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士总是戴着面具,展露给不同的人不同的面貌。
因为,绅士害怕。
绅士害怕别人看到自己的真实面貌,会嘲笑自己,会看不起自己,会把自己当作疯子。
是的,绅士的真实面貌便是懦弱。
绅士懦弱,绅士害怕。
令绅士害怕的事情有很多,但最多的却是时间的流逝。
沉迷于过时的游戏也好,自欺欺人地将记忆停留在14年也罢,究其根本,还是绅士害怕时间的流逝。
但又有谁阻止得了时间的流逝?
因此,绅士如同鸵鸟一般,将脑袋埋入了记忆之沙中。
绅士同样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如此的可怜、可悲而又幼稚。
但,绅士别无选择,绅士只能不断地欺骗自己,欺骗自己还是孩童。
当绅士发觉自己喜欢上了那位女孩时,绅士慌了。
小孩子是从不会有着爱情的。
因此,绅士强行按捺自己,故作淡然地看着别人追那个女孩,看着那个女孩被别人抱在怀中一脸幸福。
有时,绅士也会心情激荡,冲动的爱意几乎冲垮绅士的理智。但绅士害怕。绅士害怕长大。
绅士害怕长大,因此绅士不断地以任性的行为来麻醉自己、欺骗自己,告诫自己还是小孩子。
看着身边的同龄人一天天长大,绅士越发沉默。
绅士欺骗自己说只要自己不与日渐长大的同龄人沟通,自己就永远是小孩子。
绅士害怕,害怕长大。
因为,绅士长大了,父母与本便年迈的祖母就老了。
从14年起,绅士便意识到了这件事。那年绅士十岁,六年级。
绅士害怕,害怕家人老去。
绅士害怕,害怕有一天醒来,便再也见不到某位家人——就像绅士十岁那年二爷爷去世一般,一觉醒来,天人永隔。
绅士害怕家人出什么事,害怕家人出事时自己无法及时赶到。
于是,在中招时,绅士“不小心”吃坏了肚子,没有考上重点高中被誉为“清北班”的重点班。
于是,在高二时绅士“少年叛逆”,无心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从父母眼中可以考上外省985、211名校的“好学生”变成了能考上一本就谢天谢地的“普通学生”。
于是,绅士在高考时“顺理成章”地以一个“令人惊喜”的成绩考上了本省仅次于唯一一所211名校的大学。
于是,绅士留在了省内,去了一个三小时车程就能到家的大学。
绅士害怕,绅士并不是只会自欺欺人、麻醉自我。
但有些事发生时,绅士无法阻止,只能自欺欺人。
绅士上九年级时,在离开家去上学时,绅士觉得祖母有几分不对劲。
祖母素来闲不住,白天从未发过呆——尤其是与别人聊天时。
但那天,祖母却一反常态的有几分呆滞,对于别人的话好像没听到。当绅士与祖母告别时,祖母只是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绅士,好像在看陌生人。直到别人提醒祖母她的孙儿要走了,祖母才有了一丝反应——祖母点了点头,再度发起了呆。
那次,祖母一反常态地没有把绅士送出家门。
那一周,绅士度日如年。
祖母信仰基督教。绅士受祖母影响也信仰万能的上帝。
那一周,绅士夜晚辗转反侧,无数次的祈祷万能的上帝保佑祖母,保佑祖母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所幸,那一周,家里人并未打来电话让班主任通知绅士。
回家的路上,绅士长出了一口气,庆幸地感谢着万能的上帝。
但,那个万能的狗屁上帝的吃屎行径狠狠地恶心了绅士一把——当绅士回到家时,家中空无一人,在邻居家边聊天边等待的姑父告诉绅士,祖母出事了。
那一瞬间,绅士愣住了。
回过神,绅士很平静,甚至没有问祖母究竟怎么了。
因为,绅士不敢问。
绅士害怕,害怕祖母会永远离开自己。
只要不知道,祖母就没事——绅士当时正是用这可笑的逻辑来欺骗自己的。
姑父走后,绅士径自离开的冷清的家。
在同学的家中,绅士了解到自己祖母身上发生了什么。
祖母在驾驶三轮车时,车翻了,年过六十的祖母被压在了车下。
当时,祖母满脸是血,直接昏迷过去。幸好农村路上闲逛的老人多,及时打了急救电话,否则……
绅士没有继续听下去。
那一天,究竟怎么回家的,绅士不记得了,只是记得那天似乎下雨了,雨很大,天很冷。
幸好祖母由于抢救及时,保住了一条命。也幸好祖母平时闲不住,身体好,能经得起那场手术。
之后,祖母一直由住在城里的大伯与小姑两家轮流照顾。
中招,与诸多学子一样向往清、北的绅士对于将来的大学进行了重新考虑。
同年,承载了绅士许多童年回忆的后院被重新改造,原先的树木被砍了,一栋两层小洋楼按原计划盖了起来。
施工时,绅士只是站在通往后院的门口看着。
仅此一次。
此后,施工时绅士再也未去看过后院一次。
绅士害怕,害怕失去后院。
不去看,童年的后院就还在——绅士如此自欺着。
高考后的假期中,出院的祖母因为想绅士而执意从城里回到农村的家。
人说,树移死,人移活。但有时,回到了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人会活得更好。
在家里,原先行走困难的祖母身体渐渐恢复,在绅士高一时,祖母更是将拐杖都丢掉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有时就是跟上帝一样狗屁不是。
祖母虽然身体好了,但却像患了阿尔茨海默症一般,连绅士与绅士的兄长都分不清了。
家人都说是摔的,绅士却明白事实如何,但绅士并未告诉任何人。
绅士害怕,害怕祖母真的患了无法治愈的阿尔茨海默症。
只要别人都不知道,那祖母就没事——绅士依旧自欺欺人。
在祖母出事、后院改建后,绅士更加珍惜与祖母在一起的时光。
一日,在难得的周末时,绅士与祖母走到了院中。
看着院中的石榴树,绅士说出了一句令自己留下了终生的心结的话。
绅士说,院中石榴又结了,别看现在才拇指粗细,等下一月回来时或许石榴就落了。
绅士本来只是没话找话,自出事后祖母记性便不好,想必也不会将此事记在心上。因此,绅士不过是在说笑而已。
但,令绅士万万没想到的是,连自己最疼爱的孙儿都几乎认不出的祖母竟一直记得绅士说的那句话。
于是,两个月后,祖母再次出事了。
自后院改建后,祖母便执意搬去后院住。
绅士与父亲则依旧留在了一旦下大雨顶棚就会由于湿潮而落土的前院屋内。
石榴树也是栽在了后院。
祖母不知何时摘下了几个石榴,放在了麦囤上——没有人知道祖母是什么时候放上去的。
在绅士回来的第二天,祖母想给绅士拿石榴,搬来了板凳,伸手去够。结果……
绅士上午一向在睡眠中度过,绅士自欺欺人地以为看不到太阳的初升,新的一天便不会到来。
在绅士醒来时,绅士得知祖母已经进了镇医院——祖母拿石榴时摔了下来。
板凳不高,但祖母本便年迈,而且一年前的伤刚好,结果双腿摔得暂时瘫痪。
祖母自己一人在后院。
父亲去了邻村的工地打零工。
没人知道祖母是怎样爬回屋给父亲打的电话。
当绅士看到祖母时,祖母并没有认出绅士。
但当姑姑告诉祖母绅士来的时候,祖母却第一时间想起了那几个石榴,并要姑姑把那几个石榴给绅士。
没有人知道祖母是什么时候放上去的,当绅士看到那几个石榴时,那几个石榴已经腐烂了。
看着几个腐烂的石榴,绅士鼻子一酸。
绅士没有哭。
绅士不敢哭。
那个吃屎吃多了导致大脑堵塞的上帝将祖母接走了。
丧宴是按照村里基督教徒的丧礼形式办的,请了讲道的做主持人,一群打腰鼓的信徒敲打着鼓面,庆祝着又一位“弟兄姊妹”回归了父神的怀抱。
外面很闹腾,比结婚都闹腾。
绅士自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
绅士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屋子里。
绅士害怕,害怕祖母去世。
只要自己不出去,祖母就还在……
绅士已经很难再如此自欺欺人了。
因此,最后绅士还是出门送了祖母最后一程。
之后,前院翻修,再也看不到原先兄弟们打闹的小院了。
再然后,绅士大学毕业,找了份安稳的工作。
与逐渐年迈的父母不时地通话中,绅士得知以前逗自己玩的老大爷、老太太们去世了。得知原先有十户人家的小巷如今十室九空,年轻人去了城里,老人去了土里。
记不得是哪次,某次绅士回家时发现以前留下了自己与兄长无数足迹的小巷土路已经变成了坚硬的水泥路。
工作时,绅士兢兢业业。花钱时,绅士精打细算。
绅士那时二十多岁。
二十多岁的年纪工作十分不稳定,因为年少轻狂。
但绅士却如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一样,老实本分,办事圆滑。
绅士害怕,怕失去工作。
绅士需要钱,防止万一已经年迈的父母出了什么事。
绅士依旧害怕,害怕失去,却没有以前那么害怕了。
再后来,父母入土,兄长结婚。
剩下了绅士孤身一人。
绅士不怕了。
绅士开始流连于以往从不敢去的地方,过上了以前不敢过的灯红酒绿的生活。
一次半醉,绅士被几个刚认识的酒友拉去了地下赌场,从此变成为了赌场的常客。
别人怕输得倾家荡产,绅士不怕。
即使一天内输掉了自己辛苦十几年打拼来的房子,绅士也不怕。
都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有时候,赌场上也是这样。
不过短短两年,绅士已经在赌博界混出了名声。
八年后,绅士成为了赌界的无冕之王。
绅士成了如今的绅士。
这世间,没有谁能赢得了绅士,因为自两年前兄长因病逝世后,便再没有什么能令绅士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