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谣随小厮走,最后来到一湖边,面前有一艘有着船舱的小木船。
见她来了,舱内的身着交领衣袍外套一湖蓝色广袖的男子站起身来,先向风谣行了一礼:“风姑娘安好。不知可否上船一叙?”
风谣却不动,打量着他白净的脸和珍贵的衣绸,道:“让我上船,总得晓得主人家是谁?”
“在下郑深。”
“百官阁首辅郑言然之子,京城四少之一的郑少爷?”
“正是在下。”
噢就是那个向刘浅买学考攻略的人吧。风谣点头,上了船。二人在船舱内坐定,小厮也上了船,将船驶离了岸边。
郑深拿起一旁的玉笛,道:“这船狭隘,没让人带茶,我还是吹一曲来招待姑娘吧。”于是他将笛子放在唇边兀自吹了起来。低音悠扬,在空灵的湖面回旋往复。
一曲罢,风谣道:“笛音悠长婉转,除了清扬,总有似有似无的愁绪隐约其间,与这时不时的划水声相得益彰啊。”
“不想,风姑娘竟是郑某的知音。”郑深长得温柔俊逸,笑起来不知迷倒多少女子。
“这郑首辅家的公子还尚未考取功名吧?”
“并非,我的功名可让百官阁再多一席位。”郑深道,“但未成家,不愿立业。”
“分明就是先立业后成家。”风谣笑道,“既然不是仕途失意,那这笛音里的愁绪,怕不是公子的相思之苦吧?”
郑深笑道:“姑娘果真是玲珑心。正是,郑某心有所属,倘若功成名就,”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怕是就要让她高攀了。”
风谣想想这郑深的意中人在谈到郑深时的表现,笑道:“仅是郑首辅公子这一身份,就已经让北江来的这位姑娘高攀了。”
“实不相瞒,当今佞臣当道,爹爹的权力日益减少,怕是地方上的九品小官都要比爹爹说得上话。爹爹,也只是空有其名罢了。”郑深苦笑,“这事儿举国上下皆知,而她爹爹虽弃了她,但她爹爹的职位——国子监正二品大学士摆在那里,要认真起来,还是我高攀了。”
风谣挑眉:“那怎么,要我给你做一次媒人?”
郑深只笑,嘴上却说了另一件事:“风姑娘奶娘家的张老二所欠的十万两银子,我已经尽数还上。”
风谣不知所以,以为自己听错了:“谁?我奶娘?”
神石忽然窜出来道:“这……不好意思啊,我忘记给你说说原主的家庭情况了。这个奶娘是原主母亲身边的大嬷嬷,名叫宋莓,她于原主有哺育之恩。原主母亲难产早逝,是宋莓哺育原主,还处处关怀她,给她所有的母爱。
“但是,她的丈夫张二是个赌徒,天天喝得醉生梦死,一回家就打宋莓,即使她怀孕了,照样打。等到孩子出生了,母子一起打。有一次他输了钱又喝大了,正要打宋莓出气时,那个孩子替母亲挡了,就……”
风谣出声道:“你管这人干嘛,欠了钱让他自己还便好,不知他有什么资本能让郑少爷卖面子给我?”郑深那么做就是为了让风谣欠他一人情。这孩子都死了风谣就不信这宋莓还能继续和这个混账做夫妻,那既然这样这张二怎么样关她什么事。帮刘浅那样的好人也就罢了,这帮了没好处的恶人她一点都不想帮!
神石语气尴尬:“她就是和他继续做夫妻了……孩子死后,张二蹲了大牢,本来要杀头的,不知道为什么就蹲了十年就出来了。宋莓想和离,可他出狱后变本加厉,她也是被打怕了,就没……唉。”
郑深又些惊讶。“这,宋莓与张二还是夫妻啊。你不知道,我去寻她……噢我碰巧遇到她c时那债主正好上门来,把她那茅草屋给砸了个稀巴烂,我也是怕伤了人,才预先付了银子。”于是他一副根本不是特意去找宋莓的模样。
接着他又笑:“我不用风姑娘还钱了!只需……姑娘在那伊人面前替在下多美言几句……”
风谣在翘起二郎腿:“……也行,那你提供下文案?”
郑深顿时眉开眼笑:“其实也不多,只希望姑娘让她晓得,我并非纨绔子弟,也并非靠爹的人,我……我很有担当的!只要她答应嫁给我,我……”
风谣罢手示意他停。“这样,我也不知道您讲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见他又要说话风谣又举手示意他别说,“但是吧,只要你帮人帮到底,彻彻底底把张二这个毒瘤给除了——我告诉你,别说吹牛,我就是天天把刘浅带过来给你瞧那也是可以的!”
郑深笑得更开心了:“好!没问题!那……”
“那现在还请郑公子带个路,我想去探望下她。”
“没问题。这宋莓就住湖对面,还请姑娘稍等片刻。”他又转头对那摇船小厮道,“去宋莓家!”
风谣贼兮兮地问神石:“你说,我要是帮了宋莓,算不算功德啊?”
神石还以为这人终于开窍愿意拔刀相助了,一听她这话,没噎个半死。“……不清楚!”
“哎你怎么能不清楚呢?你是不是办事不力!信不信我向归杳投诉你?”
“你就是亲自问大人,大人也是不晓得的。”神石声音拔高了几度,“不过吧,你帮还有可能攒到功德,不帮,那功德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到你这!”
这湖面很大,划了很久才隐隐约约看到岸边,看到俨然的屋舍。过了这湖,就不算京郊了,算是农村,但万事还是归湖另一边的京郊官府管辖。
这方村落名叫齐心村。这齐心村坐落在一座大山山脚,这大山名叫齐心山,听闻深山里头有好几只凶猛野兽,这村里以捕获凶兽为荣,个个跃跃欲试想要进山。但奈何山腰毒雾弥漫,压根上不到山顶就统统打道回府了。
但齐心山从山顶留下来的泉水虽流经毒瘴,却不影响水质,因此这泉水也养育了附近的村民。
风谣上岸后就让郑深先回去到官府那里查探当初为何不将张二杀头,郑深道了声保重,说了宋莓家的位置,又说届时会遣人划船过来接她。
二人道别后,风谣便开始寻找那宋莓的家。村民因为湖泊的隔断,到京郊甚至京城就需要费上许多时间,交通不便。因此经济不发达,房屋大多茅草屋。但这些茅草屋都还算好,起码遮日头蔽风雪都还好。当她看到宋莓的茅草屋时,那可是惊了一讶。那草干得可以,稀稀疏疏,估计在屋里都能享受日光浴了。
她家屋前有个宽敞的院子,院子里有个水井,一旁棵一人合抱的中型榕树,树下有一套简陋的木桌木椅,上面摆了茶具。
一位大娘出门晒谷子,用……一根木筷子一样的木条挽着头发,容颜虽老,但看她眉眼也知道她年轻时定是个十足的美人。可惜左边的眉毛上一道很深的旧疤却破坏了一切,配上她微勾的凤眼反倒组成了一个凶神恶煞的模样。
“宋……嬷嬷?”风谣试探性地问道。她不确定原主到底怎么叫她的,问神石,平日里神通的他居然也不知道。
宋莓手下的动作一顿,机械般转头,瞧见背着包袱的风谣,她先是一愣,眼中蓄满泪水:“大夫人……?”
风谣:“???????”
随即她意识到什么,低头抹了抹眼泪,道:“抱歉,您是……?”
“我……我是风谣!”本来她想说她是谣谣,毕竟那个原主的闺蜜寥言就是那么叫她的。但她又担心和奶娘之间的称谓不同,怕露馅,便还是说了全名。
宋莓迅速放下谷子,走近风谣:“谣儿……谣儿!都长那么大了!”
风谣报以一笑。
“你怎么来这儿了?”宋莓擦掉泪水。
风谣滴溜溜地转转眼珠,乖巧道:“自是来看宋嬷嬷的啦。”
宋莓感慨:“果真是长成大家小姐了,知道规规矩矩喊宋嬷嬷了,若再像之前叫宋妈妈,被人听去总归是要说闲话的。”
风谣将灵力灌进耳朵听着屋内动静,但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这下她知晓张二不在家。“宋嬷嬷……其实我此番来出京,最大的原因还是和兄长闹别扭了……”她装模作样地擦擦眼角,仿佛真有那么回事儿,“您不知道,兄长他有多么的不可理喻!他竟逼迫我嫁人!还说什么女大当嫁……”
在门口谈天确实不像样儿,宋莓便领着她在榕树下坐下。“你兄长此言有理,你都十七了,确实不小了,是该出嫁了,就是老爷夫人在世,也会这般催促的。”
风谣道:“话虽如此,但我也想自己找如意郎君,兄长几番逼迫算什么嘛!”她亲昵地搂上宋莓的胳膊,“宋嬷嬷!我不管,我如今一点儿都不想回京城……不如你让我在这儿住一会儿吧!”
宋莓脸色微变,狠心拒绝道:“不可!”她家还有个六亲不认的杀人犯在,哪里能让风谣在这!?那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风谣却道:“我晓得宋嬷嬷在担心些什么,我不怕的!你也晓得,父亲在幼时便教我拳脚功夫,说不定啊我还能保护宋嬷嬷你呢!”
瞧宋莓有一瞬间的动容,她便抓紧时机一阵软磨硬泡,宋莓终于答应了。
她领她到了侧屋,里面有一整洁的木床,没有梳妆镜。
这儿该不会是宋莓那孩子的房间吧?难道,是个儿子?
宋莓不愿在此处多待,眼里早已湿润。她抑着声音道:“那你在这儿歇息吧……这儿是我儿子的房间,他如今不在了……他那个父亲也不会轻易来这……这安全,不必担心。”
风谣安慰她几句,把包袱放置好,陪她继续聊天——其实是想多了解下张二,知己知彼,好把这个人渣连根拔除。
……
朝廷上,坐在皇位上的盛龙皇把一封折子重重的地摔下,一干臣子忙跪下请他息怒。
“这像什么话!”盛龙皇怒气冲冲地道,“刑部侍郎何在!”
风才歌忙站起来走到中央跪下。
盛龙皇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还是清川吗?”清川是风才歌的字,“你还是断案如神的风清川吗!这点小案十日了还没破!”
其实真的怪不得风才歌,是这盛龙皇着实心大。他嘴里的“小案”是国子监泄露试题一事,听闻当日出卷的考官把试题漆封起来装进秘密地方,但十日前复验的时候漆却被破坏掉了。虽说还有备用卷,但这等事情还是要查清楚的。
风才歌只低着头任他说,待他撒够气了,才道:“我们盘查过考生,知晓答案的是来自北江的李拳和南江的季书海。二人没有联系,入了大理寺却不约而同自尽……但南江的季书海死前说这答案是他赶考途中听闻的,可却始终不肯说在哪得到的,臣等没有办法,南下多次,始终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盛龙皇重重呼出一口气,道:“国师。依你所见,这案子,有没有可能出自‘不同寻常人’之手?是否要请示天意?”
归杳闻言,起身走到中央,行了一礼道:“没有明显线索,臣不敢妄下定论。只是昨日刚刚请示天意是否该上齐心山山顶,臣担心上天不堪打扰,降下灾祸。”
知节在殿外守着,听他那么说当下笑了出来——他原来还担心归杳没看过话本子不会吹嘘,没想到这做起神棍来还像模像样的。
一听这话盛龙皇立刻罢手:“罢了,还是莫要打扰上天!”他哼道,“那齐心村村民分明前日说过他常听到齐心山山顶有龙吟传出……上天究竟是怎么回的!”
归杳一本正经地胡说道:“昨夜星辰北转,清晨又有厚云挡住晨曦,上天是在告诉您,齐心山山顶十分凶险,绝不能上啊。”
古扬月忽然起身,跪到中央来:“陛下,若齐心山当真有龙,那必是在照应真龙天子的您啊!老臣不才,略懂天文,上天遮住清晨晨曦,星辰北转,也有可能是在告诉您,若得神龙,必能让边疆战事告捷,拨云见日啊!”
归杳瞥了眼古扬月,有些不知他打什么主意,只道:“究竟我是国师,还是你是国师?”
古扬月却说:“陛下是真龙天子,照应神龙不应该吗!”古扬月又朝盛龙皇一拜,“既然如此,陛下不如派国师上山,若能获得神龙,固然可喜。若山中当真无龙,国师乃通天之人,自然晓得如何向上天解释!”
这下,归杳彻底晓得他在打什么算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