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今日的禾国稻满城的皇宫之中门庭若市,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方一大早,皇宫之外就排起了长队来,每个人随行都带了大大小小的红漆木箱子,里面也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东西。皇宫的几处边门门口,身穿金色盔甲的矫健卫兵正在逐一检查来人的随身物品,一番登记清楚之后,才安排了专人把箱子抬进皇宫之中,恭敬地请来人入内。
皇城周围的街道之上,一溜儿骑兵骑着高头大马威武地圈出了这好大一块儿地方,市井百姓统统不允许靠近。
“今儿个怎么这么热闹啊!哟,韩大人,排着队呐?嚯,这不是李大人吗,今儿晨起这么早?”一名身穿名贵华服的纨绔公子闲庭信步,也不排队,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身穿红袍的赤发老者。
被叫了姓名的韩大人和李大人看清来人,很是惶恐,赶忙恭敬行礼:“茗皇子。”
被称作茗皇子的纨绔公子看了一眼根本望不到边儿的前来祝寿的大臣队伍,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得得得,你们呐先排着,小爷去溜达溜达。”
“茗皇子慢走。”周围的大臣们恭送公子。
这位茗皇子自然便是那寄居在禾国的冯雁闻了。小皇子在年幼的时候很是机敏可爱,特别招皇帝文星河和他身边儿的大臣们喜欢。可是随着这孩子一天天长大,借着七十多岁高龄的禾国皇帝的溺爱,小皇子竟然变得越来越不受人待见,每天只知道花天酒地,一副花花公子的做派,又经常捉弄大臣们,弄得人人敢怒不敢言。
皇城之中之所以如此热闹,是因为今日正是禾国的皇帝文星河的八十寿诞。
虽说叫八十寿诞,却与六十、七十的寿诞不同。八十寿诞是等到文星河八十一岁时方才如此庆贺,取了自古以来民间欺骗仙神,多偷一岁的习俗。
“父皇,今日前来想要入宫为您贺寿的大臣已经把各个城门堵得水泄不通了,若是全放他们入宫,免不了熙熙攘攘,扰了父皇的心神。不如命儿臣吩咐下去,让那些二品之下的官员在门外留下贺礼即可,入宫就免了吧?”皇帝身边,一个头发也已花白的男人小心地为文星河斟茶,低声对皇帝说道。
已经尽显老态龙钟的禾国皇帝文星河明显思绪不如从前,用颤颤巍巍的枯手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又好生沉吟了一会儿,才清了清喉咙,用沙哑的声音只徐徐说了三个字:“不必了。”
先前说话那人眼角微微抖了抖,微微躬身应了,没有再说话。
老皇帝再次开口,这一次却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青山啊,你对那个人的想法,怎么看啊?”
男人不假思索地回答:“父皇,儿臣以为,保持现如今的情势对我们才是最有利的。那个人的想法,不免有些太过激进,恐怕他在暗地里还有一些别的打算。不过,茗国那边,冯仁化已经越来越脱离我们的掌控,若不是现在做那件事还为时过早,我们……”
男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到老皇帝微微抬了抬手。
海东升从庭院中缓缓走了进来,对禾国皇帝伏地行礼,随后站起身来,又对站在皇帝身侧的太子文青山躬身行礼。
“皇上,臣刚刚接到密报,探子把目标跟丢了。”
文星河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浑浊,面无表情:“无妨,尚不成气候。”
说完顿了顿,把玩着手指上的碧玉扳指,又补了一句:“国师似乎最近有些力不从心啊。”
海东升闻言惶恐万分,偷偷与太子文青山交换了一个眼神,赶忙一个头磕在地上:“请皇上责罚!”
文星河看着跪在地上地上的海东升,许久没有说话。站在一旁的太子文青山如坐针毡。
良久,皇帝扶着椅子把手,缓缓站起身来走向内室,口中飘来一句轻飘飘的话:“好好筹办今日的寿诞吧。”
内室的门缓缓关上,海东升这才抬起头来,脖颈有些发硬,方才额头触及的地面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
太子文青山眼神示意海东升赶快离开,自己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吞了热口茶。待国师走远了,才敢独自离去。
转眼间天色渐暗,禾国皇帝八十寿诞的庆典也正式开始。
老皇帝文星河用枯手托着下巴,高坐于龙椅之上,下面的文武百官分列两旁,殿外还站着不知多少大小官员,全场鸦雀无声,都在静静等待着。
“圣人寿诞,万臣祈福!”
“万岁!万岁!万岁……”
江流尽从一旁郑重走到朝堂正中央,面对下面的群臣高声呼喊。太子和一众文武百官应声一齐叩首跪拜,山呼不止。
大概越是年纪渐老,越是在意自己手中是否还牢牢紧握着皇权和忠心,文星河十分满意眼前的这副景象。这位已经八十一岁高龄的禾国皇帝缓缓从龙椅之上起身,摆摆手拒绝了江流尽的搀扶,好好环视了一番下面群臣朝拜的阵仗,振臂一呼:“平身!”
“谢万岁!”
群臣谢主隆恩,才敢站了起来。
“献贺寿礼!”
江流尽再一次高声呼喊。仆从们排成长长的队列,或抬着或拿着诸位大臣精心准备的贺寿之礼,依次从殿外缓缓走了进来。
江流尽逐一宣布仆从们一个一个展示出来的贺礼。
“第一件,黑釉兔毫斗笠茶盏一对,茗国信王贺寿!”
以礼为先,最先头的第一件,自然是要安排别国送来的贺礼。
“第二件,冰玉棋子配香榧棋盘一副,太子文青山贺寿!”
文星河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眯起眼睛,坐在龙椅之上静静地听着。
“第四件,天外陨铁所锻宝剑一柄,大将军李弘元贺寿!”
……
“第五十一件……”
“别念了,朕有些饿了,开始晚宴吧。”年迈的禾国皇帝听到后面,群臣所送的贺礼尽是一些地方特产的稀奇工艺品,或是些金玉珠宝,毫无新意,让他有些发困。
江流尽对着下面挥了挥手,示意下人们赶紧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抬走,免得触怒了龙颜。然后高声呼喊道:“皇上有旨,寿宴开始!”
一众人等依照严格的顺序入座,一个矮小人影躲在人群之中才进入殿中,鬼鬼祟祟地偷偷坐在皇亲国戚们的下首,手里还拿着两根牛皮纸卷,引得身旁那些王子王孙们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
身姿绰约的婢女们把各式各样的珍馐美馔摆满桌前,皇帝文星河率先动了筷子,寿宴也就算正式开始了。
舞伶那美轮美奂的舞姿把整场寿宴推向高潮,乘着酒兴,文星河让下面的年轻人们都不要拘束,热闹起来,彼此之间推杯换盏,互相攀谈,好不热闹。
皇帝与身旁的人谈笑风生,那双浑浊的眼睛时不时不着痕迹地扫过那些聚在一起的官员和皇室子弟。
太子文青山的座位前,前来敬酒的大小官员络绎不绝,又让他避无可避,脸色很是难看,只好自己端起酒杯,走到父皇跟前,为父皇贺寿。
“父皇,儿臣为您贺寿了!愿您万寿无疆,慈荫子孙,国运昌盛!”说完一饮而尽。
文星河开怀大笑:“好孩子!赐酒!”随即也是一饮而尽。
一旁的侍女走到太子身前,给太子的酒杯斟满。
“朕老了,不灵光啦!这天下的重担,你可准备好了?”
太子赶忙跪地叩首,杯中酒倾泻出大半:“儿臣惶恐!儿臣资质愚钝,没有治国救世的经验手段,哪里敢那般不自量力?还需父皇多加提点!”
“哈哈哈哈……没有经验不要紧,只要你坐上这个位置,一切自然就会手到擒来了。”
太子文青山不敢说话,更不敢抬起头来。皇帝那股威严气势更是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个个噤若寒蝉。
却没想到皇帝突然哈哈大笑:“青山,你起来吧。这位置早晚会是你的。”
太子低着头颅,缓缓退下了去,又趁着没人注意借故走出殿去。
坐在下首的那个小公子手里拿着两根牛皮纸卷,起身上前来,正是先前一早在皇宫偏门之外闲逛的纨绔公子。他走到皇帝身前,行了个大礼,脸上笑嘻嘻地说:“外孙冯雁闻,祝外公万寿无疆,吃嘛嘛香!”
禾国皇帝见了眼前这个少年,脸上的那股威严瞬间全无,转换成了一副慈祥老人的面孔,笑眯眯地问:“我的好外孙,刚刚他们给我献上贺礼,我怎么没看到你的呀?”
冯雁闻嬉皮笑脸,把手里的牛皮纸卷递给老皇帝:“外孙这不是想亲手送给您嘛!”
文星河接过牛皮纸卷,轻轻打开,里面竟然是一串冰糖葫芦,糖衣都有些化了,粘在牛皮纸上。
冯雁闻解释道:“外公,这是我找了城中的老字号,让师傅教我亲手给您做的糖葫芦。您年纪大了,食欲不佳,您吃了我的糖葫芦开开胃,今天的晚宴呀,一定要多吃一点儿!”
文星河笑着把糖葫芦从牛皮纸上扯下来,丝毫不在意上面粘着的纸屑,一口吃了一个,笑着用手指着少年,摇头道:“你呀你呀,鬼点子还真多!不错,这是外公今天最喜欢的贺礼了。”
冯雁闻微微收了收笑容,装模做样地对老人说:“外公,外孙有一个请求,希望您能答应。”
文星河放下手中的糖葫芦,糖衣有些粘牙,皱了皱眉头:“哦,我就知道,你小子无事献殷勤,肯定不会就这么简单。说吧,什么事?”
少年一本正经地说:“外孙师从祝焱先生修行,如今已经略有小成。但后面所学的功法需要随师父回到忘忧谷一趟,正式拜师成为忘忧谷的内门弟子之后方可修习。所以外孙还请外公能够答应。”
皇帝盯着少年的眼睛,似乎想从其中看出什么来。少年却还是那一副单纯的样子,看起来很是诚恳。
文星河看了身旁的江流尽一眼,江流尽却只是眨了眨眼睛。
良久,文星河叹了口气,对少年说:“也好,你呀,一天天总是在家里借着我的影子花天酒地的,年纪轻轻的,看看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出去一趟也好,去历练历练。外公总不能保护你一辈子啊!”
少年喜出望外:“谢谢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