的,那里有很多毛贼惦记着呢。”说罢,把小钱袋扔过来,笑道:“看看是不是这些?”
江跃渺伸手一接,认得那袋子是自己的,点头道:“是。你怎么夺回来的?”
小风螺嘻嘻直笑,道:“山人自有妙计。我刚才在路上看了一会儿卖艺的,耽搁了些时候,走回来的时候听到有响动,就跑到巷子前面来,那人撞到我怀里,就手到擒来啦,只是没想到,他偷的竟然是你。”
江跃渺难以置信,道:“就这样?”
小风螺笑道:“就这样啊。一个小毛贼而已。”
江跃渺跑得累极,几近昏厥,现在终于慢慢换过口气来,笑道:“都说这钱分你一半啦,你还不要,现在还是要靠你才能夺回来,看来是命中注定是你的啦。只不过,现在钱少了一大半了。”
小风螺奇道:“怎么了?”
江跃渺掏出了那本《寇忠愍公诗集》递给小风螺,说道:“我去赎回一张当票,以为里面有好东西,结果全部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用不上的东西,里面还有这本诗集呢。”说着将去当铺的经过一五一十说给小风螺听。
小风螺笑道:“为这几件古里古怪的东西,折了这么多银子,真是冤枉钱。对了,你为什么当这么几件物品呀?”
江跃渺道:“不是我当的,别人当的。”
小风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不认真计较,左翻右看手中的《寇忠愍公诗集》,沉吟道:“寇忠……什么字啊?这是。”他不认识那个“愍”字。江跃渺说道:“那字读作min,寇忠min。就是寇准,宋朝的大官。”
小风螺惊道:“寇准?寇老西?”
江跃渺暗自诧异小风螺好像很了解这个宋朝的名臣,还叫出寇准的外号,奇道:“你也认知道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