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登北寒山，是为了找什么人？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要找谁，但是这话却让他意识到，恐怕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正在北寒山上发生着！
可仰头望见山巅笼罩的浓雾，敬岚赶紧跟上巫蕈儿的步伐，迟疑道：“你真的确定要这种情况下上山？守山的镇民可是远远比我们更熟悉这山的情况！哎你等等……”
谁料，巫蕈儿竟然根本不再理会他，看着远处一言不发，只自顾自往前走了过去。
这时，小姑娘却突然跑到巫蕈儿面前，伸开手拦住她的步伐：“如果大姐姐你非要这时候上山的话，那就让我带路！”
敬岚一怔，巫蕈儿的步伐也顿了下来。
小姑娘看了看敬岚，接着说道：“这座山我从小逛到大，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走。”
“爷爷说了，我们家负责守山，所以要做守山的人该做的事情，否则山神会生气的！”
说着嘟了嘟嘴：“现在山里应该是起雾了，很容易就会迷失方向，你们是大人，不听我的话，所以告诉我你要去哪儿，我带你们去就是了！”
被小女孩认真的目光注视着，沉默持续了一刻，巫蕈儿终于缓缓抬起了头，看着云雾缭绕的山峰，说道：“山巅。”
“我知道了！”
小女孩转身跑进了木屋里，从角落拿起了一个竹篓背在背上，往里扔了几个馒头，把一块写着封山的牌子娴熟地插在了入口前。
率先身形有些笨拙地从布条底下钻了过去，便转身朝敬岚两人招手：“听好了！千万要跟紧我啊！”
一路上山，敬岚发现小女孩倒是一点儿也不记仇，只走了一小段，又马上欢欢脱脱和敬岚聊起天来。
小女孩名叫小郁，从很多年前开始，家里世世代代就都是北寒山的守山人。
因为北寒山在镇民眼里，是山神居住的地方，根据习俗，守山人也成了世袭的。
在小郁刚刚出生的时候，因为一些意外父母离世，就一直和爷爷相依为命。
在她有记忆的这几年里，她见到过很多次北寒山禁止进山，每次原因大概都是因为气候变化。
山腰以上起了大雾，一旦登山极容易迷失方向，只有他们这样对北寒山非常熟悉的人才能找到路。
每次起雾她的爷爷都会守在山口防止有人登山，这些年来也就没出什么事。
时间在交流的行走中很快度过，以往上山的人不少，路也算平坦，加上巫蕈儿的脚程快得离谱，竟然只一天的时间，就几乎走到了半山腰。
路过一座山边的小石亭时，太阳刚刚沉下山去。
巫蕈儿本来还打算继续往前，却被已经完全精疲力竭的小郁，死死抱住了脚不让走了……
毕竟还是小孩子，虽然常常在山里走，但巫蕈儿这个人的行动力，敬岚作为一个练武的男人都自愧不如，更别说这个年龄的小姑娘。
最后在小郁的死不放手耍无赖和敬岚一通讲理之下，巫蕈儿总算是转身走进了小石亭坐下不动了。
看着天空在太阳落下之后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小郁掏出了馒头，跑到石椅边挨着敬岚坐了下来：“大哥哥，分你一个。”
说着把手里的馒头递到了敬岚面前，敬岚愣了一愣，笑道：“没事，你吃吧，我有干粮。”说着从包里拿出面饼吃了起来。
小郁嘟了嘟嘴，把馒头放到嘴里狠咬了一口，咕哝道：“都不尝尝，哼！”
看着小姑娘嘟嘴抱怨的可爱模样，敬岚不禁笑着摇了摇头，问道：“看这样子，明天是要进入有山雾的地方了吗？”
一说到北寒山，小郁马上来了精神，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指着山路更往上的转角处：“从那里拐过去就开始了，明天你们一定要紧跟着我，绝对不能走丢了！”
敬岚点了点头，问道：“以前有人走丢过吗？”
小郁一愣，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毕竟这也是我第一次带人上山。”
敬岚一怔，顿时感觉到了来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恶意……
看到敬岚微微抽搐的表情，小郁脸顿时垮了，叉着腰说道：“哼！要不是爷爷这次上山了，你看他不拿树丫丫把你们打回去！哪儿会让你们上来！”
敬岚：“……”
小郁看了看山路，像个小大人一样拍了拍敬岚的肩膀说道：“行了行了！我又不是没在这时候上过山，怕什么，只要跟紧我，还怕丢了嘛？”
说完就在椅子上蜷成了一小团，背靠着敬岚的手臂，一点都不担心地开始睡觉了。
被那么小小的一个孩子靠在身上，敬岚心里多了一丝淡淡的暖意。
觉得像是回到了那个破旧的柴房里，听某个机灵鬼不停絮絮叨叨要拜师学剑行侠仗义…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那一天他没有回去，什么都没有交代，他们，会怎么想呢？
无可奈何地露出一抹苦笑，三口两口把干粮吃掉，敬岚倚着旁边的石柱也闭上了眼。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却被一阵阵凉意给冻醒，心想着山上果然还是比山下要冷一些。
缓缓睁开了眼，不料，一睁眼对上的，竟然是坐在对面巫蕈儿的目光，敬岚顿时睡意都给吓没了：“干嘛？”
这个一般晚上就是个石头的家伙，居然突然在他睡着的状况下盯着他，绝对没什么好事……
然而巫蕈儿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缓缓的抬起了手。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下来，遮住了大半的月光，敬岚只能极其勉强看到巫蕈儿的轮廓。
突然有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几乎是在敬岚心里一凉警惕起来的同时，一蓬幽绿的火焰在巫蕈儿的身后燃了起来！！
眼瞳骤然紧缩的一瞬，敬岚突然看到地上有无数道巫蕈儿的影子，密密麻麻的围着他！
每一个都抓住了他的影子，让敬岚全身动弹不得，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敬岚只觉得浑身的恐慌让他开始脸颊发麻！
而巫蕈儿手中的铁链正泛着幽光，在敬岚眼前缓缓悬浮起来，朝着敬岚的双眼猛然扎了下来！
“啊！！！”
一瞬间浑身的冷汗都出来了，敬岚浑身一震，骤然睁大眼睛，看到的却是正站在小石亭门口，刚欲走出去的巫蕈儿。
噩梦……吗？
被敬岚惊醒过来，小郁一脸惺忪地揉着眼睛，嘀咕着抱怨道：“干嘛呀？这是神仙山，没有鬼的。”
敬岚脑海里闪过梦里的场景，心想鬼哪有这恐怖，随即无奈擦了擦额头的汗：“抱歉，做了个噩梦…”
话音刚落，敬岚就意识到哪里不对，随即看了看天，还是深夜，月亮都还没升起来。
又看了看站在门口刚把脚放下来，一脸世界人民都和她没关系表情的巫蕈儿，眉头一跳：“你要去哪？”
巫蕈儿看了一眼远处，沉默着走回了座位上坐下。
敬岚目光顺着她刚刚走向的方向一撇，发现竟然是山路上山的方向，心头顿时一惊。
不料，这时，刚刚睁开眼的小郁突然大声道：“哇！大哥哥大姐姐！你们快看快看！”
顺着小手指着的方向看去，敬岚才注意到从这里看下去的户户人家，竟然就是寒山镇！
而此时的寒山镇，根本不似想象中那样沉在漆黑夜色里，反而是灯火通明！
小郁捧着脸，笑道：“天啊！我竟然忘记了！今天是寒山镇每年彻夜明灯，对山神表示感谢的日子！每家每户都要点的！”
说着，小郁就很着急的到处看来看去，嘴里念叨着：“要是在这里点的话，山神一定会更高兴！”
可因为山里夜晚的湿气重，小郁根本找不到什么可以燃起来的东西。
像热锅上的蚂蚁转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办法，最终脸色垮了下来，一副要掉眼泪的模样，看着山下的灯光不说话了。
见小姑娘眼底微微泛着的水光，敬岚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赶紧摸了摸小郁的头，说道：“只是这一次而已，没关系的，你就在山上，我相信……山神会知道的！”
可这干涩的安慰对于伤心的小孩子基本没什么作用，小郁扁着嘴，眼泪就大滴大滴的滚落下来，滴在了衣袖上。
敬岚顿时没了主意，心想他读了那么多书，可没哪本讲过怎么哄孩子。
看了一眼巫蕈儿，见她依旧没有什么神情，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在看山下。
顿时把刚刚冒出的，女孩子也许比较知道怎么哄小孩的想法，扼杀在萌芽状态……
不料就在这时，巫蕈儿却突然抬起了手，指尖直指着石亭中央的小桌子。
这一奇怪举动，把正在擦眼泪的小郁的目光也吸引了过来。
只见巫蕈儿指尖对着空气点了一下，突然间，在石桌的中央位置燃起了一蓬火光！
然而，这火焰却是蓝色的！！
敬岚这才想起来，这家伙，是个手段玄之又玄的幻术师啊！
火焰的色泽，是和敬岚在寒山药市兵器店里见过的烛火，一模一样的蓝！！
却蓝的更加的纯净，比普通颜色的火焰多了一分莫名美感…
蓝色的光芒照亮了一整个石亭，也照亮了小郁脸上还带着泪痕的惊喜笑脸！
“好漂亮……”
小郁脸上流露出的尽是掩不住的笑意，抬头看着巫蕈儿：“大姐姐你好厉害！”
语罢，就在火焰面前提了提裤腿，轻轻跪下来，双手合十，闭着眼默默祈愿。
敬岚抬头见巫蕈儿收回手，仍旧没有什么神色，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
难得的，他突然觉得幻术师这个身份也不是没有好处。
目光回到了寒山镇，像是一片光聚成的丛林，远远地看去都能感受到浓浓暖意。
敬岚想，田叔一家要是在镇上，是不是也围在桌前，诚心对着灯火在感谢神灵庇佑呢？
书里所说的信仰，大概就是这样的情感吧……
敬岚偏头，看到巫蕈儿的双眼里，也倒映着山下万家灯火，随即调了调坐姿，轻声说道：“你刚刚不会是打算自己一个人上山去吧？”
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敬岚就当这是默认，接着说道：“为什么？你担心她？”
巫蕈儿仍旧不说话，敬岚也不管她的反应和行为了，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觉得你就是太固执了，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但至少现在甚至到以后不短的一段时间，我可能都得跟着你。”
说着，敬岚双手枕着后脑倚在石柱上，说道：“其实我从小，都只和我师父一起待在无尘寺。”
“大概是从八年前吧，他就很少见我了，所以一直都是一个人过的。”
看到巫蕈儿的目光竟然出奇地转了过来，虽然仍然看不出任何情绪，却完全提起了敬岚的兴致，索性接着说道：“有时候会想，我不要多，就算只有一个朋友能和我一起也好。”
“这样我再怎么说，也就不用每天和山里那窝我养大的鸟聊天了，它们的嘴可太碎了…”
“不过这个想法也没什么用，因为我一直知道无尘寺不会有人来，而我这辈子都要守着它，直到出事那天……”
察觉到这话题似乎让气氛带得很沉重（虽然巫蕈儿应该不会关心这种事），敬岚赶紧话锋一转说道：“可能你也比较倒霉，碰上我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深山野人，很多事情我帮不上忙…”
“但是…”敬岚微微笑了笑，说道：“我还是看过很多书，听师父说过很多山下的事情。”
“我知道，你现在会让我跟着，在很大程度上不是你想的，你可能也根本不想和我说话。”
“从寒山镇出来的这几天，我也想了很久，我们所遇到的这几次差点死掉，不管是针对谁来的麻烦，没有你我估计都保不住命……”
“我…我是想说……”
敬岚有些局促地斟酌了片刻言辞，才重新对上巫蕈儿的目光：“你以后可以，告诉我要怎么帮你吗？”
敬岚握住了腰间的天梵剑鞘：“我确实和你们幻术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我在你们所不擅长的剑术上，是绝对不会输的！”
敬岚转头看着巫蕈儿，却见她虽然和他对视着，但根本就像没听他说话一样，好像也没打算回答他什么。
瞧着那一张当他不存在的脸，敬岚忍不住脸色认真起来，提高了声音说道：“我上次下山之后才算是明白，书里的东西不一定是对的，就像山是死的，可山实际上是活的……”
“我不是想说山，我是说……”
意识到自己有些语无伦次，敬岚定了定神，认真开口：“我是想说，这些我搞不清楚的东西，只要你教我，我就会学…”
“最后的机会。”
被这样的一句话打断，敬岚的内心已经不是可以用抽搐来形容的了。
好不容易能有这样的一个气氛，他苦口婆心在这儿说了半天，结果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巫蕈儿竟然突然站起身来看着他，用下一句话告诉了敬岚，她并不是在自言自语：
“这是你，最后的退出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