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林孝忠告知,在外与一位舞女育有一子,年底将接这女子归家作二房太太,孩子自然也就是林府长房的传人了。多年来为长房儿子无后而苦恼的老太太自是喜出望外,竟也同意了他的这个要求。但这对婉珠来说是个晴天霹雳,她的精神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她病倒了,整整在床上发了三天烧。病愈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哀求先生放弃这个打算,但被拒绝了。
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婉珠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不露面。这边老太太虽然没有松过口气表过态,但也不时叫阿香送来吃的喝的。晚饭前林孝忠几次在门前徘徊她也看到了,她心中不得不承认,林府对自己还是有情有义的。看来这结局是林府必须有后,她只能顺台阶下而不至于完全弄僵,被林府给休了。婉珠在里屋的观音娘娘座像前跪了很久,还是得不到一丝心灵上的安慰和平静,心中依然乱如麻丝。她恨自己,更恨那个勾引先生的风尘女子,但她不能恨先生,也不能恨那个曾被她视为野种的阿宝,这个还没有进门的孩子,毕竟是林府的后代传人,业已得到老太太的认可。正当她胡思乱想,春儿敲门了。
婉珠让阿香草草地给自己梳了个头,换了一件素色衣服,往哭肿的脸上匀了点粉,才慢慢地出了房门。就是在这个准备见老太太的过程中,她冒出一个念头,要劝说老太太只能让阿宝进门,而让那个风尘女子进林府大宅是不光彩的。
进了前厅,婉珠就直奔老太太的座位前,跌跪不起。这倒让老太太浑身不自在了起来,“婉珠,你别这样,有什么话起来与娘说。”
“老太太,奴为自己不能给林府生个一男半女感到有愧。但我心明一个理,孝忠作为林府长房不能无后。”
听到这些话,老太太紧绷的脸露出了一丝微笑,“婉珠,你还是起来说得好。”
“不,老太太,您还是让我跪着说。奴自然知道,这宝儿是林府后代,我们怎么不去接他回来。奴只是想,林府是本城的名门望族,男人在外偶尔逢场作戏是无伤大雅。但哪一个明媒正娶进来的媳妇不是门当户对的大家女儿,奴认为那风尘女子是万万进不得林府的大门,这有累林府的名声,请老太太三思。”
听闻如此,老太太不禁打了个激灵,她突然觉得这几天掺和儿子真是老糊涂了。这会儿感到大媳妇的这些话还是中听的,她原来也想到这门户不相当。可前一阵子这媳妇一闹,倒使她没了主见,现在不能不考虑她的想法了。
林府在祭灶前三天祭祖。这几天,老太太心情稳定了许多,叫来老三孝廉和管家老张过问祭祖一事的安排。特意让他们通知城内外各房的叔叔婶婶们,届时都要前来参与。
年前的天气一直很好,祭祖的这天又是一个丽日晴天。老太太心情很好,便早早地梳理完毕,在侍女云儿、喜儿的搀扶下来到大厅里坐下。8点刚过,住在城里的各房亲友们就陆续来了。打过招呼,大家就在厅里吃茶聊天。老太太看看林府的几位老人都到了,便将他们请入后厅里,说是有事相商。
在后厅刚刚坐定,老太太就说:“各位兄嫂弟妹,今天大家都来了,我这里有件事想听听你们的主意。”老太太看起来有些激动发抖,云儿赶忙给她递上水烟壶,让老太太吸上两口定定神。
“大嫂,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好了。”三婶是个很有主见的女人,她微微地向大嫂点了点头。
“说起来也叫人惭愧,孝忠这孩子结婚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生男育女。算起来他也人到中年了,我是给急死了。也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两年他在外头有个相好的女子,给他生了个儿子,现在也有两个月大了。”说到这,老太太的眼眶流出泪来,她掏出手帕揩了揩泪水。
“,大嫂,这是喜事呀,还不赶快将人家接进来做个二房。”心直口快三婶说。
“嗨,这是叫人头痛的事,这个女人是个舞女。”听说是个舞女,这些老人纷纷摇头,感叹着,可以看出他们对此是相当不满意的。
“就是嘛,我们这样一个有脸面的大户人家,怎么能娶个交际花呢。”老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嫂,那你打算怎么办呢。”三伯睨视着老太太,那窗外的阳光使他睁不开眼。
“我就是想听听你们的主意。”老太太这会儿显然是平静了下来,又让云儿给点上火,吸了几口烟。
“依我看,咱们林府又得要这个孙子,又不能把事做绝了。我想孝忠还是欢喜这个女人的,所以也不能伤了他的心,……”精明的二伯今天绕起了圈子,他是早就知道了孝忠的这件风流事。
“二哥,你有什么好想法就直说了吧。”三婶着急了。
“我看这样吧。这孩子接进来,那女人叫孝忠养在外头吧。”二伯的想法与老太太不谋而合,她心中暗暗高兴。经过几个老人的商量,这事就这样决定了下来。老人们还没出书房的门,就有下人将这话悄悄地传给了太太,这着实让她心跳不止,高兴万分。
不一会儿,管家老张进来向老太太通报说各房亲友都已到齐,家祠那头也准备停当了。老太太领着老老少少出门,一个黄包车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一路上,林府的大排场让人们刮目相看。不多时就热热闹闹地进了“沁园”。
一班从城外居云寺请来的和尚,早在祠堂中一字坐开,见东家到了,便运足中气,振奋精神,敲磬击鼓把一本经念得振天响。
林府家祠“沁园”,是一组挑梁歇山式的建筑,坐落在罗城西面的一片开阔地上,坐北朝南,由祠堂、客堂、斋堂与伙房等大小不一的十多座屋子组成。屋子之间有游廊相连,各个小院落有鱼池、假山、花圃与天井,显的十分宽敞与讲究。林府祠堂的假山十分出名,当地工商界每年也要租用此园举办一些庆贺酒会。
平日里,“沁园”总是朱门紧闭,只有一个老花匠刘伯住在这里侍候花草。晴朗的日子里,老太太心情愉快时,她会叫上媳妇孙女们一同坐个车去西城逛逛,然后进“沁园”去赏花游戏。但若没有她的同意,谁也不得擅自入内。
此时,祠堂中火烛高照,香烟缭绕,林府列位祖宗的金字牌位,像在云雾中飘荡一般,那一盏长明灯显得有气无力。几位老者毕恭毕敬地往那座硕大的铜香炉中上了一捧印度檀香,便领着一家大小在香案前跪下磕头。在那一阵诵经声中,一位双手合十的老和尚领着这一干人起身,唱着经文鱼贯而行,绕着香案与祠堂慢慢地转了三个大圈。
祭过祖宗牌位,众人又来到祠堂东头的墙角,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土地庙。给土地神上过香和供品后,人们才散了开来,到园中的八角亭里吃茶赏花。湖边建了一座雕花描金的戏楼与几座假山,取名为水榭戏台,这天请了一个名戏班在这戏台上唱了一个下午与一个晚上的连台戏。午晚两餐各开了十桌酒菜,请了左邻右舍的老人家吃酒听戏,做足了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