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志东又问道:“孟大师,这‘大秦寺’和‘关中书院’有什么区别没有?”
孟红军微微一笑,他没有回答年志东的问话,而是看着李天凤赞许道:“李老板说的没错,根据出版的《大唐景教碑文》一书考证,大唐初期贞观年间,景教就开始在长安城流行,到了盛唐开元时期,达到了鼎盛。安史之乱后,军阀割据,社会动荡,景教逐渐衰歇,没有了盛唐时期的盛况。唐武宗时期,开始推行灭佛政策,全国各地庙堂寺院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毁坏,景教也在所难免,损失甚重,很多僧侣被遣送回家返俗,宗教活动被取缔。武宗之后,朝廷又提倡佛教,对武宗的灭佛运动给予否定,各地佛教又逐渐兴盛,只是自此以后景教元气大伤,再也看不到开元时期的盛况,逐渐凋零,渐渐没有踪影。”
李天凤笑道:“我也是瞎猫逮个死老鼠,胡乱说说而已。论起这方面的知识,还是您孟大师厉害,我充其量也就是个小学生的水平。”
孟红军未置可否,轻轻把把扇子收了起来,对着年志东说道:“年老板是个细心人,已经看出‘大秦寺’和‘关中书院’的不同,至于两者的区别,我至今也搞不清楚,师傅也一直没有告诉过我们。”
他扭头看了看朱媛媛,眼神里有征询的意思,朱媛媛理会大师哥的意思,微微点头,轻声“嗯”了一声,表明确有此事。
孟红军收起眼神,再次对着年志东说道:“想必四位一定好奇,为何这里只见到‘大秦寺’的牌子,而没有‘关中书院’几个字?其实,这关中书院也是近几年才开始慢慢叫起,以前根本不存在这种叫法。当初韩师傅只是把这里当做珍藏古籍资料的场所,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此事,连我的师母都不清楚。后来国家实施改革开放政策,恢复高考,重视教育,提出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口号,社会风气逐渐好转,国家走上了发展经济,建设文明社会的正确轨道。我师傅也随之参与到长安城的新一轮规划设计工作中,日理万机,忙忙碌碌。本来他想把这些古籍重新搬回长安城,给这些宝贝再找一个更安全的场所。后来又想到自己退休之后,要继续研究这些古籍,楼观台景色怡人,山清水秀,清净肃静,是个研究学问的好去处。于是就把这些古籍继续放在这里,时不时邀请一些专家学者,来参研古建筑里的精髓。这些事情也是后来我们慢慢得知,以前师傅从来不给我们讲这些。”
年志东说道:“听你这么一说,让我愈发佩服韩伯甬老先生了,真是一个奇人。”
李天凤说道:“谁说不是呢!韩老先生也是我最敬仰的一个人,在长安城里,他才是唯一称得上‘大师’的人。”
梁晓伟听了两人对话,心中说道:“我这两个叔叔,拍马屁的能力我是学不来,简直是这方面的专家。是不是真的佩服韩老先生,我就不得而知了。”
孟红军却很受用这些话,听完两人谈话,颔首点头,内心甚为欣慰,见两人称赞自己师傅,心下舒畅万分。说道:“师傅一向注重实学,淡薄名利,因此退休之后,虽然经常来此参研古建筑,但并未挂牌立碑,把这‘大秦寺’改为‘关中书院’,而是保留了‘大秦寺’的原貌,只把‘关中书院’当做朋友之间口口相传的一个名字,是以外人只知‘大秦寺’,而不知‘关中书院’的原因。”
李天凤、梁晓伟、年志东夫妇四人恍然大悟,心里明白方才他们四人为何瞧不见‘关中书院’这四个字的缘由。
李天凤说道:“韩老先生之所以没有将‘关中书院’牌子挂起来,想必是他内心不愿意破坏这‘大秦寺’自古以来的习俗和风格吧!”
年志东看着李天凤,神色颇为不屑的戏弄道:“韩老先生一生钻研古建筑,当然自己不会亲手破坏这些人类文明的遗产,这个还用你说,能不能说点别人不知道的。”
两人虽是身价上亿的大老板,但心情率真,彼此相互取笑,倒让这场本来看上去严肃的对话,多了一份热闹欢快的气氛。
在场之人听了他们的对话,都哑然失笑,情绪活跃起来。年志东的夫人陈薇薇轻轻笑而不语,温婉雅致。
孟红军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五年前,师傅把我叫到跟前,说道:‘红军啊!我今年八十五岁了,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以前,我得给你交代点事情。’我看着师傅身体硬朗,并没有什么病病灾灾的状况,加之我当时也确实忙,不知道师傅用意是什么,感觉有点紧张,他之前从来没有用这种口气给我说过话,于是我问道:‘师傅,您身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师傅轻轻一笑道:‘你别紧张,我还死不了。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像得病的人吗?’我回答道:“不像。”师傅笑道:“这不就对了吗!人常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爷叫你商量事。我今年都八十五了,已经过了阎王爷叫我商量事的年纪,但这不等于阎王爷不叫我,他迟早会把我叫走的。’看着师傅说的轻松,我就告诉师傅道:‘您这身板,活一百岁没有问题。’师傅挥手说道:‘但愿如此,我也想活那么多,就看阎王爷答不答应了。不过关它答应不答应,你先替我做个事情。’我回答道:‘师傅,您说,我一定按照你您说的去做。’师傅说:‘以后你多去关中书院走走,我老了,走不动了,你要替我去把这个地方守护起来。去当这个关中书院的院长,虽然有名无实,你也算是替我做一件事情吧!’我看师傅说的认真,当然就答应下来。其实这个‘关中书院’我之前跟着师傅来过两次,具体方位和地址我也知道。应允了师傅。从这之后,我就隔三差五来这里看看,打扫一些文身,将师傅那些古籍资料拿出来凉凉,免得虫子吞噬。”
朱媛媛内心不禁一惊,见孟红军说的认真,没有丝毫破绽,心道:“照他这么说,这‘这关中书院’平淡无奇,并不像外面传说的那样神奇。难道这中间有什么蹊跷?到底是外面传言有误?还是孟红军这老顽固没有给交底,刻意隐藏了些什么。”
心中如此一想,便开口问道:“孟师哥,要你这么说,师傅这‘关中书院’当真没有奇异之处?”
不仅朱媛媛感到意外,就连李天凤、年志东也颇感意外,孟红军一席话娓娓道来,只说明了一件事情,就是韩伯甬的私人藏书馆‘关中书院’并没有外界传说的那么神乎其神,而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古籍资料,算不上有多么神奇。
孟红军听她口气似有质疑,心中顿感时气愤恼怒,向朱媛媛说道:“难道朱师妹觉得有什么奇异之处吗?”
朱媛媛完全不知朱红军内心真实想法,她只想着师傅六十多年的珍藏,绝不会像孟红军说的这么简单,于是试探着说道:“我也只是听外面传言,说师傅这‘关中书院’里藏有绝世秘密,至于什么秘密,我就不知道了。”
孟红军淡淡说道:“师傅他老人家是国内古建筑领域的泰山北斗,在旁人眼里他腰缠万贯,功名利禄应有尽有,享受着无限尊荣。被外人描绘成神秘之主,这也是一件很正常不过的事情,国人历来有以讹传讹的本领。但你是他的徒弟,师傅为人处世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这‘关中书院’有没有宝贝,你自己不会判断吗?”
说完使劲的将手中茶杯狠狠地放在案几上,发生“呯”的声响,内心显然极度气愤。
朱媛媛见孟红军生气,心知她这个师哥心气很傲,谁也看不起,便低声辩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师哥干嘛发这么大脾气啊?”
孟红军气恼万分,说道:“你都十多年没见师傅了?我给你发发脾气又怎么样,难道不应该吗?”
朱媛媛又道:“师哥,这一码归一码,你别把这两个事情掺杂一起说。我没看师傅,是我不对,一来工作忙,二来师傅也不让我去见他,我有什么办法。再说,平常时间,我可隔三差五给师父师母打电话呢!也关心他们二老。”
李天凤一看孟朱二人又吵了起来,急忙说道:“孟大师,我还有个问题不是很清楚,想问问孟大师?”
孟红军方才略微激动的情绪有所冷静,他顿了片刻,看着李天凤,说道:“你问吧!”
李天凤道:“孟大师,既然韩老先生将毕生收藏的古建资料,尽收于此,能否让我们几个参观学习一下呢?”
孟红军心中想道:“既然已经邀请他们几个人前来见证,也不能藏着掖着,这样显得我也不光明磊落,再说,叫他们看看又如何。”
心中这样一想,便起身说道:“两位老板,师傅的藏书阁在‘大秦寺’最里面的一个大殿里,我现在就带你们去瞧瞧吧!”
说罢起身带着大家一同向后院走去。
这座大秦寺建于唐贞观年间,距今已有一千三百年的历史,虽然在建寺之时用于景教活动场所,但整个寺院的建筑风格却是标准的关中风格,雕梁画栋,大气磅礴,一站一瓦,精巧细致,屋顶四角高高翘起,更有朱雀玄武、莲花祥云等雕塑栩栩如生,展翅欲飞,与楼观台其它祠院观堂的建筑风格并无二样,融为一体。
不管是站在山下向上眺望,还是站在山上俯瞰整个楼观台区域,远远望去,建筑浑然一体,分不出任何区别。
大秦寺进深共有五个套院,一字排开,到了第五个院落时,只见眼前第五个大殿有一小部分已经嵌入终南山里。因整个楼观台以山而建,地势南高北低,因此,大秦寺的每个套院一个比一个高,从入院第一个套院往南行走,每上一个套院,地势就会自然升高丈许,所以,当站在第五个套院大殿台基前向北看去,便能将前面四个套院看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大秦寺除了坐南朝北的五大殿之外,分布在左右两侧的还有几个小院,房屋比大殿小了很多。
梁晓伟俯瞰这层层叠叠的院落建筑,心里想道:“如果这大殿是举办宗教活动的正式场所,那么小院便是信众日常生活的地方了。”
孟红军领着众人由北向南,绕过前面四个大殿,直接来到最南面的第五个大殿。只见殿门紧锁,锁上挂满蜘蛛网,蜘蛛网上残留着一些干枯的蚊虫,看样子这道殿门许久没有被打开了。
朱媛媛道:“师哥,你有许久没有来了吧!”
她心中想道刚才孟红军说的那番话,似乎在他心里才把师傅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事情来做,百般好处都成了他一人的功劳。提起师傅的事情,动不动就对自己无缘无故的发脾气,如今这挂满蜘蛛网的门锁,更让他觉得自己眼前这个大师哥是个说一套做一套,里外不一的人。
孟红军并未理会朱媛媛的文化,他从衣兜里取出一把钥匙,交给大徒弟田铁军,说道:“铁军,你去把殿门打开。”
田铁军遵照师傅吩咐,接过钥匙,走到殿门前,先将锁链上的蜘蛛网尽数用手撕掉,然后将殿门打开,使劲推了一把,殿门发出“咯吱”声响,被田铁军用力推开。
一行人先后走了进去,孟红军在最前面,其次是李天凤、年志东二人,最后是孟朱二人的四个徒弟,走在最后的是梁晓伟,他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感觉此处风清气净,极目远眺,将这方圆几十里景致尽收眼底,向北最远处看去,渭河从西至东绵延数百里,滚滚河水一泻千里,消失在东方地平线处,颇为壮观。
只听孟红军向众人介绍道:“各位,这就是我师傅的‘关中书院’,大家随处看看吧!”
李天凤、年志东在长安城里早已听说过韩伯甬“关中书院”的大名,在他们二人心目中,一直以为这“关中书院”是长安城最顶级的一座书院,历史悠久,渊源颇深,如同书上经常看到的“岳麓书院”、“东林书院”一般著名,只有贤士高人才有资格进入,心中时常敬慕不已,苦于没有良机,内心夙愿未能实现。
谁知今日亲临一看,却见这“关中书院”如此模样,心中顿时失望万般,内心不约而同的说道:“这名头响亮的‘关中书院’怎会如此不堪?是果真如此呢?还是这孟红军这老小子给我们打了埋伏?感觉他也不像打埋伏的人啊!”
两人心中一边嘀咕,一边却装着极有兴致的样子看着眼前这穷酸模样的“关中书院”,委实感到难受。
朱媛媛也是一脸失望,没想到自己争来争去的“关中书院”却是这个样子,简直让她失望透顶。
她性子率直,一看全不对路,找了把椅子猛然坐了上去,一点继续看下去的热情都没有了,垂头丧气的样子煞是明显。孟红军轻轻瞅了一眼朱媛媛,见她神色落寞,一副失望之极的样子,心中一阵得意,扬手扇起了自己手中的扇子,带着李天凤、年志东夫妇继续观看。
这座大殿东西面宽约三十米左右,南北进深约十二米,整个大殿呈现上下两层结构,全木质结构。首层地面铺着铁青色黑砖,规格比现在的青砖要大要厚一些,砖面因年代久远,历经岁月侵袭后,有很多地方损毁严重。
梁晓伟信步走在这大殿之中,只见靠近东边的有一个厢房,占去了大殿四分之一的面积,厢房的格栅分别是两个可以透视的博古架,厢房门框则是一个拱型门构成,将两个博古架连了起来,形成一个整体。
两个博古架上放置了很多线装古本书籍,一看颜色便知它们并不是真正的古籍,而且现代人编撰翻印的古代书籍。梁晓伟随便拿起几本翻看,其中有宋人沈括的《梦溪笔谈》、李诫的《营造法式》和明代宋应星的《天工开物》等书籍,这几本他不但熟悉,而且精读过几遍,另外还有一些建筑规划设计方面的精壮书本和杂志、报纸等书籍。
梁晓伟虽不是建筑专业,但他知道绘画艺术讲究博闻广通,集思广益,不但要学习心理学、文学、历史等知识,还需学习几何学、数学、物理学、建筑学等各类学科,将其融会贯通,才能更好的理解绘画艺术。是以他看见这几本古建筑书籍为何一眼就能识别的原因。
走进拱门,就到了厢房之中,只见朝北临窗向阳处放着一个长方形的巨大案几,有乒乓球桌一般大,材质是普通的杨木,简单刨平,并未做更多美化,案几上放乱七八糟放着一些古建筑手绘画。
厢房南边没有窗子,光线相比北边暗淡许多。北边放置的则是一些简单的沙发,沙发的样式看着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较为流行的那种弹簧沙发,坐上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梁晓伟的脑海里浮现出韩伯甬老先生和自己一帮老友在很久以前来到这里研究学问,争吵嬉闹的场景,心里顿时觉得非常温暖。一帮老家伙鹤发童年,天真烂漫,像一个个老小孩一样精力充沛,继续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笑傲江湖,这是多么惬意的人生啊!如果自己将来也能有这样的人生,也不不枉来人间一趟。
看完了一楼,梁晓伟又沿着木质楼梯来到二楼。只见二楼大小和一楼一样,红墙红地,一排排放满了木质书架。书架与书架之间的距离大概不到一米,正好能走过一个人。
书架上放满了古建筑书籍,相比楼下的摆放的书籍,楼上的书籍大都是一些古本,以民清时期的居多,另外还有一些解放之后的版本。梁晓伟粗略看了一下,心中已经知道这些书籍委实珍贵,数量大概有上万册之多。
抛开这些书籍的内容不讲,单从它们保存至今的价值来讲,这些书籍都显得本本珍贵,价值连城,简直是古建筑书籍的一个小型藏书馆。
由于年代久远,这些书籍已经纸质发黄,个别书籍由于翻阅日久,边角也已磨损坏掉,让人心疼不已。
窗外阳光照进,夹着几缕轻柔的清风,清风带着阳光穿过这一排排书架上的书籍,使整个屋里充满生机,熠熠生辉。
梁晓伟对于字画的收藏颇有了解,知道裱好的字画定要放在通风采光的地方,才会传承上千年。字画是宣纸做成,而书籍是普通的纸张,虽然纸张迥异,但收藏之法应该相同。
想到此处,内心不由自主的佩服起尚未谋面的韩伯甬老先生来,觉得他给这些书籍找寻一个最妥帖的家。
楼观台在终南山的半山腰,终年风清气爽,紫气东来,源源不断给这些书籍送来营养,使它们不被衣鱼虫损坏吞噬。即使到了阴雨冰冻天气,这全木质的二楼也颇为干燥,这些书籍也不会发生霉变,想到这里,内心愈发佩服起这些书籍的主人韩老爷子。
梁晓伟在这一排排书架之中慢慢穿行,在阳光清风里似乎都能呼吸到这一本本古书散发出来的韵味。
他本是爱书之人,对书本极为痴爱,从小学开始,就有了用零钱购买书籍的习惯,一直坚持至今。
每次看到一本好书,如果不把他买下来,心中就感觉特别遗憾,晚上睡觉都不踏实,于是第二天无论如何都要去把这书买回来。
如今看着这些发黄了旧书,他更是舍不得离开,本想随手翻开一本看看,又担心自己不小心触碰损害了这些书籍,于是便走边看,用心仔仔细细的去想它们,冥冥之中,他感觉韩伯甬老先生就在身边,正弯着腰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第三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