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秉德是我的父亲,他是一位山区护林员,每日的工作就是在我家周围的群山中行走,去防范可能发生的火情,或是记录一些稀有的植物等等。这个工作具体是由县里的林业部门负责,而我父亲凭借二十多年的坚持,已经成为了杰出护林员。
直到现在,在我家最显眼的位置还摆放着县里给他颁发的“杰出护林员”奖章和证书。而且从小他就教育我说:我们是大山的孩子,我们要用真心去保护和善待。
在地震发生的那一秒,他和往常一样正与邻家的几位护林员一起在我家周围的山上巡护,拿在他手的中除了铁锨,就是随身带着的本和笔。每次回来我都想去翻动他的本子,但这东西好像比他命都重要一般,连我都不让看,否则我就要挨骂。
依稀记得他曾向我说过,本子上记录的是山区的一些珍贵植物,属于非常重要的秘密,只有给县里负责林业的人员看他才放心。其他人,连我母亲都不敢妄动。
我对这个本子充满了好奇,但让我根本不敢想象的是,它很快就交到了我的手中。
猛烈的地震晃动着巨大的山体,不少松懈的碎石不断向下滚落。若不是茂密的树木减弱了一些威力,不然我父亲和邻家的几位护林员叔叔很可能会被碎石所砸中。
“老黄,余震一直还在持续,你先等会儿在再回去!”
“是啊老黄,赶紧停下!”
几位邻家护林员叔叔几尽咆哮的劝阻声回荡在我父亲的耳旁,可依然没有丝毫阻止他的脚步。他在奋力的狂奔,额头上布满了汗水,甚至都扔下了他手中的铁锨。
而这把铁锨,虽然没有他的本子对他那么重要,但也是他用了二十多年的武器。
有着他的记忆,也有着他的荣誉。
可是,相比于对我的爱,对生命的敬畏,他则没有什么不能放弃。
我们的学校建在半山腰处,刚好与他正在巡护的大山对面,以他平常的速度走来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若是跑来,那也得近一个小时,就这还是他轻车熟路。
但是在今日,他来到我们学校的时间,只有短短二十五分钟!路上他不知跌倒了多少次,膝盖上,手掌上,脸上尽是血丝。然而,他感不到任何疼痛,任何疲惫。
迅速的站起,再狂奔……
可看着眼前被巨石完全碾压的教室废墟,他却一下瘫软在地,双手抱头嘶声痛哭。他看不到我还能生存的希望,因为坍塌的巨石和教室的厚土已经将我们完全掩埋。但是,他没有放弃让我获得新生的希望。哪怕是我死了,他也要见到我的尸体。
他用带着血丝的手擦去他眼角的泪水,猛地跑向了眼前的废墟,开始了他的战斗。
就这么一双粗糙的手狠狠的刨开巨大的山石,用尽全身力气,一下又一下的挖掘。
“山儿,坚持住,爸爸来救你了!”
他一边挖,一边失声大喊。而我在废墟下能够听到的,却只有内心深处的他的声音。
在这短暂又漫长的二十五分钟内,我成功的将铁二蛋拉到了我生命最后一道防线的桌子下面,但是他还在嚎啕大哭,止不住的泪水仿佛是在宣告着世界的不公。
我的眼中也布满了泪水,那不是因为我彻底绝望。反而那是因为定格在我身前依然不变的身影。她永远定格在了那里,她一个简单的动作让万斤巨石都没有压垮。
面对死亡,她似乎笑了。
她双手支撑在地面上还留有可以容纳铁二蛋身体的空间,直到停止呼吸也都未动。
鲜红的血液从她头上流淌下来,侵蚀着黄色的厚土,看起来很可怕,很让人恐惧。
我抱着铁二蛋不敢再看她一眼。生死瞬间,我也不知道他为了救铁二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旁沾染着鲜血的巨石好像也不知道它毁灭了一条生命,非常的平静。
除了铁二蛋的哭声,此刻废墟中其他孩子的声音也都寂灭,有的只是低声的喘息。
我不知道在我们十四个孩子中还有几人活着,但我做为年龄最大的孩子,我必须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巨静老师已经永远定格在的我脑海,我不想让更多的孩子再次定格。也许我听不到废墟外的声音,但废墟里其他孩子的声音我却有可能听到。
我们的教室本就不大,十四个人只有七张桌子,而且都集中在一块。若非是厚土阻挡了我们之间的距离,那我放眼一看就能看到还有几个活着。而现在我只能通过呼喊的方式让活着的孩子一一报数。之前我们都不会,但现在我们每个人都会。
“一,二,三,四……”
由我先开始报数,直接报了一二,紧接着那些已经哭的没有声音的孩子也纷纷报起数来。他们在经历了半个小时的痛哭之后,内心的恐惧也渐渐减弱,同时废墟里稀薄的空气也让他们变得虚弱起来。他们开始报数,也证明他们都很想活着。
“五,六,七,八,九……十。”
“十一呢?十一呢?十一呢!”
我大声呼喊着,想要喊醒那个要说十一的孩子。可惜十秒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三分钟过去了也没有一人回应。顿时,我就知道了结果,泪水又忍不住的流落。
“大家都不要害怕,坚持住,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的。”
面对没有人回应十一的数,我能做的就是安慰其他还活着的孩子。我相信我的父亲一定会来救我,也相信巨静老师常说的,那些可爱的兵叔叔一定会来救我们。
我始终抱着希望。
铁二蛋哭泣的声音终究在我的安慰下停止了。我从他亮晶晶的眼中看到了巨静老师定格的身影,也看到了她对生命的认知与对梦想的执着,更看到了她的伟大。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狭小废墟里的我呼吸越来越急促,铁二蛋也彻底没了声音。
他躺在我怀中脸色非常的苍白,但我看得出来,他不断在让自己的双眼睁的巨大。
“大家都坚持住!”
我嘶力的呼喊着,不愿放弃还活着的孩子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