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荒野山中与老虎一同隐居了十余年的祁老三人,安葬了年迈去世的母虎之后,带着已经长大的白虎,早已搬迁到了禾国东南部的一座名为石谷解的另一座山中隐居。
之所以走了这么远,一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鸿无绝自幼便十分虚弱的身体愈发地生寒,祁老没有治愈的办法,只好带着他一路南下寻访名医,去到一年四季温度更高的地方,也让无绝能好受些。二是茗国在冯仁化的残暴统治之下,国内战乱频发,百姓民不聊生,即使是在如此偏远的边境深山之中,也逐渐开始变得有外人踏入,不再安全。
石谷解位于宁淮城南,是三县交界之处。山脉绵延,三水环绕,山中森林繁茂,珍禽异兽种类繁多,又因其山势险峻,少有人经此来往。与不远处的太姥山一起,成为了当地传说中存在山精妖怪的所在。
鸿无绝自幼便跟着祁老和祁十一过隐居的生活,从未与外人接触。每日一大早,便跟着两个大人有样学样地习武打拳,入夜了,又赖在祁老的身旁呼吸吐纳。祁老耐心地把自己生平所学几乎全部教给了祁十一和鸿无绝,祁十一喊他师父,鸿无绝却一直喊他“爷爷”。
三人一虎生活在石谷解中,倒也自在。
“无绝,鸿无绝!快起床了!起床练功了!”祁十一掀开小孩的被子,用一根手指头使劲儿地戳着孩子一旁的肋骨,嘴里故意用奇怪的声调发出恼人的喊声。
被折磨得不行的小孩也不睁眼,胳膊腿儿胡乱地挥舞,嘴里嘟囔着:“哥,鸡都没叫呢!让我再睡会儿行不行?”
祁十一翻了个白眼,手中动作丝毫不停:“你还等鸡叫,那大公鸡已经被小白给吃了!”
“啊?”小孩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站起来,睡眼惺忪,揉着被压得杂乱的灰白色头发,很是懊恼:“那可是咱们最后一只大公鸡了!”
两人洗漱完毕,爬到山顶的时候,看见老人已经早早到了,此时正负手站在崖边,脚下还趴着一只雪白的健壮老虎,一起望着远处海面刚刚升起的太阳怔怔出神。
“爷爷!您可别想不开啊!”孩子一溜烟儿跑过去,抱住老人的腰,大声哭喊。
祁十一满脸黑线。
祁老扯回思绪,摸着鸿无绝的小脑袋瓜,转过身来,脸上全是溺爱:“又来着不起床!”
小白一双眼睛看着鸿无绝,张大了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三人在早上温暖的晨光之中,开始早课。
看见祁十一和鸿无绝拳法打得有模有样,老人眼中难掩欣慰的神色,嘴上却有些严厉:“无绝,背口诀。”
“两手互捧如抱婴,含胸拔背似捆绳。
抽身长手千斤坠,宛若猿猴摘果形。
由静而动周身运,气导血随龙虎奔。
腰乃坐纛心为令,扣膝坐步不八丁。
定势半鱼步七星,气沉丹田神贯顶。
两臀下垂提谷道,二目注视虎口中。
心虚腹实舌上卷,叩齿呼吸换液津。
沉肩坠肘向内合,前手食指与眉平。”
孩子一边打拳,一边背诵八卦掌的口诀,丝毫不乱,老人很是满意,微微点了点头,又喊祁十一:“十一,你来背转掌歌。”
祁十一对这些早已经习以为常,张口就来:
“八卦转掌论阴阳,五行六合内中藏。
七星八卦九宫定,两仪三才见柔刚。
混元一气培根本,四正四隅接八方。
落步三盘摆扣步,发行四梢变转强。
前掌虚实牛舌样,后手埋伏肘下藏。
进步有方退有法,变化后正是……”
“好了!”祁老打断祁十一背到一半的歌诀,“今天就不要你们练太久了,十一啊,你还要去宁淮城中采买些东西,不要耽搁,早去早回。”
“耶!太好了!”鸿无绝小声欢呼,终于不可不用枯燥地打拳了。
可老人接下来的一句话瞬间浇灭了孩子喜悦的心情,祁十一有些幸灾乐祸。
“就把翻江、裂地、倒海、开天四式给我打一遍看看吧,注意,只许用一分劲力。十一,你先来!”
“是,师父。”
祁十一领命,摆好架势,身形迅疾如风。
第一式拳掌迎面,拨云见日。第二式扣步劈掌,千斤坠地。第三式左右变化,瞬步成影。第四式日月并行,丹凤朝阳。
全部四式打完,祁十一早已气喘吁吁,手臂颤抖不止。
祁老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十一啊,你打得很不错。只是天资不足,后天入门又晚,难以成大气候了。”
祁十一脸色坦然:“师父,徒儿从来不求得道大成,在如今这乱世之中,能够与您和无绝一起活得衣食无忧,逍遥快活,便已经足够了。”
祁老很是欣慰。这孩子憨厚老实,虽然彼此名义上是师徒,可自从那年收养了这么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儿,自己便早已当他是自己的孩子。孩子能够健康成长,已经足够让人欣慰,其他的不能强求。可他惋惜的是,自己这一身绝学又有谁能够传承下去呢?
老人看向鸿无绝。这孩子悟性很高,只可惜先天体质阴寒,身子骨极弱,若不是自小一直教他练习武道功法强身健体,怕是根本活不到现在。先前一路寻访名医隐士,也未有治愈调理之法,若是再这样下去,这孩子恐怕最长只能再活个三五年吧。
想到这两个孩子,祁老不禁有些走神,此时鸿无绝手中正拿着根尾巴草,偷偷在一旁逗小白,而小白趴在地上,反常地兴致寥寥。
老人厉声喝道:“无绝!轮到你了!”
孩子闻声吓了一大跳,不知为何今日爷爷气性如此之大,居然对自己发火了。不过他倒也会看人眼色,知道情况不太妙,乖乖地扔下尾巴草,屁颠屁颠地跑回祁老面前。
老人板着脸,恨铁不成钢地对孩子说:“开始吧!”
鸿无绝架势摆的有模有样,第一式拳掌迎面,拨云见日。
“不错。”祁老微微点头。对于这么大的孩子来说,这一式已经做到很好了。
第二式扣步劈掌,千斤坠地。
“哎哟!”
鸿无绝持掌下劈到一半,突然惨叫一声,捂着胳膊跪倒在地。
“无绝,怎么了?”
“爷爷,我刚刚用力太猛,似乎筋骨有些拉伤了。”孩子疼得脸上直冒冷汗。
祁老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只得破例打断早课,让祁十一赶忙扶着鸿无绝回房休息。
祁十一搀扶着孩子一瘸一拐地下山走去。走了没多久,祁十一满脸疑惑地问孩子:“你刚才只是打了半招第二式,怎么走路都变得一瘸一拐的了?”
孩子偷偷瞄了一眼身后,见老人没跟在后面,也不答话,瞬间恢复了平日里的神采,全然没有了刚才那番折胳膊断腿的模样,一蹦一跳地跑了起来。
“哎,你小子原来是装的!”祁十一恍然大悟。
“哈哈哈……我刚才要是不假装受伤,那四招打完,我这条命怕是就要丢了半条,还怎么读书写字?哎,十一哥,你一会儿下山,能不能顺路帮我去书肆帮我买些书回来?”
“你呀你呀,那么聪明的脑子,怎么就不往正地方用呢?说吧,想要什么书?”
鸿无绝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哥,我哪知道外面都有什么书啊!要不是爷爷不让我下山,我哪里至于每次都让你帮我买书回来。你就帮我买几本描写外面的世界的书,就成!”
祁十一拿这孩子最没有办法:“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他老人家不让你下山,但肯定是为了你好。因为……哎算了,回来再给你讲。放心吧,我给你买几本书回来就是了。你就老实呆在家跟小白玩吧。你的伤记得装得像一点,别被师父发现了!”
“好嘞!放心吧十一哥!”孩子满脸的人畜无害。
祁十一把鸿无绝送回房间里安顿好,到厨房外面扯了根扁担就下山了,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远远地跟在他的后面。
自从三人住在一起开始,下山进城采买用品的事情都是祁十一负责,因此往来城中和山里的路线,沿途要经过的山峰溪流,祁十一记得是滚瓜烂熟。鸿无绝拼了小命才勉强跟上祁十一的脚步,没用多久,眼看着前面有一座高大的城池出现在远处。
宁淮城南大门外,地势平坦开阔,鸿无绝不敢再跟着祁十一,怕被他发现,便远远地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估摸着祁十一已经进城了,他才缓缓地向城门走去。
鸿无绝第一次下山,自然也是第一次见到城池的样子,之前他只是在书中读到过一些相关的描述和记录。眼前的城池静静伫立在土地上,气势恢宏,百丈城墙好似盘龙,城门高大厚重,古朴的宁淮城三字显示出了这座城市悠久的历史。
走近城门口,几个士兵正在仔细盘查往来的人员车马,人们排着长队,缓缓地向前行进。
机灵的鸿无绝瞅准时机,紧紧跟在了一个妇人身后,假装自己是妇人的孩子,成功蒙混过关进了城。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在山野之中长大的鸿无绝哪里见过这种繁华的大场面,被四周熙熙攘攘的人流和鳞次栉比的商铺弄得眼花缭乱,走在大街上,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活脱脱一个乡巴佬。
茶馆酒楼、脂粉铺子、各式各样的美食、琳琅满目的新奇商品,卖货的、挑担的、赶着马车的、抬着轿子的,直叫鸿无绝看花了眼。
“哎!这块本色白呀,它怎么那么白呀,它怎么那么白呀!”
“我哪儿知道哇!它怎么就那么白?”
鸿无绝听着有人在街上吆喝,发挥个子矮小的优势,好奇地挤到人群之中,分明看到里面人们围着的是一个名叫“吉庆余”的布庄,两个伙计正站在门口你一句我一句地逗趣、吆喝,新奇之极。
紧接着,旁边来了个砸场子的小姑娘。这可是鸿无绝这辈子第一次在书本之外见到真正的仙女。她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同岁,虽然身上穿着的衣裳有些破旧,却也被缝补得整整齐齐。一头乌黑浓密的齐耳短发,满脸的英气,眼神灵动,聪慧机敏。
鸿无绝只觉得心底里突然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脸颊不由得有些发烫。
小姑娘伶牙俐齿,从布庄老板那轻松赢得了一件华美的长裙。鸿无绝看在眼里,暗暗下定决心,一会儿一定找个机会认识一下这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