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祝老一五一十地讲述完茗国皇宫内发生的惨剧,年迈的禾国皇帝不禁悲愤不已,本就状况不容乐观的身体看起来好似濒临崩溃,呼吸困难,剧烈咳嗽。
在中年儒士江流尽的安抚之下,过了许久,老皇帝终于平复了一些激动的心情,伸出手来,想要看看祝老怀里抱着的婴儿:“来,乖外孙呐,让外公抱抱。”
红袍老者把怀中的婴儿小心递给禾国皇帝,一只手把护国剑紧握在手里,放在身侧。
禾国皇帝对此仿佛没有注意,满眼都是襁褓之中的可爱婴儿。
“呵呵呵……看呐,小家伙多可爱,睡得还挺香。”
都说隔代亲,耄耋老人的浑浊双眼看着怀里睡得香甜的婴儿,恢复了一些神采,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已经舒展开,身体微微前后左右摇晃着,用自己的鼻子轻轻蹭了蹭婴儿的粉嫩鼻尖儿。
“嚯,还是个男孩儿!”老人发现了关键。
“当啷”一声,从孩子的襁褓之中滑出一个什么物件,掉在了桌角。
禾国皇帝用枯瘦的右手把那个物件小心拿起,放在手心仔细端详。
原来是一块破损的龙凤呈祥玉佩,被人以巧劲一分为二,如今只剩下雕刻有凤的一半,老人顿时悲从中来。
人云: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这块玉佩本是文星河的长女出嫁时的嫁妆,出自玉雕第一人李神乐大师之手,也是大师的封山之作之一。文霜嫁到茗国之后,将这块玉佩又赠与了茗国皇帝冯仁宇,是冯仁宇日常精心佩戴之物。如今再次亲眼见到这枚玉佩,它却已经破损,老人睹物思人,想起自己的一双乖女儿竟然一夜之间惨遭毒手香消玉殒,只留下这可怜的外孙,一出生便要无父无母,眼泪便顺着脸颊上的皱纹流淌下来。
老人用指腹轻轻摸了摸破损玉佩的背面,把它翻过来,发现上面刻着两个字。老人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擦眼中的泪水,模糊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这两个字字体形似瘦竹,却内藏刚劲,纹路尚有些发白,明显是新刻上去的:雁闻。
“也好,既然他的父亲已经为他取了名字,那这孩子以后便唤作冯雁闻吧!臭小子,外公一定会好好把你养大成人。”老人先入为主地就认为这孩子一定是茗国皇子,心中的喜爱之情全部溢于言表,马上吩咐下人去按皇子的规格在宫外给两人安排一处安身的宅院,并拜托祝老照顾这孩子长大,祝老自然也乐得如此,欣然同意。
当天,禾国便在城中各处张贴出布告,昭告天下。称茗国传来噩耗,春节当晚茗国皇室和大将军等人全部都惨遭严国派来的修行者的毒手,在场之人无一幸免,幸好祝先生冒死保护皇子千里迢迢逃到禾国,现如今一切已经安顿妥当,皇子在文氏庇护之下安然无恙。
另一方面,禾国皇帝派遣了国师海东升等一干使节即刻启程赶往茗国,协助冯仁宇的王兄——信王冯仁化来代替尚未成年的小皇子暂理国政,以免茗国之内陷入割据混乱而被严国趁机一举吞并。
天色逐渐暗淡,稻满城里一处不知道名字的奢阔府邸之中,一切都已经遵从皇帝的意思安排妥当,应有尽有。经验丰富的奶娘正在卧房里给冯雁闻喂奶,红袍老者独自一人满脸疲惫地站在庭院之中,望着天空怔怔出神。
某处庭院里,一个人影坐在石凳上,手中正把玩着一只色彩鲜艳的小鸟儿。
那人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鸟儿的头,小鸟儿舒服得直眯眼睛,甚是享受。
人影不知低头对着小鸟儿低声耳语了些什么,小鸟儿偏着头,眨了眨眼睛,灵性十足。
随后那人影从怀众摸出一个袖珍瓷瓶儿,倒出一条奇怪的虫子放在手心里。小鸟儿见了欢呼雀跃,目光凌厉,一口便把奇怪虫子叼在口中,生吞了下去。鸟儿心满意足地吃完,欢叫三声,随后扑棱了几下翅膀起身飞走了。
荒山野岭之中,祁老带着怀中的婴儿,自此所行的路程还不足一半。不过好在是吃过了一顿饱饭,身体和心神也得到了勉强的休息。
转眼又已经入夜,祁老担心夜里又出什么幺蛾子,看了看四周,只好抱着婴儿飞身攀上了一颗参天大树,躺在一根粗壮的树杈上休息。
目光所及,极远处隐约可以看见点点火光,祁老心想,看样子明日应该就可以进入禾国境内,到时候便不必像现在这样一直躲着人赶路,这可怜孩子也不必跟着自己一直饿肚子了。
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祁老带着孩子简单喝了两口清冽的山泉水,便又启程赶路。
不多时,眼前一个边陲小镇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甚至隐约传来一些杂乱的已经许久未听见的人声。
老人怀抱着婴儿缓步从几根粗木头搭建而成的简易大门进入小镇,并没有受到任何盘问和阻拦。
这个边陲小镇一大早便已经是人声鼎沸,穿着不同风格服饰的男男女女,操着各式各样口音的方言,都纷纷挤在各个摊位面前,围个水泄不通,或是激烈砍价,或是静静旁观,好不热闹。
如同所有的边陲小镇一样,这里也是两个国家的边境线上,来往的客商和附近的原住民进行买卖交易的重要节点。大量频繁来往的商队自然而然在此支撑起了很多客栈、酒楼、面馆等等能够提供人们吃住的行当。
“今年上好的新茶!极品的殷山龙眉,翠峰冻顶,春亭绿雪喽!”
“嘉杭城的丝绸!细腻透亮,结实堪用!快来看看!”
“茅五剑山的窖藏美酒!五年、十年、十五年的珍品美酒!纯粮酿造!香飘十里!”
祁老穿行在拥挤的集市中,关于天南海北特色商品的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走着走着却突然听见一句格格不入的叫喊。
“山羊!本地的山羊!”
祁老循声看过去,叫卖山羊的是一个衣衫破烂、泥土画着花脸儿的瘦小草鞋少年。少年的身边拴着一只与少年一般同样有些瘦弱的山羊,山羊肚子底下还有两只小羊羔在吮吸着母亲的奶水。
祁老手臂护着怀中婴儿,从人群中好不容易挤过去,出声询问瘦小的草鞋少年:“孩子,你可否卖给我一些羊奶?”
少年闻声抬起头来,看到面前灰袍老者怀中抱着的婴儿,又看了看老人,问道:“老爷爷,你可有盛奶的碗盆什么的?”
祁老闻言心中大喜,好像生怕少年跑了似的,对草鞋少年嘱咐:“你稍等我片刻,我去拿。”
灰袍老者说完转身就向人群外面挤,走向不远处一个面摊儿。
“店家,来一碗阳春面!”祁老对着在一口大锅旁边正用双手卖力拉扯巨大面团的摊贩老板喊。
“好嘞!”面摊儿老板被大团的水蒸气笼罩,也看不清楚来人的脸,随口答道。
祁老走到老板跟前儿,挥了挥衣服袖子,蒸汽被赶开了些许,脸色有些尴尬地问:“店家,可否先借给我一个碗和勺子?”
面摊儿老板从一大团水蒸气里探出脑袋,居然是一个满脸胡茬儿的粗犷汉子,憨厚和善地笑答:“行,就在那儿边儿上,我这手底下倒腾不开,客官您自己拿吧,用完记得还回来就行!”说完,又躲回了热腾腾的云雾之中。
祁老道了声多谢,自行拿了一个大瓷碗和一个木头勺子,快步向人群里走去。
“孩子,我回来了,给。”灰袍老者好不容易又重新挤了过来,把手中的大瓷碗递给蹲在地上的草鞋少年。
少年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瓷碗,轻轻放到旁边山羊身下,撸起破烂的衣服袖子,两只手上上下下熟练地挤起奶来。
直到挤了满满一大碗,少年又小心翼翼地捧起大瓷碗,羊奶却还是有些满溢出来,洒在了少年的破旧草鞋上面,少年缓缓把碗递给面前的灰袍老者。
祁老稳稳地拖住碗底,接了过来,询问少年:“孩子,多少钱?”
草鞋少年把满是羊奶的手往衣襟上随便擦了擦,羞涩笑道:“爷爷,这羊奶又不值什么钱,白送,不要钱!”
祁老有些不忍:“好孩子,它对你来说可能不值什么钱,但是此时对于我来说,它很贵重,你说吧,多少钱?”
草鞋少年依然坚持:“爷爷,我不能要你的钱。我曾经听学塾先生说过,要以助人为乐。”
祁老看着少年认真的脸,没有再说什么,心中默默记下,说了声:“那么便谢谢你了,好孩子。”转身又朝着外面的面摊儿挤。
祁老回到先前的面摊儿,又向店家借了一把茶壶,把大瓷碗里面的羊奶倒进去,放在炭炉上烧开。这个时候,他突然笑了出来,心里不由得想:要是祝焱那个老家伙在就好了,哪里还要这么麻烦。
老人把煮开的羊奶倒回碗里一些,让热奶能够冷却的快一点,自己方才拿起筷子,把已经坨了的那碗阳春面三下五除二扒拉进肚子。
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那碗阳春面,老人又拿起勺子,把碗中温度已经差不多合适的羊奶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怀里的婴儿。那孩子一定是饿坏了,不一会儿就喝光了小半碗。
老人一边喂着孩子,一边观察四周人们的动静。
旁边的酒肆中,桌上几个出苦力的汉子正就着几碟小菜,喝着小酒,互相攀谈。
“真不敢相信呐!”
“就是!那么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身边肯定是高手如云啊!怎么会突然一夜之间就全被杀了呢?”
“哎!刚才我听别人说啊,是茗国的一个王爷,野心太大,买通了皇帝冯……身边的高手,里应外合,趁着春节,在睡梦之中一锅全给端了!”
“不会吧?我怎么听说,是严国那个……那个谁,派了不少高手过去,当时打的那叫一个惨烈啊!双方两败俱伤,整个皇宫都给毁了,最后根本没有人活着离开!”
“不管是谁干的,事儿肯定是发生了,外面布告都贴着呢,上边儿还盖着官府的大印呐!”
“哎哟,可怜了咱们的两个倾国倾城的公主哇!出嫁时那么风光,谁又能想到现在……”
“嘘!你丫小声点儿,脑袋不想要了?”
“唔……不过幸好那皇子被茗国皇帝身边的一个高手拼命安全带了出来,现在咱们的皇帝可宝贝着他呢,还单独给划了一片最好的府邸。”
“这孩子呀,也是个苦命的娃儿,不知道等他长大了,他的茗国会变成什么样子……”
“依我看啊,只要能活着,就比啥都强!再苦命,人家也是皇子,有咱们哥几个苦命吗?来!走一个!”
“哈哈哈哈哈!你他娘的!来!喝!”
老人怀里的孩子吃得肚子鼓鼓的,又满足地睡去。祁老用衣袖给他擦了擦嘴角,起身多付了一些面钱,再次挤进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