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对于朱允炆的推荐并没有提出异议，张无柳的干练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个年轻人和高甫明不一样，高甫明阴鸷，张无柳阳光，虽然他为人过于低调，但是短短的几瞥已经足够朱元璋欣赏他了。只是这个大案他能处理得了吗？朱元璋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这个案子非同小可，必须妥善处理，查明真相。朕已经接到线报，北平那边有蒙古人在行动。朕不希望和老四有关系，但是他们和老四没关系，跟谁有关系？朕不能不相信，朕也不得不相信。这件事必须尽快得到结果，朕等不及，朕一向做事干脆利索，绝不会拖泥带水放纵真凶。给你十天时间，若是没有新的证据表明此事的确和老四无关，朕就只能下手了。”楚楚将朱允炆手下最为得力的侍卫借调过来，派他们四处查探消息。接下来几天调查结果陆续送了过来，楚楚不得不改变了最初的想法。朱棡和高甫明并没有来往，收买了他们身边的亲随，一致否认他们之间有关系。看来这件事与朱棡无关，高甫明背后另有团伙。令人欣喜的是龙凤双袍有了突破，应天城里找遍了裁缝铺，没有哪家裁缝承认或认出龙凤双袍的来历，朱允炆的亲随几乎跑断了腿，终于有一个年近七十岁的早已退休的老裁缝指出龙凤双袍的手工不是这几年的织布手法，应该是几十年前织就的，这种手法非常复杂，已经摒弃不用了。楚楚为之一振，龙凤双袍是多年前的旧物，保管的好，看起来还很新，成功地骗过了所有人。既是几十年前的旧物，现在的年轻裁缝必定不认识，只有扩大范围专门寻找老裁缝。功夫不负有心人，喜讯再次传来，有人认出龙凤双袍上的龙是陈友谅专用的龙！楚楚心里一惊：陈友谅？他死了快三十年了，难道阴魂不散，他的部下或亲属隐藏在民间兴风作浪，妄图东山再起？能够拿到陈友谅的龙凤双袍，绝不是一般人，必是陈友谅身边的重要人物。陈友谅的两个儿子一个被朱元璋抓获暗杀了，一个被流放到高丽，二十年没有踏足中原，他的部下……楚楚打了寒噤。季淑妃的出生日期很敏感，陈友谅至正二十三年八月战死，十月尚夫人来到应天，若是遗腹子，三个月的肚子根本就看不出来，顺理成章被季仲礼看上。季仲礼知道尚夫人有孕，被她的美貌迷惑，没有介意她的过去，但是他是否知道她怀的是陈友谅的孩子？应该不知道，陈友谅和朱元璋是死敌，季仲礼再色胆包天，也不敢收留陈友谅的骨血，还养了她十八年，还把她嫁到王府！高甫明是陈友谅的亲随吗？陈友谅一死，张定边拥戴陈理为帝，哪里顾得上尚夫人的肚子。也许高甫明护送着尚夫人四处逃命，精心守护着陈友谅的血脉，做着复国梦，却没有想到孩子生下来是女孩。毕竟是故主的后人，恭敬还是有的，为她出生入死不在话下。为何又抛弃了她？她的利用价值仅仅是带了龙凤双袍进府？高甫明真正想维护的是谁？他若是忠于陈友谅，应该会迎奉陈理回来。陈理的年龄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里应外合夺取江山……
楚楚忽而紧张道：“这两个裁缝有没有妥善地保护好？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查案，我们在明，高甫明在暗，必然严密监视着进度。我们找到老裁缝，是我们的有力证人，对他却不利，若是他杀人灭口，少了人证，皇上未必肯相信。”朱允炆笑道：“早就保护起来了。不过不是我的意思，是四叔的意思，师姐和四叔想到一起去了。高甫明的举动我的人也在监视，不过没什么动静，想来他不敢出手，一出手，就会落下口实，被我们抓个正着，他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季淑妃那儿锦衣卫轮流巡视着，他没有机会去杀人。”楚楚点头道：“现在他很被动，而且没有回头路了。他也许会想办法脱身，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他手上的证据至关重要，那是要他命的东西，也许他会提前下手毁掉。不过没有什么用，他的目的我们已经猜出来了，只要彻底搜查和审讯，迟早把叛贼一网打尽。我一直想不通他陷害王爷的目的，现在有些明了了。王爷镇守北平，是蒙古人南下最大的障碍，而帮助蒙古人扫清障碍是他们勾结蒙古颠覆大明的交换筹码。蒙古南下的好处是吸引大明北方的兵力，趁机夺回北平也是他们的重要目的，也许他的护卫和北平都指挥使司里面有蒙古人内应，这个要回去清查才知道。”
早上醒来楚楚的头晕的没法起床，想来是连日操劳，没有睡好的缘故。她斜倚在床头，头发松松地披散着，眼皮不停地合上，很想接着睡，可是到点了，她必须去上班。她勉强打起精神坐起来，很快就出溜下去了。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急促而有力，楚楚猜测可能是张虎，但是她无力回答，只是晕乎乎地钻进被子。张虎敲了一会儿门，见没有动静，直接推门进来。楚楚惊叫一声，拿被子蒙着头，躲在里面发抖。张虎见状大惊：“大人是不是病了？抖成这样！”楚楚趁机说：“头晕目眩，可能病的不轻，你帮我去趟太子宫，请殿下过来。”张虎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心中很是疑惑。张无柳只是大内侍卫总管，怎么能请得动太子宫的殿下？他和殿下究竟是什么关系？他躲在被窝里干什么？七月份的天气已经很热了，他冷的发抖吗？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是朱允炆听说他病了，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过来，他身边永远跟着小宦官小玩子。小玩子的神态有时有点女人味，象张晴一样露出些许媚态。他真的是宦官吗？倘若他是女人……张无柳受伤的时候，尽管伤势很重，几乎支持不住，都始终不肯依靠在他身上，小玩子一把推开他，很亲密地扶住他。张无柳长得过于秀丽，丝毫没有男人的粗犷，也没有喉结……刚才被子外面露出一缕秀发，他的声音有点细，不似平日那般低沉。张虎心头闪过一丝怀疑：莫非他是女子？他有意无意地提过几次张晴，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张晴年轻美貌，按说他应该会动心。张虎苦笑一声。人家是女儿身的话，当然对张晴不感兴趣。可怜自己自作多情，还以为给张晴找了个好婆家呢。若他是女子，为什么女扮男装混进大内？她办事能力极强，难道是不甘平凡，要象男人一样闯一番事业？可是女人有什么事业可闯的呢？不是应该在家相夫教子生儿育女吗？
朱允炆以自己生病为理由请来了戴思恭为楚楚看病，楚楚颇有些诚惶诚恐。戴思恭开了药方，站起来正要走，朱允炆赶紧叮嘱他：“老先生千万不要把她的身份说出去。”戴思恭微微一笑：“老夫只知道她是病人，其他的一概不管。其实说起来老夫这是第二次见到她了，能得燕王和殿下的关心，可见她不是一般人。说起燕王来，老夫与他有缘。几年前老夫为燕王看过病，前些天再看到他，他的气色不错，旧病应该没有复发。很多病都是不适当的饮食造成的，一定要注意，否则很难根除，迟早会再发作。”楚楚好奇道：“他六年前得的是什么病？很严重吗？”戴思恭笑道：“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喜欢吃生芹，体内有无数的虫子罢了。东西一定要做熟了吃，不能只讲究口腹之欲。”朱允炆去送戴思恭，楚楚撇撇嘴说：“没想到他还有这爱好，可是遭了罪了，说起来就是寄生虫病嘛，把虫子打下来就好了。”小玩子低头看着她，调皮地说：“心疼他了？”楚楚扭身不去理他。小玩子不甘心地继续追问：“案子结束后有什么打算？看你为他赴汤蹈火，是不是回心转意了？”楚楚望着窗外，沉默不语。朱允炆好一会儿才回转来，有些惊惶地说：“刚接到情报，海面上发现有可疑人物出没，怀疑是水贼，水性极好，哧溜就逃脱了。昨天更是发现有些大船远远地徘徊，等到水军过去的时候就逃跑了。我带了地图来，我们一起参详参详，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楚楚看了看地图，叹息道：“从朝鲜走海路抵达应天，倒是挺便利的一条路。”朱允炆跟着叹息道：“是啊，我就是担心这个。陈理有可能从海上过来，但是他的帮手是谁呢？他弄不到朝鲜的水军，总不能坐小船在海上漂吧，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合陈祖义和收买水军。”楚楚惊讶地看着他。陈祖义？盘踞在日本、台湾、马六甲海峡的海盗？朱元璋悬赏几十万两白银买他的人头，始终都抓不到他，可见他的狡猾和实力强大。若是他为陈理护航，是不好对付啊。事情有些明朗了，为了迎回陈理，高甫明团伙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北边是蒙古人犯边，朱棣被抓，朱棡还没有回到封地，宁王还没有就藩，大宁一带防务不足，如果此时蒙古出兵，重新夺回北平的可能性很大。南边陈祖义从海上进行骚扰，牵制住朱元璋的部署……水军中有没有将领被收买？陈友谅的墓地在武昌，那儿是陈汉的根据地，楚王身边有没有人同时被收买？明升是否参与其中？他是大夏政权的创始人明玉珍的儿子，至正二十六年明玉珍病死，明升继位，一直占据着巴蜀大地，朱元璋屡次劝降他都不予理睬。洪武三年朱元璋派汤和进攻巴地，傅友德进攻蜀地，第二年明升扛不住，只得投降，被朱元璋改封为归义侯，和陈理混在一起。当时两人就颇有怨言，朱元璋怕他们勾结起来对大明不利，洪武五年将他们送到高丽，两人仍然在一起。如今陈理想回国，明升呢？不可能一点想法都没有，毕竟曾经称帝，心里总有重塑辉煌的豪情，哪怕只是做梦，也比别人做的有气魄。楚楚把这些疑问摆出来，朱允炆惊得面如土色，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嗫嚅着说：“我得去跟皇爷爷汇报，倘若真有这么大的阴谋，皇爷爷得赶紧清查。”楚楚拦住他：“我先去趟宗人府套取季淑妃的实话，她的身份是所有推测的基础。若是一切属实，再去禀报皇上……他也该放出来了。”
即将到达宗人府时，楚楚看到朱橚晃了进去。朱橚和朱棣到底是一母同胞，长得很像，眉眼之间都有一股英气，不过朱橚有点显老。他们只相差一岁啊，楚楚想起小平的话“周王擅自离开开封去了凤阳，被皇上知道了，大怒，一纸诏书就把他贬到了云南。他们兄弟通常只有在皇上寿诞的时候才见得到，平时没有皇上宣召，只能在封地待着。周王去年年底才回到封地，刚半年，就又来京城奔丧了。”他应该早就动身回开封了，听到朱棣出事的消息又返回了，不知道朱元璋会不会惩罚他。这次情有可原，但愿朱元璋能有点人情味。她走进宗人府，朝朱橚远去的背影看了一眼，心中上下翻滚。她多想往那边去看看他，可是她不敢，她怕两人控制不住情绪。万一流露出相熟的意思来，朱元璋就不相信她的调查结果了。她踌躇了半天才强迫自己走到另一边的女监，没走几步就到了季淑妃面前。季淑妃的头发仍然披散着，眼神空洞无物，痴痴地盯着墙壁，听到动静并没有转身，再关下去她就要彻底痴呆了。楚楚进了牢房，停在她身边，手放在她肩上，她身子抖了一下，猛地转过来，欣喜地说：“王爷！”待看清楚是楚楚后，吓得退后几步，嘴里喃喃道：“你是人是鬼？”楚楚冷笑道：“你真是胸无城府，一句话就暴露了你的阴谋，想法是不错的，可是你永远都成功不了，只能沦落为别人的工具。”季淑妃惊道：“高叔叔吗？”楚楚心里顿时有数了。季淑妃称高甫明为叔叔，表明她对高甫明的尊重，高甫明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却有很亲密的主仆关系。楚楚哼道：“你还那么尊敬他？他的目标是陈理不是你，你还做梦呢。”季淑妃急道：“他是要帮助王爷登基！”楚楚瞪着她，她心里一虚，嘟囔了一句：“难道他骗我？”楚楚冷峻地说：“为了王爷你什么都愿意做，不惜被他利用？你这么做真的帮了王爷吗？王爷至今还关在宗人府，皇上一点放他出去的意思都没有，皇上给他定的罪名是意图谋反，如果不能证明他的清白，下一步就该象胡惟庸那样被杀了。”季淑妃如五雷轰顶，不相信地看着她，她的脸色忽而变了，其实被抓进宗人府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眼下的形势，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她抓住楚楚的手拼命地摇着：“怎么办？我本来是想帮他，没想害他，我去皇上面前说清楚，一切都是我的错，龙凤双袍是我带进府里去的，要杀就杀我，不关王爷的事！”楚楚恼怒地喝道：“你闭嘴！”季淑妃吓得打个寒战，一声都不敢吭。楚楚缓和了一下，教导她说：“千万不能干这种事，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干的，我知道是你一念之差，但是皇上相信吗？你是王爷身边的人，你的身份王爷会一点都不知道？你和陈友谅的关系只会激怒皇上，进而迁怒到王爷身上。王爷长期隐瞒你的身份是什么目的？陈友谅虽死，他的残余势力可不小，三十年来多少人一直隐藏在民间暗暗积蓄力量，妄图卷土重来，高甫明就是其中的得力干将，安插在皇上身边，伺机寻找机会。王爷当然不会和这些人打交道，他有他作为大明皇子的骄傲，但是皇上相信吗？王爷在皇上面前承认了他有争储之心，再加上你对陈友谅余党的影响力，皇上会认为王爷野心勃勃到借助于陈友谅余党的势力争夺储君之位，怕是一怒之下直接要了王爷的命。你的身份要严格保密，一个字都不能透露，甚至要忘掉你认识高甫明。龙凤双袍本来放在什么地方？跟陈友谅有关吗？”季淑妃抽泣着说：“放在后山的山洞深处，里面有父皇……陈友谅的画像和他的财宝、亲笔书信。”楚楚满意地直点头：“有这些就够了，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高甫明身上，王爷谋反的罪名就可以洗脱了。记住，你不认识高甫明，你跟陈友谅没有任何关系！”季淑妃连连点头：“我记住了，就算是对我用刑，我也不会吐露一个字。”她忽而吞吞吐吐地说：“他……真的只是为了二哥？”楚楚不耐烦地反问：“你认为呢？他会为了王爷？”季淑妃情绪崩溃了，哭哭啼啼地说：“他骗我，他心里只有二哥，他一切都是为了二哥，他不惜利用我，亏我那么信任他。这些年来我一直拿他当叔叔一般看待，尊敬他崇拜他，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首先想到他，无论什么困难他都能帮我解决，我信任他甚至超过父亲……他怎么能这么对我呢？我是愚蠢，可他不该这样欺骗我，不该利用我害王爷……王爷，他再也不会理睬我了，我对不起王爷……”楚楚微微叹息。心中的偶像轰然倒塌，心中的挚爱渐行渐远，季淑妃的人生充满了悲哀……
从宗人府出来，楚楚马不停蹄地赶到太子宫，协同朱允炆来到奉天殿。刚到大殿门口，就见到御医匆匆而来，一问之下才知道出了大事！云南忽然传来噩耗，西平侯沐英薨逝！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震得朱元璋当时就愣住了，不住嘴地说：“谁？再说一遍！”报信的人只得小心翼翼地说：“是西平侯！”朱元璋的喉咙仿佛被一只手扣住了一般无法呼吸，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憋了一会儿，他忽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唬得周边的近侍赶紧把他抬到床上，急忙请来了戴思恭。戴思恭给他号了脉，摇头道：“皇上遭逢打击，一时之间迷了心窍，用药只能缓解病情，但是去不了心里的痛苦。西平侯的事情皇上太伤心了，恐怕不是一天两天能好起来的。”朱允炆、朱允熥守在朱元璋身边哀哀地哭着，朱元璋缓缓睁开眼睛，望见朱允炆兄弟，只是流泪却说不出话来。朱允炆见状，越发的哀伤。朱元璋无力地躺在床上，嘴里反复念叨着：“老大，沐英，沐英，老大，怎么都走了？为什么撇下朕都走了？你们还年轻啊，该走的是朕啊，留着朕的老命有什么用？换你们好好活着啊……”朱允炆忍不住放声大哭，抓住朱元璋的手发抖。
待到朱元璋睡着以后，朱允炆回到太子宫，脸上泪痕斑驳。小玩子低声问道：“皇上怎么样了？”朱允炆坐下来，手抚着额头，抽泣着说：“很不好……过几天灵柩运过来，皇爷爷打算亲自迎接……他那样的身体，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得住。西平侯临终遗言，一定要安葬在京城，这样离父亲才近，还可以象小时候一样一起玩耍……他和父亲的关系那么好……”他泣不成声，无法继续言语。楚楚黯然神伤。沐英虽是朱元璋的养子，却如同亲生儿子一般感情深厚，怕是朱樉、朱桂这些不成器的儿子比不来的，更别提早已死去的鲁王，朱元璋恨他恨到了骨头里，居然给了他“荒”这样的谥号，鲁荒王，这是何等的耻辱何等的恨铁不成钢！朱元璋会不会因为沐英的忠心而越发的恨朱棣的所谓不忠？应该不会，调查结果还没有出来，朱元璋不会贸然行事。不过沐英的死倒是个缓冲，朱元璋忙着伤心，没有精力考虑朱棣的事，只是事实真相揭露出来，他不但失去了两个儿子，连江山都被陈友谅的阴魂惦记着，能否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她仔细理了理头绪，感觉基本上有了很清晰的思路，等到朱元璋有所好转，就该下手解决了。北方有蒙古这个强敌，朱元璋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陈友谅余党可以趁机在南方登陆，沿长江直捣武昌，和楚王那边埋伏好的奸细联络，也许是先杀楚王，再夺武昌。这个阴谋他们筹划了多久呢？丝丝入扣，每一个环节都设计到了，从朝鲜到武昌，恐怕是蛰伏了好几年，一直都没有机会，直到朱标突然驾薨，政局动荡，朱元璋心力交瘁，本来就没有多大精力处理朝政，更何况是北方和南方同时叛乱，再加上西南月鲁贴木儿的叛乱还没有平息，雪上加霜的是沐英又因为朱标的薨逝而悲伤过度，不幸逝世，朱元璋哪里经得起这些接二连三的打击，若是这个阴谋不及时揭露出来，他们趁乱恢复陈汉天下指日可待。
几天后楚楚上殿汇报情况，朱元璋看到楚楚，精神为之一振，连忙问道：“已经查清楚了？”他的神情很迫切，又有些紧张。楚楚看透了他的心思，其实他希望朱棣是无辜的，他又怕儿子突破他的底限。楚楚简要地把调查结果说了一遍，朱元璋大怒：“有这种事！陈友谅，陈友谅，你真是阴魂不散啊，活着的时候跟朕作对，朕差点死在你手上，你死了这么多年了，还继续兴风作浪，把朕的儿子都牵扯进来了。速宣蒋瓛，赶紧去高甫明家里，他家里应该有反贼的名单，一定撬开他的嘴，务必将反贼一网打尽。派人去武昌，配合老六清查余孽。命水师控制住海面，严查陈祖义的海盗船，同时清查水师中的可疑分子。命晋王加强戒备，燕王没有回北平之前，晋王直接和北平都指挥使司联络，防守燕山，燕王护卫严守北平，遏制蒙古人南下……朕要亲自审问高甫明！”
蒋瓛带领着锦衣卫直扑高甫明的家。他的家位于街上比较热闹的地方，宽阔威严，到底当了多年的大内侍卫总管，排场还是有的。锦衣卫迅速包围了高家，蒋瓛守在门前，等着朱元璋的到来。高家非常安静，仿佛沉入了一片死寂中。楚楚心说不好，踹开门闯了进去，果然高家上下几十个人全都死了，横七竖八地躺着，而且是以各种姿势死去，从他们死亡的位置可以看出他们生前遭遇了突然袭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遭了毒手。谁下的毒手？自然是高甫明，只有他搞突然袭击，别人才不会防备。他是怎么在锦衣卫和侍卫眼皮底下溜掉的？这个时间段他应该在家……守卫高家的锦衣卫战战兢兢地说：“高甫明是严密防守的人，谁敢私自放了他，都是睁大了眼睛盯着的，只有进进出出的仆人有点放松，想来他是装扮成下人的样子混出去了。”蒋瓛大怒：“废物！还不赶快给我追？全城戒严了到处找，我不信他能飞出京城去。他离开的时间不长，肯定藏匿在什么地方。”楚楚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念头：山洞！高甫明其实无路可走，他杀掉了全家人逃出来，不会是为了个人逃亡，恐怕是去山洞陪伴陈友谅了。
众人迅速来到后山的山洞里，山洞的入口非常隐秘，被石头和杂草掩映着，伪装的相当不错，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楚楚跟着蒋瓛进了山洞，越往里走越是幽深，黑乎乎的，阴气湿气都很重。锦衣卫点亮了火把，霎时山洞里亮堂了许多，随地可以看到摆放整齐的大箱子，因为有些年代了，在潮气的浸润下，已经基本上朽烂了，稍微使点劲就能打开。里面的东西让人炫目，都是白花花亮闪闪的金银首饰，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山洞中间位置挂了一副画像，用上好的锦缎作的画，画上的人眼中闪着狡猾而阴毒的光，应该就是陈友谅了。画像下面赫然站着高甫明，穿着铠甲，忠心耿耿地守护着陈友谅。众人没有上前，而是让开一条道，簇拥着朱元璋走上前来。朱元璋紧盯着陈友谅的画像，喃喃地说：“三十年了，朕又看到这张脸了。这张脸在朕心头萦绕了几十年，时不时地跳出来让朕想起当年的艰辛，提醒着朕必须做个好皇帝，要给天下的臣民安稳日子过，要对老百姓好，要守住每一寸土地，丝毫马虎不得，否则陈友谅这样的人就有机会夺走朕的江山。江山是朕的，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它只能姓朱。陈友谅，人中之龙，是朕这一生最势均力敌的对手，没想到几十年过去，还有人想着要为他复国。”他的眼光直盯着高甫明，高甫明毫不畏惧地回视着他。那是必死之人大义凛然的注视，他的注视换来了朱元璋的钦佩，朱元璋淡然说道：“你是陈友谅的人，他究竟怎样对你有恩，使得你对他如此死心塌地？”高甫明朗声说道：“甫明只是街头一个流浪儿，今天不知道明天事，随时会死在别人的拳脚之下，在受尽欺凌之后懂得了用拳头说话的道理，打来打去被先帝发现，召甫明进了军营，成为他的贴身侍卫。先帝待甫明极好，从来都拿甫明当兄弟看待，那么尊贵的身份，却一直称甫明小兄弟，不允许任何人看不起甫明。从那时起，甫明的命就交到先帝手里了。先帝想拿去随时拿，只要能为先帝尽一份力，甫明万死不辞！先帝在鄱阳湖被冷箭贯穿头颅的时候，甫明就在他身边，眼睁睁看着他倒下，”高甫明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调整过来，接着说：“先帝大业未成，是甫明心中永远都无法摆脱的阴影，甫明就算是拼了身家性命也要完成先帝的遗愿。甫明早已知道事情迟早败露，没想到这么快就失败了，甫明不怕死，只是没能达成所愿，让先帝泉下不得欣慰，不知该怎样面对先帝的期望。甫明什么都不会说，从甫明这儿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甫明尽力了，希望先帝能体谅甫明的能力有限。先帝，甫明来了，下来陪您了！”说完，横刀自刎，血溅当场！山洞里非常安静，只有众人的呼吸声，大家的眼睛都盯着朱元璋，流露出些许困惑。朱元璋居然允许高甫明说了这么多话，通常他是不会给人任何发言的机会的，先砍了再说。朱元璋的眼光很幽深，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面对高甫明的以身殉主他是愤怒还是……惋惜？高甫明是条硬汉，他以惨烈的死收获了众人的敬佩，朱元璋例外吗？朱元璋缓缓地叹息道：“陈友谅为人心狠手辣，从来不讲信义，却有这么个赤胆忠心的部下，为他谋划几十年，功败垂成之时断然追随于黄泉路上，陈友谅有福之人哪。他手刃家人，带着家人为陈友谅殉葬，壮烈，壮烈啊。葬了他吧，朕一向崇敬英雄，英雄该有英雄的归宿，不应该暴尸荒野。蒋瓛，速去武昌清查陈友谅的旧部，马上放出老四，让他尽快回北平稳定局势，不得有误！”
离开山洞，楚楚跟在锦衣卫后面慢慢走，一会儿就离得远了。朱允炆靠近她，低声说道：“四叔马上就要回北平，师姐也收拾一下吧，北平那边需要四叔去坐镇，他不能耽搁。”楚楚沉吟了一会儿，迟疑地说：“我在初次见他的河边等他。”朱允炆瞄了她一眼，期期艾艾地说：“去河边干什么？直接去王府就行了。师姐不会还有想法吧，经历了这场劫难……”楚楚淡淡地说：“正是因为经历了这场劫难，有些话我想事先说清楚。”
朱棣离开宗人府，没有急着回去，只是换了身衣服，胡乱洗了把脸就马不停蹄的赶到小河边，心急火燎地寻找着楚楚的身影。她还没有来，只有河水静静地流淌着。朱棣心里有些焦躁，犯起了嘀咕：她会不会不来？不会的，她说过在这儿等我就一定会等，绝不会食言。为什么认定她一定信守承诺呢？不知道，但是就是这么对她有信心，她的与众不同似乎注定了她的一诺千金。等了约一炷香的功夫，楚楚终于出现了，快步朝他跑来。朱棣本能地伸出手去想抱她，她轻轻闪了一下，淡淡地说：“京城不宜久留，还是早日回北平吧。”朱棣有些惊讶，没想到她第一句话是催他回北平，他以为她总要给他机会叙叙别离之情，两个人抱头痛哭才是正常的表现，一时间竟无言以对，疑惑地看着她。楚楚接着说：“事情表面上看是结束了，但是皇上对你的争储之心始终不满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旧事重提，还是远离这是非之地为好。”
朱棣方才缓过神来，激动地说：“我本来就打算明天一早离京，想必你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我们一起走。”楚楚叹息一声：“我约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早离是非之地，既然你有这打算，我也就放心了。我不会和你一起走，我留在应天，我哪儿都不会去。”朱棣急了：“你不去北平，我回北平有什么意思，要走一起走，我必须带你走。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事，为什么你还总想着离开我，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不再有任何障碍能阻挠我们了。”楚楚在心里默默地叹息：没有障碍吗？六百年的思想冲突，不是一场磨难就能抹平的。你有难我会来帮你，但是你脱险了，我只能离开你，恕我只能和你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但是这话没有办法说出来，她只能找别的理由：“我说过男人我不能跟别人分享，我要的是对我专一的男人，而不是有着众多妻妾的男人，我不会象别的女人那样为了讨你的欢心和宠爱而整日明争暗斗，我有我的理想，我追求的是独立和自由。”
朱棣听她又说出这话，顿时失去了平静，一把抓住她的双臂，急促地说：“你要独立和自由，我给你，在我身边你也可以有独立和自由，只要你告诉我怎么做，我一定满足你。你提多少条件都可以，我统统答应你。跟我回北平吧，我真的没有时间再耽搁了，我无法想象我自己回北平，而你却离我千里之遥。你不喜欢和别人分享，我独爱你一个，这我可以保证。”楚楚幽幽地说：“你的过去始终存在，不因为我的出现而改变，我即使随你回了北平，即使你独爱我一个，我的身份终究是妃，我总要面对她们，而对你的过去，我无法接受。”朱棣缓缓地松开手，定定地看了她半天，一言不发。他的眼神有些迷离。楚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感觉到他在很认真地思索着什么事。难道他想抛弃过去？她打了个寒噤。她从未这样想过，这是罪恶之源，是不为法理所容的。还没容她多想，朱棣又开口了：“如眉，你不要让我为难。即使我把侧妃都遣散走，妙云也必须留下。她是父皇许配给我的，是父皇拉拢魏国公而安排的政治婚姻，她背后有徐氏家族，她生是朱家的人，死是朱家的鬼，况且我和她夫妻十六年，她给我生了三个儿子，我们感情一向都很好……”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是楚楚已然明白了。她忽然对他增加了好感。若是他为她轻易抛弃妻子，反倒是个不可托付终身的人了。有责任、有担当，不失为好丈夫好父亲。永远解不开的结啊……
河水静静地流淌着，仿佛诉说着彼此的心事。两人相顾无言，气氛一时间紧张起来。小北走上前来，低声对朱棣说：“王爷，时间不早了，府里打点行装的事还需要您安排呢。”朱棣瞪了他一眼，小北马上低下头，不敢再说一句话。朱棣想了想，吩咐道：“只带换洗的衣服走，其他金银细软一律留下，福玉自会照看王府。让每人收拾自己的东西就行了，无需操很多心。你先回去让福玉准备箱子和马车，本王一会儿就回去。”小北应声退下，悄悄地看了一眼楚楚，眼中充满着祈求。楚楚心里一动，有些难过。小北虽是侍卫，却也有情有义，这祈求既是为他自己也是为了小平。他们都希望她去北平……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没想到收获了这么深的友情，可惜她注定要辜负他们的期望了。朱棣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打破了僵局：“你好好想一想，我不逼你，我尊重你的决定。”他顿了一下，复又说道：“希望你能如我所愿。”最后这一句话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眼光中闪着泪。他努力控制着，勉强保持着尊严。她的心瞬时颤抖了，说话时有些发飘：“我会认真考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