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臻,你要去哪里?”江莓没能叫住他,就这么看着暗恋的人跑出了会场。
雨渐渐小了,风也没那么刺骨,但是穿着单薄外衣的崇臻,发尖依旧不停滴水。他推着单车默默地走到杨家豪华的宅邸门前,按响了门铃。
来接待的不是工人,而是杨木森本人。
“不进来坐坐?”他叫住停好单车正准备离开的崇臻,但是对方并没有要理会的意思,“我还想向你了解一下崇苗呢。”
不出所料,崇臻停住了脚步。
“她是不会对你感兴趣的。”
“你确定?说不定——”
“谢谢你的车,这个人情我会还你的,但是请你不要对我妹有半点歪念。”崇臻没有回头,话语间像夏季里飘落的霜雪。
就在这时候,江子妮从屋里出来,挽着杨木森的胳膊娇嗔,“森木,你们在聊什么呢?咦,这是刚错过了代言决赛的崇臻吗?好可惜呐,还想着以后有机会可以跟他合作呢。森木,你们是朋友吗?”
“现在还不是,以后很难说。”说着,转身进了屋。
已经是中午,饭点的路上行人少了许多,偶尔几个挽着手臂的女生惨叫着好饿。
医院里睡死过去的崇苗终于被饭香给叫醒。
“醒了啊,听说你又拉又吐一个晚上。”贝琪拧开保温瓶,肉粥的味道顿时弥漫整个病房。她好笑的说,“话说我们不是吃一样的东西吗?”
崇苗无奈地扶着额头,“我刚才明明闻到了鱼香茄子的味道。”
“都拉肚子了还顾着吃鱼香茄子,不想出院了是吧?”
两人为了能不能吃鱼香茄子而争论之时,一个会发光的身影推门进来。
“醒了?饿吗?我给你打包了肉末汤面。”
崇君手里提着一个打包盒,他明显是从赛场赶过来的,发型时尚且十分适合他,崇苗说的,他和那些电视剧的男主角没啥区别,看他的表情,笑容都散发着亮光。
护士进来拔针的时候,眼神几乎就没离开过崇君,崇苗睁大眼睛看着护士几次想把针插回去,紧张地干咳。
贝琪反应更夸张,挽着崇君的胳膊自拍起来。
被折腾完的崇君腼腆地笑笑,“你二哥呢?”
崇苗突然想起她并没有告诉他崇臻也要去参加今天的比赛,难道,“你没有看见他吗?他今天跟你参加同一个比赛。都怪我对吗……”
崇君突然脸上有些沉重,他们两人对望,好像明白了什么。
直到傍晚崇君要离开这个城市,崇臻也没有出现。
不仅如此,半夜才回家的崇臻,从这天起,到一年后的秋季,都没在和崇君联系过。
虽然两兄妹依旧过着原来的生活,但是崇苗心里明白,这件事成为了崇臻心里的一道刺,一条又细又长的刺,穿过柔软的胸腔,呼吸之间总有些痛楚。
如青春洋溢的盛夏总是让人留念,秋已悄悄来临,从微凉的晨晚,到越渐发黄的落羽杉,风吹过,簌簌而下。
“哥,你打算考哪里?”
“你考哪里我考哪里。”他看看电影,又时不时写写试卷上的题目,这种绝技她想学但是学不来。
“我能考上大学就好了。”她唉声叹气,摆摆手,“说不定,高中毕业老妈就把我嫁出去。哟,吓死我了。”她拿起那叠敲过自己脑袋的试卷,扔回他身上。
“好好读你的书吧,嫁人,谁要你啊。”
“说得也对。”她懊恼地把自己埋在抱枕里,“人家到现在都还没谈过恋爱,唉,估计大家都觉得我是同性恋吧。”哀而不伤地嚎叫声让崇臻忍不住嘲笑。
秋又深,清晨的空气被雾水洗礼过,格外沁凉清新。
打开窗户,落羽杉的淡香随风飘进屋里,把屋子的每个角落的空气都换了一遍。
周末对崇苗来说并没有以往过得潇洒,甚至可以说是虐狗的日子。怎么说,上个月薛贝琪突然拿着手机羞羞涩涩地递到她面前,“这个帅吗?”
“嗯,样子挺正常。”
“什么挺正常!这是我昨晚追到的男神!”
看着她用痴迷表情亲了口手机屏幕,她差点把米饭喷出来。
自从那天之后,一向逛街、游泳、图书馆看书、吃辣条看电影的周末,变成了单身狗朋友圈两日游,重点是贝琪妈妈居然还挺认同这位未来女婿的。
嘭,嘭。
崇苗还没准备要起来,楼下传来了行李箱沉重的声音,心一悬。“不是吧,这次怎么一个月就回来了?”
她正要探头看看,一个声音像要把她用力揪下来。
“崇苗,怎么还没起床啊,下来帮忙!”
“来啦。”哥也没睡了,爬起来下楼看。
两人四目相交,愣了愣。
“对不起啊宝贝儿子,把你吵醒了。来来,给你们介绍,这是我的男朋友,来自新加坡的克里。”
克里点点头,朝着崇苗露出一种外国人的笑容,她没从他笑容里读到什么,只知道看着就十分不自在。
崇臻眉头一皱,斜睨一眼站在妈身边这个一身肌肉,个子不高,看起来至少也要比妈年轻十岁的男人,语气冰冷地扔下一句“就凭他?”便转身走回房间。
妈僵硬的笑脸维持了几秒,拉着一副没听懂的克里到沙发上坐,“亲爱的你先坐坐,崇苗你给克里叔叔倒杯茶,然后把行李拿进来我房间,我有事情跟你说。”
直觉总是准得可怕,她瞬间感觉一股凉意从脚趾到头顶,不住颤抖。
妈的房间还是以前的陈列,只是关于爸的一切早已凭空消失。
她从那张旧桌子的抽屉里翻出一条泛着岁月痕迹的发黄钥匙,塞到她手里。
钥匙冰凉地躺在她的手掌,手还停留在半空中,久久不愿意握实,仿佛只要一握实,她便从此消失,“这是?”
她撑撑腰,这个动作在崇苗脑海瞬息冒出一百个相同的猜测。
“我怀孕了,克里的,如无意外,下个月我们就会登记结婚,你的房间我想把它布置成婴儿房,所以——”
所以她要被赶出去吗?
“别这样看着我,你都快18岁了,在国外你早应该要自己打工养自己了,我现在还给你地方住已经算很好了。”说着,她从柜子里拿出一本相册,“喏,这是你从小到大和你爸的合照,我不想留着,拿着。”
本来,她只是有些气愤,可当接过相册时,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被抛弃会是这种感觉,在万丈深渊踩钢丝,脚下嗜血的黑暗,渐渐自己的所有气血抽光。
“别哭哭啼啼的,学费我付到你满18岁,大学之后你就自己解决了。哦,差点忘记告诉你,这房子在城边那个老式小区里,一房一厅够你住的了。房子以后就留给你做嫁妆,其余的我都会留给你两个哥。哈呼,不说了,我要睡一觉,帮我把克里叫上来吧。”她说那么久,都没有看她一眼,看她一眼对她来说究竟是有多难?“对了,我约了装修师傅下个月就来翻新房间。”
房间还弥漫着落羽杉的气味。
她从潮湿的被子里钻出来,深吸一口熟悉的空气。
打开相册第一页,她还穿着尿不湿,一手扶着楼梯的栏杆,一手牵着爸。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永远都不要长大好吗?
她静静地出门,突然有种想要人间蒸发的念头。
想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靠打工自己养活自己,“但是我有点不舍得崇臻,他那么疼我,还有我的贝琪,还有我的班主任。”
坐上公交车,仿佛真的要离开这个城市,开了一个半小时才到达郊外!
下了车,过了马路,穿过一条杂乱的地摊街,终于找到了地址,一栋外墙都有点渗水的老式公寓,一进楼道就是一股霉湿的味道。
“你找谁!”
一个苍老的声音朝她敌意地冲来,她回头一看,是一个看起来年过八旬、拄着拐杖的老爷爷,“我没见过你在这栋楼出现,你是来干嘛的!”
“我——”崇苗
“一听就不是这里的人,再不走信不信我拿拐杖敲你!!”
“爷爷,我是住这里的。”她抬起手护住脑袋,那一棍停在了半空。
“你有钥匙?”老伯伯突然恍然大悟,拉下老花镜,仔细看她摊开手中的发黄钥匙,上面还刻着“一房一厅”歪歪扭扭地字样。
“我从没来过,但是我爸爸确实是在这里留了房子给我。”她看着眼前看她看得入神的老爷爷,他嘴角突然露出明亮的笑容,像是阴雨一天,夕阳西下之时展露的一瞬阳光。
他又突然笑开了,笑得像个小孩一样,眼睛眯成一条线,拐杖敲敲地面,“哈,你是崇茗的女儿吗?走,我带你上去。”
她像找到了父亲的足迹,欣喜地笑起来。她想搀着老爷爷上楼,但是被拒绝的,他说他身体还硬朗得很,说完继续往七楼走上去,虽然有点慢,但是身体看起来确实还硬朗。
“我是你爸爸的老管家,你爷爷那代在市区是很富裕的人家,那时候我还年轻,应聘去照顾你爸爸的。我一个大男人,去学照顾小孩,除了是因为你爷爷给的工资很高,他人也真是好,对待我像是兄弟一样。”说完,他歇一歇,看了看崇苗,笑容里好像有一段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故事。“后来你爷爷不在了,你爸爸也成了家,你妈妈吧,不喜欢我管得太多,唉,我都管了这么多年了,突然嫌我烦,说什么有我就没有她之类的话,唉呀,我也不想你爸爸难做,我也不要你们崇家的什么,我只想要有个地方落脚,后来吧……”老伯伯喘喘气,继续说,完全没想要我插嘴的意思,“后来,你爸爸就偷偷就建了这栋民宅给我,除了七楼留着备用,其余我住不完的就拿来出租,起码可以赚点生活费,大概就这样。”
打开门时,崇苗惊住了,这根本不是一房一厅呀,怎么看也快有两百平方!里面的装修和外面看起来完全不是一码事。除了积着厚厚的灰尘,一切仿佛回到了五六十年代的贵族。
“崇茗除了经常给我打电话,每年三月十五就会开车来看我,每次来都上来七楼坐坐,所以我几乎都有坚持打扫。”他突然看着她,眼神里露出深沉的忧伤,“但是三年前的三月十五,我做好了他最爱吃的菜,他却一直没有来。”说着,他老人的眼角泛起了泪光,“那年我还把腿给摔了,我这老骨头已经不好使了。”
她有点不知所措,慌张的手顺顺老管家的后背。
“没事没事,我只是看见你来了,想起了崇茗。”他拍拍我的手,“对了孩子,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是不是家里为难你了?”
她没说话,明天的眼睛微微模糊,委屈一拥而上,她用力掐自己的手背,让翻涌的泪咽下去。
她眼里扑朔的烟雾,像只迷路的驯鹿。
老爷爷看出她的心,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露出让她不解的笑容,“崇茗担心你会过得不好,这地方也没给你妈多说,只是留了个看起来很旧的钥匙给她,现在你来了,我也功成身退了,以后这物业就是你的了。”
看着他一步一步地下楼去,看看这布满灰尘的房间,仿佛能够想象得到爸爸坐在椅子上,跟老管家聊着天,他一定很喜欢这个书架,上面虽然没有几本书,但是设计几乎跟家里的一样。
她坐在椅子上面,闻着这房间充满尘埃的味道,感觉自己也跟着沉淀下去,一直沉到最深的湖底,看着遥远而稀薄的亮光,吐出最后一口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