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沉的,没有清晨的光,却是带了几分夜的寒冷,风一吹,像是刀子一样,划过屋檐带走了已经枯黄的树叶,片刻之间树叶就是四分五裂,细碎的树叶渣子飘了一地。
雪还在下,混着风,洋洋洒洒的卷了半边天。路上也是落了厚厚一层的雪,马车过的地方,吱呀吱呀的,留下了极深的辙痕。只是风一吹,辙痕消散了不少,只剩下了浅淡的痕迹。
“师兄,出城了吗?”温长宁睁开眼睛,只是看到了灰黄色的马车壁,不是家中那淡粉色的月影纱。她眨了眨眼睛,晃了晃混沌的头,才是想起来自己到底是身处何方。她咳了几声,从马车的卧榻上坐起来,咣当一声,她本是握在手里的玉佩就这样毫无征兆的落在了马车的木板上。
她刚要弯腰拾起,就有一双更大的手把这玉佩捡拾了起来,递到了她的手上。
“这玉佩就这般重要么?”白浣的声音出在她的耳边,带着几分的无可奈何。
温长宁并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抚了抚玉佩,触手温热,似是汤婆子。玉,本身就是冰寒的,阿宸当年也不知晓是寻了多久,才是寻到了这等触手升温的玉佩,亲手刻了她喜欢的桃花,在烟火不夜天的夜里,递给了她。
可她看着这玉佩就是出了神。
撩起来这马车上厚厚一层的帘子,外方的雪下得正大。
雪被风吹得四处漂浮,像是鹅毛,像是盐粒。更像是不知何处去的他乡人,随着风处处飘着,不知晓何处才是落地之处,也不知晓落地之后,会发生些什么未知的事情。
风卷着雪从马车旁吹过,把她适才在马车里捂得稍稍出了汗的手瞬间吹了个干冷,可她仍是执拗的把手露在外方,掀起一小片的帘子看着窗外银白的一切。
起早的小贩已经在风雪中支好了摊子,锅里发出馄饨的清香。香味儿混着雪的清冷和风的寒森,竟是一种说不出迷离的烟火气。
那日,她也是起的很早,和阿宸一起在一个大冷天里打着哆嗦吃了一碗馄饨。馄饨可真香啊,府里的老顾也做不出半分的香。她似乎还是记得那冰冷天里,热乎的馄饨划过食道的温热,还记得那木制的勺子和碗碰在一起的清脆响声。只是恍然之间,仿若在昨天,也仿若是过了许久许久,这等的日子就再也不是可以肖想的了。
又是看了一眼那小贩,和煮着馄饨的在冷天里呼呼冒着出来的白气,温长宁还是放了帘子,把有些冻得僵硬的手放到狐裘里暖着。外方那馄饨温热的白气在冷风中一吹,就打着旋儿彻底的散了开,再也看不到半分的蒸腾模样。
“长宁,你这又是何苦。”白浣放下茶杯,眉眼温和的看着一脸怅然,适才放下帘子正在狐裘里滚成了一团的温长宁。
马车上点着昏黄的灯,灯火掩映下更是显得温长宁脸色苍白。
他记忆中的长宁,一直都是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不谙世事,却极其妥帖别人的心思,是个聪明孩子。可是是从什么时候起,长宁开始变得如此的惆怅,会想的很远,会想到未来许多的可能性,会在惧怕的未来的时候选择逃避,选择走开。而这,却仿佛是无意中贴合了他的算计,他那虽是为人不齿,却私心里盼着的算计。
“师兄,我不能给他添麻烦。”轻声咳了咳,温长宁闭了眼,眼前是一片昏黄颜彩,像是朝霞的光一样。对于她而言,阿宸就是光,是她用尽所有心血和气力也要去护着的光。所以,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加不可以留下,不可以成为他的弱点。
“就像父亲说的,一个人只要有了弱点,便不再是不可击败的了。而他,这一局已经谋算了太久,他只能赢。”温长宁说着话,把怀里抱着的汤婆子转了一个圈儿。她的眼神里,是不符年纪的深沉。
白浣看着这双眼睛,却好似在何处瞧见过这样的神情。
好似多年前,他初次见到温世宸的时辰,他也是这样的眼神,深沉,睿智,仿佛看透了一切,仿佛一切都握在手中一样。
只是人生,未来,又岂是一个人就可以只手摭天,擅自更改的。人定胜天,可有时天终归不遂人愿。
其实,他讨厌极了这种眼神,不论是落在温世宸的眼中,还是长宁眼里。或许他内心里最为厌恶的,不过是温宁与温世宸之间的肖似罢了。
本来,温宁应当是最为在意,也最为像他的那个,怎的不过是三年时间,一切便都是换了一个模样,一个他所厌恶,所措手不及的模样。还好,还好他还是有机会,有机会将这一切都回到原本的样子去。原本的模样,该是多好。
“长宁,你长大了。”白浣伸出手,压了压长宁乌压压的发,不知何时,长宁也是已经及笄的少女了,这发髻也是盘的越发的高耸了。
看来,流年似水,他才是那个留在原地的人。
“所以,师兄可以带我回去吗?我不想再次成为他的弱点,就算他说他可以,我总是不放心的。”温长宁笑着,笑容中带着几分的忧虑。
阿宸已经受了太多的苦,他也已经承受了太多人的未来与性命,这一局生死,他定要是赢了的那个。
“好。”白浣笑了笑,眉眼温和,他把玩着自己放在身后的玉萧,却是按了按,从玉萧中飞出了银针,准确无误的入了温长宁露出的脖颈。
直到温长宁温软的身子靠在白浣的肩膀上,他唇边那温和的笑容才是消融的丝毫不剩,他伸手把温长宁额边的碎发整了整,以往的温和眼神染了抹深沉。
“这是你愿得的,你所愿的,我都应许。”白浣温和的言语着,眉眼之间却是如外方瓢泼的雪一般的阴冷。
马车仍然穿梭在官道上,走过熙熙攘攘的街道,走向了无人喧嚣的荒野。
雪下得越发的沉,乌压压的天气遮掩住了清晨的最后一丝光。
“温世宸,既然做了选择,人就不该有后悔。”白浣看着昏睡中的温长宁,低语着,不知道说给谁人听。
风雪济济,一匹棕黄色马在官道上疾行,一身玄色衣衫,玉冠高束的少年看着远走的马车,握着缰绳的手却是微微的出了汗。
“阿宁,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就一次。”清冷的身影随着风雪飘散在阴沉的天里,无人听得到,无人回的到。
他挣扎的闭了闭眼,风雪入了发间,他未曾动作,像是高耸的雪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