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许给一个女子“宸妃”的封号,无疑是在表白,他有多喜欢她!
不是不感动,可是这感动里更多的是负担……
沉沉地压在心头,令她不由得直叹气。她不可能会接受的,可应该怎么拒绝呢?
她仰起头望着皇上的侧脸,忽然“噗嗤”一笑。
“你又笑什么?”皇上不解地道。
“臣妾在笑,臣妾自视太高,还以为自己会是皇后呢……”
“你想当皇后?”皇上面上一喜,清冷的眼眸中熠熠闪光。
“可是陛下没法子让臣妾当皇后,是不是?”赋云又问。
皇上醒悟过来,眸中的光点一丝丝黯淡下来。
赋云缓缓道:“陛下极深的喜欢,也只是一个‘宸妃’而已,可于昭王殿下而言,臣妾却是唯一的那一个。”
皇上失神地点着头道:“不错,朕没法子让你当皇后……但愿你永远都是五弟的唯一!”
他的语气那样冷,透着一股怨气。
赋云心中一个激灵,连忙抬起头来,却撞上了皇上的笑脸。可是他的笑容也是冷的,让赋云脊背生寒……
赋云有点害怕。
“一定会的。你的心意,朕明白。”皇上忽然又道。
赋云真的希望他能够真的明白,从此便能少一些烦恼。
可是她也明白,人的感情怎么可能这么干脆爽利。它往往像是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绵绵无尽,欲断难断……
她只愿,终有尽头。
两人沉默着等了许久,也并不见松年先生出来。
赋云站不住了,便道:“臣妾进去看看?”
“一起进去吧!”
两人进去时,崔雪如还昏迷不醒,松年先生在替她把着脉。一屋子的侍女与嬷嬷都因崔雪如失子哭得眼肿如桃,直至皇上与赋云进去时还偷偷抹着眼泪。
松年先生的神色也不好看,混和着震惊与不解。
这样的神色,赋云方才就从松年先生脸上看到过——在他替自己把脉的时候!
“先生……”赋云还未发问就已担忧起来,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崔婕妤到底怎么样了?”
松年先生抬起头,望了一旁侍立的宫女一眼。
皇上会意,便令所有人都退出去。
松年先生这才站了起来,望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崔婕妤道:“居然也是因为聚毒蛊……”
赋云料到了,可她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吃惊地道:“先生方才说的是聚毒蛊?崔婕妤她也……”
“不错!”松年先生眉头紧皱,两条深深的发令纹像刀一样的刻过嘴角,“崔婕妤身体内也有聚毒蛊。婕妤此次小产,也正是因为聚毒蛊。”
皇上脸上一白,像是突然吞了一把刀片一样,震惊地道:“先生可诊明白了!”
松年先生脸上是从未有的挫败感,长叹一声道:“老朽诊明白了,确实如此……都是老朽无用,从陛下、丽妃、昭王妃还有丽妃身上接连发现这东西,却连他是从那里来的都不知道……这神医之名,老朽再不敢当了!”
皇上又是一惊,又转眸望着赋云道:“小神医,你也……”
“臣妾的不打紧。”赋云望着皇上说完这话,而后又望着松年先生劝慰道,“若非先生,我等将来死了,都不知道是因何而死。至少,我们是因为先生才知道聚毒蛊这个东西的,这才开始防备、调查……”
皇上只得也道:“先生,这不是妄自菲薄的时候。”他坐到床边,拉住雪如的手又道,“你先告诉我,雪如会不会像紫璎那样……”
“这倒不会。”松年先生道,“一来是崔婕妤身体里的聚毒蛊要比丽妃身上的少得多;二来崔婕妤的身体也比丽妃当时强健得多。崔婕妤挺过这次不会有问题,只是往后再想有孕,可就难得多了。”
皇上听闻,自然心疼无比,叹息着道:“这就好……”
赋云亦道:“重要的是婕妤性命无忧,身体可以再调养。”
“怎么会这样!”皇上到底还是忍不住震怒,“难道他要将朕身边的人全都害死不成!”
话音落地,又听“砰”地一声,皇上一拳打在一旁床柱子上。
可是皇上的身体也随之一颤,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赋云忙道:“陛下千万要当心龙体啊!而且,婕妤若是骤然醒来看到陛下这个样子,也是会心疼的……”
“可是小神医,朕身为一国之君,却连自己的性命,喜欢的人性命,甚至于自己孩子的性命都保护不了……古往今来,又哪个皇上像朕一般屈辱!”皇上混身发着颤,紧紧抓着雪如的手,仿佛那只手腕已是他唯一生机了,“朕并不怕死,只是怕死得如此屈辱……朕……朕这一路走来,脚下踩的都是自己的血,绝不能就如此算了!小神医,你明不明白朕的心意?”
赋云认识皇上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失态。
即便当年他跪在空明山求松年先生,也将腰杆挺得笔直,没有一点颓势,可是现在他根本就是在狂躁地抱怨……
怨天尤人,那是人在无能为力时唯一能做的。
世人常常如此,不足为奇,可他是皇上啊,却也朝不保夕,连贩夫走卒也不如!
赋云承认,那一刻她无比心疼皇上。
虽然并不恰当,但她的母性却的的确确被激发出来,她无法理解他是如何踩着他自己的血一路走来,她只是想到了自己的承诺,便道:“陛下!一定可以找到聚毒蛊从何而来!现在陛下、崔婕妤还有臣妾体内都有聚毒蛊,那么只需要找出我们三人之间的联系,也就能找出聚毒蛊的来源了!”
“紫璎的惨剧再不能发生了……”皇上无比心疼地凝视着雪如,牵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无比爱怜,“雪如……”
“嘤咛”一声,雪如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泣道:“陛下,我疼……”
“雪如……朕在这里……”皇上温柔地拨开被汗水粘在她额头的湿发,温柔无比地呼唤。
雪如幽幽睁开双睛,痴痴地望他。
在昏迷之前,她就已经知道孩子最终没保住。
经历了一场噩梦后,不得不回到更加残酷的现实。她整个人都迟钝了,只是骨碌着眼珠子,一直直望着皇上……
皇上想到她亦遭受着聚毒蛊带来的痛苦,天下之大,仿佛也只有她的痛苦能与自己相敌,也唯有她能懂他了!
他心底开了一闸口,无尽的悲伤与脆弱,一股脑全倾泻出来了……
他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垂着泪道:“雪如,我们的孩子没了……”
泪水自他眼角滑下,落在雪如指尖,又从她的指尖流向掌心。
雪如心里一酸,亦不禁泣道:“都是臣妾无用……”
皇上道:“好在你没事……雪如,好在你没事!”
雪如双目微微红肿,但眼神还是清亮的,只是透出无尽哀婉。此时只一味地望着皇上,像是才刚刚认识他一样……
“陛下不怪臣妾么……”雪如试图直起上身,好能看清楚皇上。
这个阴晴不定,默然暴躁的皇上,此时悲伤都是真的吗?
可是她一起身,皇上便温柔地将她按倒,抓着她的双手道:“这不是你的错,却要承受这样的痛苦。朕心疼你还来不及,又为何会怪你呢!傻孩子……”他又将粘她脸颊的乱发拨开,温柔而耐心,满目怜惜。
“陛下……” 雪如一向都是英朗明丽的,此时被他如此怜爱,忽然脆弱得像个孩子,低声抽泣起来……
皇上软语安慰,说不尽的的爱怜与心疼。
赋云看在眼里,暗暗在心中感叹一阵,便悄悄退了出去。
她让自己从悲伤中抽离出来,暗暗在心中梳理,皇上、凌紫璎、崔雪事还有自己,他们四人之间的联系。
会是什么东西,让他们都中了聚毒蛊呢?
赋云大惑不解,茫然地四处走着看着,会是什么东西呢?吃的?用的?
想来想去,她也想不出一件合适的。
崔雪如素喜朗阔,所以所居之处的这座大殿并未隔开,令赋云可以一边想着一边长长地踱步。来回踱了三四遍,赋云还是什么也没想出。
她头脑昏沉,亦恰好走至窗前,便不由得站住,望着渗进糊窗的明纸的阳光,出起神来……
站了一会儿,又将头一转,眼光扫过窗边放的一架长案上,只见一个不起眼有角落里,有一个极眼熟的罐子。
她便转过头又去细看,只见那是一个梅子青釉的茶叶罐,罐盖顶上都坠着一串鹅黄色的流苏,极鲜艳的颜色。
确实十分眼熟。
赋云信步走过去,拿在手里一看,便先闻到一股轻淡而细弱的茉莉花香。
掀开盖子,更是一股茉莉花香的香气温柔地拂来……
这是茉莉香片,她平时常喝的茶,可是这个茶的香格外出尘,并不寻常,却又是她曾经闻到过,令她感到异常熟悉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赋云抱着罐子暗自寻思,突然之间,她脑中猛然一亮,许许多多极容易被忽视的细节一股脑闯进他脑中!
她用力去想,可是越用力就越多无关紧要记忆跳出来捣乱,像是昨夜看的那本奇事,蝴蝶比鸟雀还大,而鸟雀却极小;还有花心里的毒虫……
“我知道了!”赋云震惊地自语,“是它!竟然是它!”
赋云激动地望着茶叶罐子,原地徘徊两下,才想到应该赶紧找崔雪如证实自己的猜想。
她立刻回到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