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庄。
梅老板是一个七十出头的老头子,秃顶,留着一小撮花白的山羊胡子,小身板小眼睛,有些驼背,时常穿着一件宽大的绿色布衣,走路的时候还得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慢悠悠的,像一只在沙滩上散步的懒乌龟。
别看梅老板现在一副连腰杆都直不起来的老态模样,年轻时他也是挽过雕弓,降过烈马,仗着三尺青锋闯过江湖的。
只是岁月不饶人,他终究是老了。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承认自己老了,梅老板也不愿意。
但是当他发现自己才喝了一小杯老黄酒就有了七分醉意的时候,当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啃不动肉骨头的时候,当他发现他的头发竟变得比雪花还要白的时候,当他发现自己已经提不动那把曾随他纵横江湖的剑的时候,当他发现自己再也不能一跃纵上马背的时候,甚至当他发现自己的牙齿一颗颗掉光,开始连饭都嚼不动,路才走两步就累的气喘吁吁……
老了。
梅老板不得不承认,他老了,他不得不向岁月低头,将手中那柄随他征战半生的宝剑换成了一根龙头拐杖。
他知道,再倔强的人也没法跟这悠悠岁月较劲。
本来在往日这个时候他早已该睡去了的,但是今天下了一天的雨,淅淅沥沥的打在屋瓦上,哒哒的响个不停,叫他微微有些烦躁,久久不能入睡。
横竖睡不着,梅老板索性摸上了床头的拐杖,披上衣服,一边骂“这该死的雨,晚上也不消停!”一边颤巍巍的出了房门。
在偌大的梅庄里晃了两圈,梅老板喝退了两个跟着服侍他的侍女,道:“都给老夫滚回去睡觉去,别跟着碍手碍眼的,老夫虽然老了,但路还是走得了的!”
两个侍女闻言面露着急之色:“梅老板,下雨天路滑,天又黑,就让我们跟着您吧!”
梅老板喝道:“退下!”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只能服从命令。
梅老板见她们退下后哼了一声,自语道:“都觉得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是吧,在庄子里晃两圈也跟的紧紧的,难不成老夫还能摔了不成!”
哎哟!
梅老板话刚说完,没注意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路又滑,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摔倒。
也亏他打小有一身武艺傍身,人虽老了,却还记得招数,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居然使出了一招“鹞子翻身”,凌空转了两圈,居然又稳稳当当的站住了脚。
这可把梅老板乐坏了,得意道:“瞧,这一手鹞子翻身,还是一如当年般干净利落!”
心情一下子变得大好起来,梅老板决定去瞧瞧他那只“吞云吐雾、龙凤合鸣”碗。
哼着小曲,手中的拐杖“笃笃”的敲在湿滑的青石路上,脚步似也轻盈了许多。
梅庄很大,从梅老板的卧室到放着“吞云吐雾,龙凤合鸣”碗的房子,约莫有两刻钟的脚程,而梅老板走的又比常人要慢些。
所以当他走到那间屋子门前时,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这时天已有三更,雨依旧在下。
梅老板对这间屋子不可谓不重视,明里暗里、四面八方都有好手在盯梢,便是连那屋瓦上也藏着一个十人的小分队。
里里外外,看守的人不下一百个。
可以这么说,就算是一只苍蝇它也休想飞的进去。
梅老板环视一圈,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金钥匙,颤巍巍的将门前的锁打开,推门进去,又将门关上。
片刻后,屋子里亮起了光,是梅老板将灯给点着了。
他脸上带着微笑,“笃笃”的敲着拐杖走到了房子中间的桌子前。
上边放着一个纯金打造的大箱子,用金锁锁住。
梅老板抚摸了一遍箱子,手在那把金锁上停留了好久,轻叹一声,又摸出了一把金钥匙,慢慢的把锁打开,慢慢的将箱子掀开。
下一刻,梅老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度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定这是真的之后,一下子就呆住了,一屁股跌坐在地,好似一个无助的孩童一般,彷徨无措。
碗,不见了。
箱子里边,只有一张白纸,上边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小盗帅到此一游!
良久之后,一声愤怒的惊呼几乎响彻了整个梅庄:“天杀的吴不偷,竟敢到老夫府上撒野!!!”
听的出来,梅老板此时气极了。
噗噗噗!
话音刚落梅庄中所有的房间都亮起了灯火。
不消片刻,所有的人都往这间屋子赶来,连灯笼都没点。
此时这间屋子周围已被围的水泄不通,八百食客再加上梅庄的家丁侍女,至少也有上千号人。
但是沒一个人敢进去屋子里问问梅老板究竟出了什么事,一干人面面相觑,连大气都不敢出。
梅老板虽然老了,但是威严还在。
过了好一会儿,梅老板才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叹了一声,道:“就没有一个人发现庄里进贼了吗?”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是在众人听来就有如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
特别是那在江湖中都叫的出名头的八百食客,一个个都羞愧的低下了头。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人道:“梅老板,给我三天时间,定能叫您的宝物物归原主!”
说话的是一个精干汉子,三十出头,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
此人便是江湖上名头响当当的人物,刀疤王五。曾以一己之力挑翻了江南十八水寨,威震江湖,他脸上的刀疤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还不待梅老板说话,又有一个圆脸的光头胖子跳了出来,道:“梅老板,给我两天时间,定将那吴不偷捉到您的面前来!”
又有一五短身材的瘦小子跳出来,嘿嘿怪笑了两声:“梅老板,若我出马,只须一天!”
“我只须半天!”
“我只须三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不知怎的,这些食客竟吵了起来,喋喋不休的争论着自己比谁谁要厉害。
梅老板皱了皱眉头,笃了笃拐杖,喝道:“都闭嘴!”
众人这才静了下来,但是脸上依旧是那副谁也不服谁的模样。
梅老板环视一圈,道:“半个时辰!谁能将碗追回,赏黄金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