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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廾五回 上海租界人心惶惶 大学内迁兄弟重逢

转眼间又到了夏季,天气炎热,上海租界里十分热闹。

南京路,靠近黄浦江的一栋写字楼上,有福顺记公司的几个写字间。

在上海这个商业重镇里,福顺记只是一家很小的商业公司,但已经生存了近20年。福顺记是在上一代人林德水手中创办的,由他的二弟林德平管理。

林孝文在大学毕业后留在上海,协助二叔林德平经营这个家族公司。几年前,二叔退休,返回罗城去养老,林孝文接管了公司。但是,他遇到了一个最遭的时代,日本国发动了侵华战争。近年来日军逐渐蚕食华北地区,在日本占领区,不少本土商业已经落入日本商人手中。林孝文经营的这种小型商业机构无力与时局抗拒,生意一落千丈,只是在苦苦维持着,同座写字楼里的一些小公司已在裁减人员。

福顺记公司的雇员本来就少,但他们在这里已经工作多年,有几位还是从叔叔手上就雇佣的老职员。虽然经营状况不好,林孝文依然维持着。但他也想到,如果今后情况没有改善,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给员工减薪,而最后应该也只有歇业这一条路了。

但是形势的发展令人猝不及防,1937年入夏以来,上海周边告急。8月13日日本军队大举进攻上海,淞沪会战爆发。

淞沪会战开始之后,上海外围战火激烈,但租界里的生活还是相对平静的,各行各业依然开门营业,与民生有关的行业十分热闹。饭馆里时时高朋满座,剧场里日日笙歌依旧,舞厅中夜夜灯红酒绿。但商业界却是忧心忡忡,因为生意已经很难做下去了。

这天上午,林孝文正在写字间里审阅上个季度的业务报表,公司业务不佳让他心情沉重。门房老陈送来信函,“总经理,这里有一封从美国寄来的信。”老陈将一叠的信件报纸放在办公桌上时提醒说,因为他知道总经理的侄儿在美国留学。

是林建平来信了,林孝文感到兴奋。自从林建平出国之后,林府与这个孩子的联系都是通过他进行的。他看到大哥一家与孩子之间的隔阂与关心并存的矛盾心态,深感无奈。他庆幸自己能成为沟通矛盾双方的桥梁,没有让亲情中断。当然,他也希望侄儿学成之后能够返回上海帮他经营公司。

他从这一叠信件中找出林建平来信,在窗前的沙发上坐下,从茶几上拿起剪刀剪开信封。从信封里滑出两叠信纸。他打开一封信,发现这是林建平写给父母亲的家书。林孝文非常有绅士风度,他马上合上了这一封信,因为他无意去窥视别人的家书。当他打开另一封信时,发现这一封信是写给他的。

“二叔你好,侄儿赴美留学已经一年。一年来受到二叔的帮助,侄儿心存感念。半年前收到您的来电,通知祖母去世的噩耗,因为远隔万水千山,侄儿无法返乡奔丧,只能越过太平洋进行祈祷,愿老人家安息。

今天,侄儿盼望通过你向我父母双亲表达我思考多年的为难之事。侄儿实在无法接受家庭安排的婚姻,以至于去年发生了逃离家庭,令大家都感到尴尬的事。我想二叔应该可以理解我的想法。当然,我的出走造成的后果是伤害了长辈与刘素云小姐,但这已是无法也不能挽回的结局。因为我早已另有所爱,我的爱人也随同我一起出来留学。虽然如此,我们今后是要光明正大地进行结婚登记并举办婚礼,因此我必须与刘小姐正式办理离婚手续,这也是无法回避的事情。在给我父母的信中,我正式提出离婚的要求,请二叔将我的信件转寄给我的父母,并请求二叔能够代我进行解释,…”。

看完林建平的来信,林孝文只好也将他给父母的信看了一遍,心中感觉像是打翻了酱醋坛子,五味杂陈。他点了一支烟,推开二楼阳台的玻璃门,走到小阳台上,一边吸烟,一边让黄浦江畔的风吹拂自己因激动而发热的额头,他感觉自己正像这个国家一样处于内忧外患的局面中。但是,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到办公桌前接了一通电话。然后给兄嫂写了一封态度模棱两可的信,与林建平的信一起装入信封。

上海保卫战一直打至11月5日,日本军队从杭州湾登陆,迂回到上海守军的侧后,形成合围。上海守军在弹尽粮绝,伤亡惨烈的情况下被迫撤退,上海陷落了。半年来局势发生剧烈变化,报纸上每天都有日军进占华东的新闻报道,社会上人心惶惶。林孝文听到外间里的职员们正在聊天,也走出办公室加入了他们的谈天:“各位在谈什么话题啊?”

“总经理,你看看今天报纸上的消息。日本人在浙江登陆,上海危在旦夕。这几天之江大学准备撤迁,形势不乐观啊。”戴着厚厚近视镜的老程,趴在办公台上一边看着报纸一边用沙哑的声音说。中年老成的刘先生喝了一口茶问:“之江大学要搬到哪里去啊?我家外甥还在这个学校里面读书呢。”

听到这里,林孝文的脑袋轰的一下大了起来。四弟林孝明去年春天刚刚应聘到之江大学图书馆工作。四弟是之江大学的毕业生,当年有几个要好的同学留在学校当老师。去年林孝明收到同学来电,告知图书馆管理员工作空缺,问他是否愿意去之江大学工作。依然十分留念江南美景、同学友情与学校生活的四弟就应聘了,将妻儿留在老家,在办完老太太的丧事后,也一人出去潇洒了。今天听到这个消息,能让他当哥哥的不着急吗?他转身回到办公室,迫不及待地拿起电话,挂通了邮电局的长途电话台。

“先生你好。”话筒中传来女服务生软绵绵的声音。

“小姐你好,我要挂之江大学图书馆办公室。”林孝文心急火燎地说着。

“好的先生,请稍等。”耳机里传来接线台忙碌的接线员声音。

“先生,你还得再等一等,这会儿线路忙。”耳机中又传来接线员讲话的声音。

大约等了十多分钟电话才接通。对方是一位女性声音,比较小,好像在梦里讲话一样软绵绵的:“这里是之江大学图书馆,请问先生要找谁?”

“你好女士,麻烦你了。请帮我叫一下林孝明先生。我是他的二哥。”

“好的先生,你要等一会儿。这两天乱糟糟的,找一个人可不容易啊。”对方的女士很热心,但是也很无奈,这也证实了之江大学正在准备迁校之中。图书馆里那些珍贵的图书是一定要带上的,可以想见图书馆里的工作人员们正在对图书进行分类与打包。

电话里是一阵长时间的寂寞,终于咯噔一声,有人拿起的话筒,接着是气喘吁吁的讲话声:“二哥啊,我是孝明,你还在上海吗?”

“是的,孝明,我正在上海的办公室里。”听到弟弟的声音,他感到精神一振。

“有什么事情啊,这么急找我。”林孝明在电话那头问道。

“听说你们准备迁校?”孝文感觉到自己急促的声音在听筒里产生了回响。

“是的,没有办法呀,日本人打来了。他们从海边登陆,我们学校只能搬家躲开他们。这两天我们正在准备东西呢。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人心惶惶。”

“你们准备到哪里去啊?”林孝文着急地问。

“校部还没有正式通知呢,只知道是去内地。学校已经租了多条大船,是要走水路的。大家的行李也都整出来了,随时都要走。我们这里有一千多个学生和老师,要平安的出去也很不容易啊。”林孝明颠三倒四地说着。

“孝明啊,如果路上不好走,你就向学校告辞回罗城去吧,免得家里人为你担惊受怕的。”林孝文提出建议。

“我看看情况再说吧。我还是希望跟学校在一起?二哥,你们一家在上海也要多保重啊。我们这里沦陷了,上海也不久啦,你们也要有准备啊。好啦,就说这么多吧,我还要去忙啦。拜拜。”林孝明挂断了电话。林孝文握着电话筒跌坐在沙发上,听筒里传出一阵阵的电磁声。

放下电话,他心里感到一阵一阵发紧。突然间,他感觉到办公室里很安静,外间也没人说话。这些人都到哪里去了?刚才他们不都在热烈的讨论吗?他走了出来,没想到外间的职员都在各自的位置上木雕泥塑般安静地坐着,他们的目光都瞧向自己,整个办公室里只天花板上那两部吊扇转动的声音。他这才知道,原来这几位职员都在听自己讲电话。虽然他们听不见话筒里面对方的讲话声音,但他们听到了自己大声而着急地发问。

他松了一口气,走到窗前的椅子上坐下,看了看刘先生说:“老刘,情况不太妙。刚才我弟弟在电话里说,之江大学正在准备迁校。他们的迁校工作还很有计划性,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目前也不知道去哪里。但是他们安排的周到,我想倒是可以放心了。”

“大家都在这里,我也想跟大家讨论一下。如果上海情况紧急我们该怎么办?”林孝文望着大家。

“我们在租界里,一定是很安全的。难道日本人还敢欺负这里当家的西洋人?”老张回答说。

“我看也不能这样子乐观。我们还是要有准备的,不然到时候是措手不及”刘先生说。“我听一位在政府机构里上班的熟人说。他们的长官已经有了预案,说是政府要迁到内地去,已经派人到重庆去做准备了。”另一位职员回答说。

刘先生愤愤不平,“这么说政府已经盘算好啦,日本人就是来了,他们也不会追到内地去,政府官员们就可以在内地偏安了。他娘的,他们当官的都跑了,我们这些老百姓怎么办?”

“诸位小声,诸位小声。我们是在准备本公司的方案,莫谈国事,莫谈国事。”林孝文示意大家小声。

“我们在内地两眼一抹黑,就是去了那里,也不知道怎么办?像我们这样做小生意的,是不会有人管我们的。”

“我可是一家老小几代人都在上海生活,我看我们家是走不了的?而且我们也住在租界里面,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更何况这里还有几十万的老百姓,他们能够到哪里去呢?”

“总经理,你也别为难。到时候我们公司就先关起门来,你也可以回到罗城老家去啊。你那里山高路远,我想日本人如果去不了内地,也去不到你们那里。”听着大家的议论,林孝明心里一时也没有什么主意,向大家点了点头,转身回办公室去了。

在11月初的几天,之江大学乱了套,大家都在传说上海守不住了,日本军队在杭州湾登陆了。我们学校就在杭州湾附近,日本人打来了我们怎么办?正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学校的几个公告栏上张贴出了通告,要求全校师生做好准备,三天之后全校转移。见到学校做出了迁校决定,大家悬着的心才安了下来。

这天下午,校长办公室通知各个部门、各个科系的负责人到校长办公室开会。接到通知,暂时代理图书馆负责人的林孝明放下手头事情,匆匆忙忙赶到会议室,大家正讨论着当前的局势。过了一会儿,主持会议的教务长来到会议室。看到一脸严肃的教务长来到,会议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教务长清了清嗓子说:“各位同仁,现在局势非常紧张。前方传来的消息说,从杭州湾登陆的日本军队已经沿着沪杭公路逼近杭州城了,虽然沿途有国军的部队在抵抗,但局势不利。为了保护我们的学生和教师,也为了不违背我们教书育人的宗旨,校长决定迁校撤退。但是,要保证我们今后的教学工作能够正常进行,对学生负责,校部要求带走所需的书籍,教学设备,实验室器材与仪器。而且,还要带走一部分桌子与凳子,总不能让孩子们坐在地上上课。”

听说还要带走桌子与凳子,老师们纷纷议论。

“教务长,凳子与桌子要占多少地方?”

“船够用吗?那么笨重的东西,怎么搬运?”

“大家放心好了,学校已经租了一批船只,要保证学校在到达目的地后上课所需要的所有设备,不然像我们这样一个上千人的学校,到哪里都不能在短时间里搞到需要的东西。”听到这里参加会议的老师们也不再有什么异议了。

会议结束后,林孝明匆匆忙忙地回到图书馆,通知所有的工作人员按照专业分类与教学需要将所有的书籍分类整理,打包装箱,与教学无关的书籍就只好放弃了。学校搬迁所租用的船只,除了运载人员,很多的空间要用来装桌椅,这样一来舱位就十分紧张了。

忙了两天时间,整理打包了几十个大木箱,整齐地码放在图书馆的门厅里。之江大学是一所有百年历史的学校,图书馆里有大量图书,教学用不上的书籍只好暂时放弃。虽然有许多书籍不能带走,但是图书馆的同仁们,依然将它们整齐地堆放在书架上,并不像仓皇离开时那种散乱的现场,似乎明天这里还要继续开门,接待同学们来借阅。忙完这一切,大家都十分疲劳,好在有一批高年级学生帮忙,不然图书馆工作人员是忙不过来的。回到宿舍已经半夜了,林孝明草草地准备了第二天要带走的随身行李。这天晚上,许多宿舍灯光通宵,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这是一个难眠的夜晚,之江大学成立一百多来首次遇到这种情形,伴随着不眠之夜的是远处传来的枪炮声。

11月15日,小雨从早晨就下了起来,一直下到中午还是阴雨绵绵,天气特别寒冷。学校食堂供应了最后一餐早饭,只有馒头、豆浆和咸菜。大家匆匆忙忙地用过早餐,并带上午餐的干点。学校从当地运输公司雇用的几十辆大卡车开来了,各种图书设备和课桌椅纷纷装车,这就忙了一上午。

靠近钱塘江边的学校大操场上集中了上千名学生教师与职员,大家都带着简单的行李。校长李培恩博士穿着大衣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凛冽的江风吹乱了他那一头略显花白的头发。李校长来到江边的码头上,查看了一下停在码头上的几艘大帆船。这几艘船显然是不够运走这里所有的人员的,因为大批的图书设备已经占用了好几艘船。他回到集中的人群面前,让教务长通知大家,所有的女学生、教职员工与家属在这里上船,而男生们则要辛苦一点了,带上铺盖与行李,从操场出发沿着杭富公路步行到38公里外的富阳县,富阳的码头上还有一批学校预订的船。

男生们目送着这一批船只离开码头,排队沿着钱塘江向上游的富阳方向开去。虽然是教职员工,但是林孝明选择留下来,加入了男学生步行前往富阳码头的队列,当然同行的还有一些中青年男教师,他们负责处理路途上发生的问题。

富杭公路上车来人往,相当拥挤。许多人得知日军即将占领杭州城,也选择了出逃。

之江大学的这几百位男学生,在当天傍晚到达富阳码头,登上了学校租用的大木船,与学校码头出发的船只汇合之后,几十条大木船组成的船队离开码头,沿着富春江向上游行驶。这次迁移的计划是由富春江经过新安江,到安徽境内寻找一个合适的地点建校复课。

船队历经一个半月的时间,沿途经过浙江的桐庐县,建德县,抵达新安江河段,之后船队沿着新安江上行,在年底的时候到达安徽省黄山脚下的屯溪县。按照原计划这一支船队将继续前行三十多公里到达齐云山附近,选择合适的地点落脚。但正是严冬季节,新安江上游枯水,河道干涸,船只在此搁浅,无法继续上行。因此,校长决定停止前进,就在屯溪县上岸。此时的屯溪并不是一块安静的桃花源,除了有不断从江浙迁来的机关单位与学校,还有许多逃难的个人。因为此地山高路远,易守难攻,政府已经将此作为一个内地的抗日重镇,有大批军队在外围构筑防线,修筑工事,构建碉堡,以确保屯溪的安全。

之江大学就在这样一个十分紧张的气氛中到达,但这里已没有空间可以容纳这上千人的入住,根本找不到像样的房子,食品供应也十分紧张,这不能不让校长感到十分失望。事实上学校内部关于未来的前程也有不同的想法与讨论,有人希望留在这里,有人心存侥幸希望返回杭州,也有人希望能够到大后方的重庆去,还有一些人认为可以到上海的租界去。因为此时上海租界里还是比较安全的,应该趁着路途上还比较方便通行赶紧去上海,毕竟在大城市里方便教学与师生的生活。

经过几天激烈的讨论,以刘校长为首的大部分老师愿意带学生去上海租界,林孝明也想去上海。在此情况下学校决定就地解散,全体师生可以自行决定按哪一种方案去办。

1938年初,之江大学与沪江大学、东吴大学、圣约翰大学及金陵女子大学合作成了基督教联合大学,在上海租界租用广学会的大楼复课。林孝明跟随部分师生到达上海后,一直忙于复校的各种工作。一周后各种工作大体就绪,他才顾得上与二哥联系。

这天上午,他挂了个电话,“二哥,我已经到上海啦。我们学校在广学会大楼租了房子,这个礼拜就开学了。”孝明在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时节能与二哥相逢,感到相当兴奋。

“四弟,我早就知道你到上海了。上个礼拜《申报》上就有新闻报道,之江大学迁入广学会大楼,近日将复课。你们这一趟从杭州到屯溪,再从屯溪到上海,也是够折腾的。”接到弟弟的电话林孝文感到很高兴。毕竟这是一个动乱的时代,自己身居租界暂时没有什么忧愁,但弟弟在外面漂流让他感到不安。现在弟弟来到租界里,让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是啊,一千多个学生老师,再加上老老少少的家属,几百箱的图书,教学设备,仪器等等,装了几十条船,这么来来回回的跑,费精力,耗时间,也花了很多钱啊。”回忆起这两个多月路上来回的辛苦,林孝明还心有余悸。

“现在你们在这里落下脚,就可以放心啦。租界里还是安全的,日本人是不敢到这里来捣乱的。”林孝文颇有自信地安慰弟弟:“四弟啊,你什么时间有空到家里来吃个饭。”“好啊!嫂子与侄儿都好吗?”

“都好,他们知道你来了,早就想与你见面。这样吧,明天晚上过来,叫你嫂子准备几个菜,我们好好地喝个酒。”

“好的,好的。那明天晚上见。”

林孝明在之江大学工作的这一年间,曾有几次到上海拜访二哥。但以往是太平时节,每当他乘船到达上海的码头,二哥总会到码头去接他。这次他已经到上海一周了,而且,因为来过几回,自己认为这道路应该是熟悉的,所以不让二哥来接他,而是自行前往二哥在愚园路上的住宅。

但是到了愚园路上他就傻了眼,这条几公里长的马路上有1600多个里弄,上千栋的石库门和大片的新式公寓住宅,看起来好像都是一个样的。天色开始昏暗了下来,路灯也因电力供应不足而半明半暗的。

第一次独自到这里找人,在这一片由小洋楼与新式公寓楼组成的街区中,他感到一头雾水,不辨方向,暗自好笑,真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好在他把大哥告诉的门牌号抄写着一张卡片上,从口袋里把它给摸了出来,上面写的是1600号。他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身边的门牌号才六百号,这说明还有一千号的距离。走了几步又发现豫园路是单双号分列街道两边的,这下可高兴起来,这么算起来只有五百号的距离了。但是下起了细雨,让他从心里感到一丝凉意。这一段时间来,匆匆忙忙的没有关心过天气预报,虽然出门时天阴的厉害,但他也没有想到要带上雨伞。于是他翻起短大衣的衣领,缩缩脖子,加快了脚步,但是大衣上已经有一些湿漉漉的感觉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1600号所在的弄堂,他的心才放了下来,走进弄堂又找到B16号的门牌。林孝明扣响小院门上的铁环,很快从院子里传来二哥的声音:“是四弟吧?这里的门牌号很难找吧。”

“是的二哥,是我。”林孝明兴奋地回答。

院里传来脚步声和小孩跑步的声音。“四叔,你来了啊,我想你啊。”一个小孩跑到门前,打开了铁门。“小强,你长高了很多。”林孝明一把抱住侄儿,一同来到小院子里。

林孝文站在房门前看着四弟,小强又回过头去将院子的铁门关上。兄弟俩四目对望不禁流下眼泪来,在这样一个国难当头的时刻,亲人团聚是多么不容易啊。

嫂子已经从楼上下来了正在客厅里等候着,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薄棉旗袍,留着运动头,脸上也只是淡淡的化了一点妆。“嫂子好。”林孝明十分礼貌的打着招呼,他与嫂子见过几回面。

嫂子对小叔说:“孝明呵,来到上海就好了。自从这战争一开打,你哥就整天惦念着你。你们学校能转移到租界里来是一个好主意,这里毕竟安全多了。我们这里也不好找吧,我还说你二哥呢,是应该要去接你的。人生地不熟的,让你自己找来真是不好意思啊。快坐下,快坐下,我叫阿姨给你泡茶来。还有你的衣服都湿了,赶紧换一下外套吧。”

“谢谢嫂嫂的关心,我对这条路还是有一些印象的。以前不也来过吗?其实是一路上走过来,有地址还是比较方便的。衣服就不要换了,也不很湿,这屋里温度高,把它晾在衣架上一会儿就干了。”说着林孝明把外套脱了下来,挂在客厅角落的衣架上。

“不行不行,换件衣服,叫阿姨上楼去给你找一件来。”

兄弟俩就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女佣李婶就给他们端上了一壶红茶,两个杯子,一个糖盒与一盅炼乳。林孝文给四弟倒了一杯茶,加上糖粉与炼乳。

走得口渴的林孝明,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就端起了杯子。

过了一会儿,李婶从楼上下来了:“四叔叔,你把这件马甲穿上吧。”李婶的手上托着林孝文的一件薄棉马甲,林孝明道了一声谢,接过马甲穿上。

在过了两个月提心吊胆、东奔西跑的日子之后,林孝明终于在这一个平静而舒适的环境中安顿了下来。室外天寒地冻,但屋里十分暖和与适意,天花板上的吊灯明晃晃的,茶杯里沏着香气四溢的阿萨姆红茶,壁炉中烧着炭火,角柜上的电子管收音机正播放着轻柔的音乐。这一切都让人感觉到租界确实离战争很遥远,他心中十分感叹。

这时,一阵阵香味从厨房里传了过来,李婶托着大木盘到客厅的八仙桌前来上菜了。哥俩暂停了谈话,林孝文让四弟坐到桌前,嫂子也将侄儿从后面带了上来,一家人在桌前坐下。林孝文到酒柜前取了一瓶白兰地:“二弟,我还有几瓶好酒,咱们先喝着,明天回去时还给你带一瓶去。”

“二哥,这可不敢当,现在正是战时,物质短缺,价格也离谱。我平常不喝酒,带就不必了,今天在这儿喝酒就很好了。”

嫂子安顿侄儿坐了下来后说:“四弟,你来哥哥家里就不要客气了,这天寒地冻的我们也不到外面去上饭馆子,我们家的李婶烧的菜还是很好吃的。你要多吃啊,不要客气。”

“谢谢嫂子精心安排这一顿饭,这个时节要买到中意的东西也真是不容易啊,我知道这几个月来租界里避难的人特别多,市场上供应也很紧张,我们学校的事务长每天都为师生们的伙食操心,几百号人要吃饭。今晚的这菜太丰盛了,太丰盛了。”这桌上是一大缸热腾腾的芋头鸭子汤,一碗回锅肉,一盘虾仁炒鸡蛋,一盘炒三鲜和一盘炒洋白菜。

林孝文给四弟倒了一杯酒说:“四弟,这是给你接风。这几个月你们到处跑,着实不容易。也好在有你们这一批热爱学生关心教育的老师,这真是令人感动的事情。”

“是啊,我们的校长真是一个令人敬佩的教育家,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带领着我们四处跑,一心想着学生,这实在是一种奉献精神啊。”

“来,为校长,为老师和学生们干杯。”在谈论过这一段的局势与之江大学迁移后,弟兄俩的话题转到了侄儿林建平的身上。

“四弟,建平提出一件麻烦事来。”林孝文喝了几杯酒后感叹地说。

“什么麻烦事?他不是在美国留学吗?”林孝明对侄儿的情况不是太了解,他举起筷子正要去夹一块肉,听二哥这么说不由自主的放下了筷子,一脸疑惑的望着二哥。

“情况是这样的,前一段我才给他转了一份家书回去给大哥大嫂,他要与媳妇离婚。”林孝文叹了一口气说。

“这下子大哥大嫂与侄媳妇可真就要头痛了。当时他不想结婚,这个婚事也不该办,不然他怎么会半夜逃婚呢?我看大哥也是糊涂,既然举办婚事,就不该让他逃婚,大哥当时怎么不去把他给追回来,明明就是默许他逃婚吧。在这之后不闻不问,就让他这么出国走了。建平也多事,既然出去留洋了就不要再提这一件事。反正在美国想干啥就干啥,家里也奈何不了他。”林孝明一边说一边举起筷子夹菜,这毕竟是大哥家的事,还轮不到小弟弟操心。

“要是这样,事情也就简单了。关键是与建平一起在美国留学的女朋友,家里是天主教,对婚姻生活十分严肃。只有这原配离了婚,那一个才能嫁给他。”林孝文一边说一边摇着头,让着四弟喝了一口酒。

“那大哥大嫂与侄媳妇的态度是什么?”二嫂在一旁听着也插话问道。

“我看够呛,这是不可能的事。侄媳妇与她娘家也是不会同意的,人家也是罗城有头有脸的大家族,女儿嫁到你家,没有任何不到的地方,我们凭什么跟人家讲离婚。现在家里还没有信过来,我也无法向林建平转达。”林孝文一边喝着酒,一边摇头。

“这也真是奇怪的事。他们自己家里的事情,难道不能自己联系吗?为什么要通过你来转告呢?”二嫂再次发问。

“这就是这一对父子脾气古怪、而且相同的地方,有其父便有其子。我能够做好事就帮他们做了吧?在他们中间总要有一个传声筒吧,不然就音信隔绝了。”林孝文叹了口气。林孝明闷闷不乐地说:“我们这一次迁校,在路上来来回回就走了两个多月。前两天我才给家里挂了一个电话,是大嫂接的电话,我给他们问了安好,与老婆孩子讲了一会话,大家都没提起建平的事情,看来大家是都不愿意说。就要过年了,到放年假的时候我回去一趟,也好把这个事问个清楚。”

“你也该回去瞧瞧啦,兵荒马乱时候,你一个人在外面飘荡,家里人多不放心啊。好在我们家那边山高路远,还是平安的地方,日本人目前也没有打到我们那里去。”这天晚上,两兄弟都喝得微醺,饭后又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瓜子、喝着红茶谈到半夜。当晚无法回校去,林孝明就留宿在二哥家的客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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