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刚迷迷糊糊地睡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楚楚披衣下床，开门一看，原来是福臻。福臻低声说：“王爷有密信……”楚楚忙唤了朱棣起来。朱棣的神色很紧张，拿了信就去了书房。楚楚躺下，却再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地琢磨着。这么晚了，又有密信来，难道朝廷又有动静了？隔三差五的有动静，但是总没有个准信，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不知过了多久，朱棣还没有回来。楚楚的心沉了下去。大半夜的他去哪儿了？楚楚穿好外衣，拿了烛火往书房走。没有月亮，星光也很暗淡，楚楚借助蜡烛微弱的光摸到了书房门口。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但是楚楚感觉到朱棣就在里面。她慢慢往里走，在书桌旁看到朱棣趴在桌上，手边几个酒坛，地下到处都是酒渍，一股很浓的酒气直冲鼻孔。楚楚扑过来，摸到他的衣服，全被酒浸湿了，连头发上都是酒。楚楚俯下身，想把他扶起来给他换衣服，却听见他嘴里反复念叨着几句话：“父皇，您不相信我啊，您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我是您儿子哪，从小到大您从来就没有好好看我一眼，现在又这样待我，我就这么不讨您喜欢吗？”楚楚的心一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封密信！楚楚掰开朱棣的手找密信，没有找到，地下桌上四处找，也没有找到，最后在墙角处发现了揉成一团的密信。她跑到朱棣身边问：“我能看看信吗？”朱棣醉的不成样子，根本无法回答她，只是继续念叨着。楚楚又问了几遍，结果都是一样，事情紧急，她只好摊开信，飞快地看了一遍。她的心骤然抽紧了。信是季仲礼写来的，朱元璋已经宣布立朱允炆为储了。皇位落到了朱允炆头上！楚楚很惊讶。朱元璋为什么会把皇位传承给孙子？朱允炆才十五岁，能承担得起这个重任吗？她一直以为朱元璋肯定从儿子里面挑选！不管怎么样，皇储已经确定下来了，他内心的失落可想而知。他一直都对皇储抱有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难怪他喝了这么多酒，难怪他这么怨恨朱元璋！她就着火光把密信烧了，随即就想搀扶他回房间换衣服。他的衣服全都湿了，不赶紧换掉，他非生病不可。朱棣突然抓住她的手，指甲掐到她的肉里，她正待要推开，却听他又开始说话：“父皇，您说说，我有什么地方不如允炆？论资历、论能力，我哪一样不比他强？为什么不把皇位给我？我哪儿做的不够好，您跟我说呀，我改还不行吗？我完全按照您的要求去做，直到您满意为止。您把皇位给他，您疼孙子，你就不疼儿子了吗？您就这么喜欢大哥吗？大哥没了，就把皇位传给他的儿子。您就不看看我吗？我也是您的儿子呀，我不比大哥差呀，您怎么就总看不到我的好呢？父皇，您告诉我，您为什么就不把我放在心上呢？”他边说边摸酒杯，手一抖，酒全洒了，倒在楚楚身上。楚楚连忙把湿的地方卷起来，再要拖他，他松开手，摔倒在地上。地上本来就有一大摊酒，这下可好，整个人躺在酒里，拉都拉不动。楚楚急的团团转，一咬牙，跑到门口低声喊：“三保！”马三保飞奔过来。楚楚轻声说：“你去徐妃那儿，跟她说王爷找她有事，不要惊动别人。”三保会意，连忙跑开。楚楚回到朱棣身边，他还在喃喃自语，身子动来动去，根本就没办法安静下来。楚楚狠了狠心，伸出手在他后脖颈上打了一下，他这才晕过去。楚楚从房间里拿来衣服，悄悄吩咐小莲去烧热水，准备好浴巾。
徐妙云来得很快，三保同时带来了烛台，书房里亮了一些。徐妙云进门，吩咐三保：“守住门口，如果有人经过，千万不能让他起疑心。”三保领命而去。楚楚招呼徐妙云给朱棣脱了衣服，用湿毛巾擦净了身体，再用浴巾裹上，抬到床上，盖好被子。徐妙云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声说：“有些发烫，还是生病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喝成这样！”楚楚边用干毛巾给他擦头边说：“皇上立储了。”徐妙云忙问：“是谁？”楚楚叹息道：“朱允炆。”徐妙云默默地低下头，半天才说：“这件事对他打击太大了。他身体本来就不太好，经常生病，好容易调理好了，这下又病了。不过，这件事迟早要来，躲也躲不过去。”楚楚悄声问：“他就这么在乎皇位？”徐妙云沉默了一会儿，也悄声说：“以前只是想想，或者连想都没多想。自从太子驾薨之后，他就想得多了……我宁可他是个平庸的皇子，心里可能还平静一些。看着他天天被立储的事折磨着，我有心劝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什么都不跟我说。他和允恭悄悄地商量，就是不让我知道。他还跟你说，但就是不让我知道……”她的眼角流下泪来，滴在朱棣脸上。她忙转过身，擦了几下，不再言语。想必心情起伏的厉害，也说不出话来了。楚楚忽然涌起了很深的愧疚。徐妙云深深地爱着朱棣，尽管已经共同生活了十六年，但她对他的热情始终不减，可她却把他从她身边抢走了，从此她只能独守空房，一天一天地在等待和寂寞中消磨着时光，同时也消磨着生命。只是……她已经拥有了十六年的美好时光，直到现在朱棣对她还是有着很深的感情，她得到的够多了，下一个十六年该让出来了。楚楚赌气似的看了一眼徐妙云，却发现她的眼光倏然收了回去，有些闪烁有些苦涩。她对她肯定是有恨的，正如她对别的侧妃也是有恨的，只是处于她的地位，她无法表达出恨意。其实也没什么可恨的，现在活着的几个孩子中有七个都是她生的，她得到的真的已经很多了。多少藩王的侧妃纳了一个又一个，庶子庶女生了一个又一个，徐妙云能有这样的成果已经是相当幸福了。感情的事是不能退让的……况且就算是退让，她就能得偿所愿了吗？朱棣的感情又不是物品，可以送来送去，他的意愿也是要尊重的……楚楚昂起头来，淡淡地说：“王爷并没有告诉我立储的事，他也在瞒着我，我是看到密信才知道的。朝廷已经炸开锅了，很多人晚上都睡不着觉。”徐妙云突然问：“密信呢？不能让别人看到。”楚楚感叹于她的心思敏捷，低声说：“已经烧了，不留一点痕迹。”徐妙云放下心来：“做得好！王爷的安全最重要，不能留下任何把柄。锦衣卫无孔不入，这种时候千万不能有什么事情引起皇上的疑心。皇上已经立储，诏书很快就会到，恐怕各个藩王都要入朝祝贺，参加皇太孙册封大典，王爷这种状态……就怕他控制不住情绪，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来。他一向都很沉稳，但是涉及到皇位继承，他就无法再保持沉稳。万一皇上发了怒，怕是连命都没有了。这两天妹妹帮着劝王爷，千万要顾全大局。整个王府的安危都系于王爷一身，我真怕……”徐妙云猛地拉着楚楚的手，楚楚看她闪动的泪光，自己也禁不住落下泪来，哽咽着说：“姐姐放心，我自会劝王爷。王爷的事就我们两个知道，若是天亮以后王爷还是情绪不稳，就得说他生病了，需要静养，不许别人打扰，免得走漏风声。姐姐在这儿守着王爷，给他敷毛巾降温，我只是打晕了他，怕他一会儿醒来会乱动，姐姐给他掖好被子，千万别再着凉了。我去给王爷熬药……”
一会儿功夫，小莲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徐妙云扶起朱棣，让他半躺着，楚楚拿着勺子想给朱棣喂药，可是他的嘴闭的很紧，药喂不进去。他的额头更烫了，脸色红的骇人。徐妙云只得强行掰开他的嘴，楚楚一勺一勺地才喂进去，有不少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来，小莲忙用手绢擦去。一碗药喂下来，两个人方才松了一口气，给他盖好被子，守在一旁，时不时地摸一下他的额头。朱棣的呼吸还算平稳，烧也退下去了一点。徐妙云方才说道：“妹妹去睡会儿吧，这儿有我看着呢。王爷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一个人就够了。若是一会儿王爷难受了要吐，我再唤妹妹。两个人都耗着，怕是都没有精力。”楚楚本已疲累不堪，没有推辞就到隔壁去睡了。等她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她急忙穿好衣服赶过来，见徐妙云拿毛巾给朱棣擦脸，身上的被子、浴巾都换过了。楚楚惊道：“夜里果然吐了？”徐妙云微微点头：“喝了太多的酒，必然会吐的。他的酒量再好，也架不住喝闷酒啊。脏被子拿去给小青洗了，小莲累了一夜，我让她去休息了。三保去长史司了，告知各位大人王爷生病了，不能去办公。一会儿消息就会传开，很多人都会过来，我已经传下话去，王爷需要安静，任何人都不得进来打扰。但是肯定有人想进来，还望妹妹阻拦。高进过来看过了，开了药，正在熬着，待会儿妹妹帮忙喂一下。”楚楚暗暗惊叹：徐妙云做事有条不紊，难怪这么多年主持王府，从未出过纰漏。徐妙云的眼睛一闭一闭的，眼看着就要睡着了，楚楚忙换下她。
功夫不大，门外就聚集了一帮人，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楚楚听得心烦，走出来说道：“王爷睡着了，等他醒了，我自然会告诉他都有谁前来关心他，大家还是回去吧。”朱高煦跳出来说：“父王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生病了？想来是白天在军营里累到了，姨娘好生照顾着……”他忽而压低声音说：“父王不会是生我的气吧，以前倒是把他气病过……”楚楚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差点笑出声来，拍拍他的肩膀说：“王爷没事，只是受了风寒……高炽，你带着高煦、高燧去念书，千万不要耽误了功课，王爷会生气。玉英，你带着妹妹们回去吧，这儿有我和你母亲，尽管放心好了。”朱玉英拿出一副牡丹图来，交给楚楚说：“姨娘，这是我前几天画的，今天早上才上完色。父王早就想看到这幅画，我一直拖着……麻烦姨娘拿给父王，看着这幅画就如同看到我一样，希望父王病体早日康复。姨娘有用得着我们姐妹的地方尽管说，我们都长大了，该为父王做点事了。”楚楚看着这个乖巧的女孩子，不由得心中喜爱。朱玉英是朱棣的长女，比朱高炽还大一岁，平日里说话细声细气，看似唯唯诺诺，却是很有主意的人。楚楚收下画，好言将众人劝慰走了。
当她回屋时，发现朱棣睁着眼睛到处找她，她忙跑过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还是有些烫，不过总算不再昏睡着了。朱棣艰难地坐起身来，楚楚在他身后塞了个大枕头，让他靠的舒服点。朱棣颤抖着问：“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楚楚把他额前的头发拨开，微微一笑：“还早呢，今天好好休息，别想什么事情，先把病养好。头还疼吗？晕吗？哪儿不舒服？肚子饿不饿？吃点东西吧，你昨晚全吐了，现在胃里是空的，直接喝药伤胃。”朱棣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不要离开我……”楚楚惨然一笑，抚摸着他的脸颊，把他的头靠在自己怀里，温情地说：“傻瓜，我怎么会离开你呢？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离开你。我们现在在北平，我跟你来了北平，我哪儿也不去，就守在你身边。”朱棣一言不发，静静地靠着她，好半天才恍然大悟似的想明白了：“我都喝糊涂了，以为还在应天呢。昨晚我喝了很多酒，那个……突然想喝酒了，就多喝了点，让你担心了。”楚楚低声说：“我什么都知道了……对不起，未经你允许我就看了你的密信，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大事……”朱棣沉默半晌才说：“看就看了吧，我知道你会妥善处理的。府里没有其他人知道吧。”楚楚微微摇头：“徐妃和几个心腹下人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只知道你着凉生病了。昨晚徐妃一直照顾你，刚才回去休息。她的眼睛都熬红了，千方百计替你遮掩着。”朱棣叹息道：“难为她了……你笑话我吗？我会这么脆弱，把自己灌的酩酊大醉，想忘掉一切不公平不如意，其实这些根本就忘不掉，酒醒了之后它们又回来了，更让人难受让人怨愤。”楚楚抱住他的脖子，亲亲热热地说：“谁都有脆弱的时候，谁都需要发泄，有气尽管冲我撒好了，气过之后生活还是要照样进行，不因为生过气而有所改变。跟应天相比，我更喜欢北平，北平的气候更接近我的家乡，在北平我有家的感觉。没什么比一家人安安静静生活更重要的了，我喜欢你给我的家。”她拿过朱玉英的画，展示给他看。朱棣啧啧赞叹：“玉英的技艺越来越高了，这牡丹就像是活生生长在花园里一般。看到这牡丹，我心里就平静了许多，有这么个贴心的女儿就是好。”楚楚笑道：“当然了，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嘛，只要女儿往身边一站，心里就暖和了。”朱棣忽地拉住她的手，腆着脸说：“那你给我生个女儿了，我冷，小棉袄不够多。”楚楚娇嗔道：“没正经的……”
小莲端了药进来，乐呵呵地说：“园子里菊花开得非常漂亮，各种颜色混在一起。”楚楚赶紧接过来，搅了几下，试了试不烫了，方才喂朱棣吃药，边喂边说：“吃了药睡一觉，明天我就陪你去看菊花。”朱棣乖乖地吃了药，楚楚拿来漱口水给他：“漱个口，保护牙齿，得了蛀牙可就吃不了东西了。我看到你衣柜里的衣服摆放的不整齐，没有分好类，我再整理一下。我喜欢东西摆放的有条有理，一找就找到了。我有些朋友可邋遢了，东西随手一放，瞬间就不记得放哪儿了……再加床被子吧，这床的棉花有点旧了，怕是不够暖和，小心又冷到……”朱棣只是望着她，她走到哪儿他就盯到哪儿，看的她浑身不自在，嗔道：“我又没犯法，紧盯着我干什么。”朱棣幽幽地说：“看你絮絮叨叨的样子，象个管家婆一样。脱去强悍的外衣，你就是个小女人，我喜欢你小女人的一面。”楚楚给他掖好被子，亲了亲他的额头，笑吟吟地说：“生活本质就是平淡的嘛，哪儿有那么多的惊心动魄。我想起一句歌词，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等到我们老的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你手心里的宝。勾个手指头，我们一起面对未来，不论疾病、衰老，都要不离不弃携手度过。”朱棣拉过手指头就躺下了，但还是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楚楚让他握着，静静地看着他睡熟了。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阳光涌进来，透出秋季的清凉。朱棣伸个懒腰，却发现握着的手已经换成徐妙云的了。他没有说话，只是四处扫视了一番。徐妙云淡淡一笑，抽回了手，轻声说：“妹妹守了大半夜，乏得招架不住了，就换了我来。王爷感觉好点吗？摸过额头和手，已经不烫了，病应该是好了。有力气吗？能坐起来吗？”朱棣一用力，坐了起来，浑身动了动，感到又恢复了活力。他跳下床来，徐妙云伺候着梳洗了，端上面条，朱棣呼呼地吃完了。徐妙云欣慰地看着他，笑道：“王爷吃的好香，看样子病是真好了。一天没吃东西，可不饿坏了。厨房做的多，让她们再来一碗。小青，你去看看柳妃起来了没有？若是起来了，请她过来吃早饭。王爷去看菊花吗？正怒放着呢，非常美丽。”朱棣点头道：“本来就打算去赏菊，吃过饭一起去吧。”徐妙云兴奋地脸都放光了。
三个人在园子里漫步，徐妙云挽着朱棣的胳膊，楚楚识趣地落在后面，朱棣转身抄起她的手。徐妙云看在眼里，有些失落，但是没有表现出来。朱棣深呼吸了一口，快活地说：“真是神清气爽，深秋的空气就是比平时要清新得多。我何德何能，能尽享齐人之福，有佳人相伴，知足了。”楚楚撇嘴道：“美的你，还齐人之福，偏不让你美。”说着她就抽出手来。朱棣忙捉住，调笑道：“有长进呀，连齐人之福的典故都知道了。”楚楚抿嘴笑道：“有姐姐做着榜样，我还敢偷懒不学习不求上进呀。姐姐说了，只要愿意学习不断学习就行，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嘛，姐姐的话说得好，我也得做得好。”徐妙云笑道：“这两句诗不是我做的，我可没有那么大的学问，这是元末诗人杨基的诗。原句是邓禹南阳来，仗策归光武。孔明卧隆中，不即事先主。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孙曹与更始，未可同日语。向非昭烈贤，三顾犹未许。君子当识时，守身如处女。”楚楚咂舌道：“全是典故，幸好我恶补了一下历史知识，多少还知道一点。都是英雄人物呢，当然，王爷也是英雄。为皇上守卫边疆拱卫京师，为大明江山的稳固贡献自己的力量，在我心目中，王爷是最大的英雄。”徐妙云调皮地说：“王爷若非英雄，也不会让妹妹如此倾心了。”楚楚扭过头去，娇嗔道：“谁对他倾心了……”徐妙云转过来，附身看着她的脸，拍手道：“脸红了，可见说了假话。”楚楚羞涩地跑开。
菊花开得正艳，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楚楚折下一枝菊花，放在鼻边细细地品味着，缓缓地说：“梅兰竹菊，岁寒三友，菊花和梅花有着同样的高洁。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是不是天气越冷，梅花开得越艳越香？这句话出自哪里呢？”徐妙云接话道：“出自朱熹的《警世贤文.勤奋篇》，劝人要趁着少年多努力，莫蹉跎了岁月。高炽他们念的功课里面就有，我让他们背熟的，高炽倒是背的很熟，高煦和高燧就总是马马虎虎的，让人不省心……妹妹喜欢梅花吗？倒是象唐明皇的梅妃，她也是极爱梅花的。”楚楚嘟嘴道：“我可不要象什么梅妃，死于乱军中。唐明皇若是真爱她，又怎么忍心让她遭遇兵灾？可见是不爱的，只是当作玩物一般，有了杨贵妃，就把梅妃抛在一旁。唐明皇真爱杨贵妃吗？恐怕也未必，他若真爱杨贵妃，就该保她一世平安，而不是在兵变中缢死在马嵬坡，做了政治牺牲品。”徐妙云感叹道：“妹妹说的是，男人本来就该给心爱的女人安定平静的生活，而不是将她置于危险之中。”朱棣见她们一唱一和，早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地说：“说的是，说的太好了，天底下的男人都该虚心接受。”
女眷们陆陆续续地都来了，围拢到朱棣身边，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朱棣的心情显然并不太好，不想应付这些人，徐妙云代他一一回答，想将她们都打发走。但她们显然并不想离开，还是围着朱棣。楚楚见状，默默地走开了。天空一片纯净，各色菊花映衬在天地间，格外的生机盎然。楚楚深呼吸了几口，心情好了许多。朱玉英静静地走到她面前，轻声说：“姨娘怀抱着菊花的样子太美了，我想画下来，姨娘允许吗？”她的神态有些局促，眼睛里透着些许恳求。楚楚灿然笑道：“当然可以，你为父王画了牡丹送给他，也该为我画副画。”朱玉英兴奋地连连说好，吩咐孙得胜搬了画板来。楚楚摆好姿势，朱玉英就画了起来。很快朱高炽就凑了过来，边看边称赞：“姐姐画的传神极了，把姨娘的神韵都画出来了。姨娘真漂亮，难怪父王那么宠爱她。姨娘的性格也挺好的，一向都很温和，没有架子，别的姨娘怎么总是看她不顺眼呢？她比别的姨娘强多了。”朱玉英抿嘴笑道：“你这话让姨娘听到了，姨娘准高兴。母亲听到了，也准会夸你。”朱高燧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听到了后面的话，好奇地问：“为什么要夸哥哥？为什么要敬着姨娘？”朱玉英正色道：“敬姨娘就是敬父王，父王就会喜欢我们。”朱高煦忽地窜出来，不屑地推了推朱高燧说：“别理这小子，他是傻的。”朱高燧追着朱高煦打，朱高煦嘻嘻笑着跑开了。朱高炽看着他们打闹，憨憨地笑着。笑了一会儿，忽而对朱玉英说：“姐姐，前几天我听母亲说，要给你找婆家呢。”朱玉英大惊：“这么早？”她闷闷不乐地放下画笔，朱高炽见她心情郁闷，知道闯了祸了，忙道：“姐姐，我错了。”朱玉英摇头道：“不关你的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去找高煦他们玩吧。”
楚楚远远地看到朱玉英停下画笔，托腮沉思，心知有异，走过来追问。朱玉英原本不想说，经不住她的反复追问，只得说了实话。楚楚惊讶道：“你才十五岁呀，这么早出嫁！好好在家陪伴父母几年了，出嫁了就要相夫教子，再也没有机会守在父母身边尽孝了。”朱玉英象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哀求道：“姨娘帮忙劝劝母亲，推迟几年再说吧，我真的不想离开王府，我舍不得这里。”楚楚微微一笑：“没问题。”朱玉英复又高兴起来，接着作画。楚楚心想：十五岁，放在二十一世纪还在中学里念书呢。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怎么去组成一个家庭照顾丈夫和孩子？
人们逐渐散开，各自去赏花。季淑妃带着乖乖巧巧一路走着，不想迎面碰上了喻妃和王妃。喻妃一见她就亲热地迎上来：“季妹妹啊，好久不见了。难得今天碰到了，这就是缘分啊。跟妹妹讨教个事啊，你和柳妃都是从应天来的，柳妃把王爷迷的神魂颠倒的，到底使了什么方法想必你应该很清楚，不妨说出来也让我们学习学习，分一点王爷的关注。”季淑妃低声说：“我不知道。”王妃扯了扯喻妃的手，撇嘴道：“她自然是不知道，她若知道，王爷就不会冷落至此了。别看生着病，王爷根本就当看不见，从来都不放在心上。”巧巧忍不住回嘴道：“你们积点口德吧。”喻妃冲上来就是一巴掌：“有你这奴才说话的份儿吗？还反了天呢，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巧巧捂着脸，气得浑身颤抖。季淑妃低了头，扯着乖乖巧巧绕道走开。
众人正热闹着，忽见马三保飞奔过来，冲朱棣说：“皇上的诏书到了，请王爷去接旨。”朱棣脸上的笑容褪去，板起一张脸，拔腿就走。楚楚忙跑过来，与徐妙云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心头都增添了一层忧虑。过了很久都没见朱棣回来，众人觉得无趣，纷纷散去。
楚楚缓步踱回雨铃小筑，正看到张玉和何圭两人进了大殿。楚楚暗想：何圭是长史，张玉是军中大将，看样子朱棣是做临行前的安排了。她猜得一点都不错，何圭和张玉一进去，朱棣就站起身来，冲两人一挥手：“二位请坐，不必拘礼，这不是正式的谈话，只是闲谈。本王刚接到圣旨，要去京城参加皇上册封皇太孙的大典，明天就要动身。王府里的事情有劳何大人操心了，本王此去京城，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若有不好解决的事情，何大人和周大人一并商量，本王全权委托你们处理了。你们身为王府长史，老成持重办事干练，本王对你们是一万个放心。只是府里人事复杂，难免会有些不如意的事情发生，何大人密切关注着，千万不要让有损王府声誉的事情发生。军中的事情就交托给张将军了，三个护卫的日常操练、边防部署张将军多费心。还有就是年轻将领的选拔，将军也多留心着，时不时地会涌现出少年英雄，将军千万不要错过。”两人一齐应道：“王爷放心，北平的防务就交给下官好了。”交代完了政务和军务，朱棣又吩咐孙得胜说：“你去通知小北、小平，收拾一下行装，明天一早随本王去京城。”话音刚落，徐妙云和楚楚就走了进来，朱棣忙说：“正好你们来了，如眉你准备一下，明天随我去京城。妙云，府里的事情又要劳你费心了。父皇册立了皇太孙，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开，府里难免有人会私底下议论，说出不该说的话来。这是个敏感的时期，你要堵住他们的嘴，不许他们乱说……你有权处置任何对王府不利的人和事，不必向我汇报。”
第二天一早，朱棣带着护卫就上了车，向京城飞奔而去。徐妙云望着马车远去，渐渐消失在远方。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却见徐允恭朝她跑来，急问道：“王爷已经出发了？我刚知道王爷要去京城，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还是错过了。王爷有没有带着柳妃走？”徐妙云瞄他一眼，幽幽地说：“你也被她迷住了？”徐允恭哭笑不得，摆摆手说：“姐姐想哪儿去了，我是担心王爷的安危。我终于想起柳妃是谁了，她曾经女扮男装进入大内当侍卫总管！”徐妙云大惊：“你确定？这可是欺君大罪，要杀头的！”徐允恭用力点头，缓缓地说：“我当初刚见到她的时候没有认出来，那时她是男装，见过几次，只觉得长得未免太秀气了点，不象个男人，但是从没有怀疑过。听说是皇太孙推荐她当大内侍卫总管的，那时他还不是皇太孙……谁会往她女扮男装上面想？直到上次在军中，我亲眼看到她和高煦比试，一招一式有些眼熟，再联系到她的相貌，我才将张无柳和柳妃合在一起，确定柳妃就是张无柳。这件事情非常严重，我特意过来和你商议，必须一查到底，这个柳妃究竟是何来历，为什么要进入大内？又为什么突然换回女装来到姐夫身边？她背后是否有主谋？主谋的目的又是什么？既然她曾经去过大内，是否想对皇上不利？如今来到北平，是否又想对姐夫不利？姐夫镇守北平，抵御蒙古人的进犯。她自称是广州人，为什么会说北方话，而且说的很溜？她是否与北元有关系？我百思不得其解，姐姐对她的来历可有了解？”徐妙云脸都白了，怔了半天才说：“你这么一说我真是害怕了，她来历很模糊，我只知道她父母双亡，是广州府人氏，其他的她不肯说，王爷也没有提起过，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来历，似乎没人知道。”徐允恭一拍大腿：“这就是了，父母双亡、广州府人氏，哪里去查她的底细？分明就是有鬼！姐姐可有办法查她的底细？不知道姐夫是否知情？若是不知情还好点，顶多就是受她迷惑，若是知情，坐实了欺君之罪。若是皇上知道了，怕是整个王府都要遭殃，谁都跑不掉！”徐妙云想了想，忽地拍手道：“季淑妃和她一起来，她在应天的情况季淑妃肯定知道。还有小莲，她在应天就伺候柳妃，她应该也知道一些事情。可惜她跟着去应天了，只能等他们回来。”她飞快地回到房里，命人唤了季淑妃来。季淑妃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惴惴不安地坐下来，脸色发白，心跳得很快，身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徐妙云单刀直入地问她柳妃的事情，季淑妃哪敢隐瞒，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只是瞒过了她和高甫明的关系。徐妙云听完，不动声色地打发了她。徐允恭从隔壁走出来，挠了挠头，困惑地说：“怎么又牵扯到了陈友谅呢？我来理一理头绪，柳妃最初出现的时候受了伤，被姐夫救回来，而且她的受伤和皇太孙遇刺有关。听季淑妃的口气，她就是刺客无疑。虽然刺客的事情后来不了了之，应该是高甫明为了交差，找了替死鬼，这种事很平常，但是柳妃就此留在了王府。恐怕这背后是有人谋划的，刺杀皇太孙和进入燕王府这两个目的只要能达到一个就行。只要涉及到谋刺皇太孙，尤其又是皇太孙为太子爷守灵的时候，这就与皇位之争扯上关系了。我原本以为她和北元有关系，没想到与争夺皇位更有关系。她在王府里不过呆了不到一个月，就突然不辞而别，居然进了大内，还是皇太孙推荐的！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和皇太孙之间的关系也不简单，她居然是皇太孙身边的女子的师姐！龙凤双袍案又和高甫明有关系，高甫明是陈友谅的手下，这个案子皇上亲自参与的，已经将陈友谅的余党尽数剿灭！错综复杂的关系，越来越搞不懂了。只有一点是清楚的，她和肖姑娘是一伙的，都来历不明，都怀有很深的目的，一个到了皇太孙身边，一个到了姐夫身边。姐夫是皇太孙最强有力的皇位竞争者，她们背后的黑手是冲着皇位继承来的！可是两个女人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只是迷惑男人罢了，并不能左右时局。她们究竟是什么意图呢？难道跟皇上大有关系？肖姑娘完全获得了皇太孙的信任，柳妃也完全获得了姐夫的信任……难道幕后的人想挑拨皇上、皇太孙和姐夫之间的关系，妄图依靠皇位之争颠覆我大明江山？这倒是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做到的事情，宫廷政变远比战场上的拼杀要容易得多……不行，这件事我一定要彻查，京城那边我要派人查肖姑娘的动向，这边就托给姐姐了，秘密调查柳妃在应天的动向。”徐妙云早听得汗如雨下，手指头抖个不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