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鼓足勇气说出这话时,不知为何,心里一伤,险些掉下泪来。
轩夕甚是吃惊,道:“为什么?”
独孤冷望着远方,极力使自己平静,道:“再过几日我将离开襄阳,可能要很久才会回来了。”
轩夕脸色大变,急道:“你要去哪里?”独孤冷道:“我去办一件大事,另外还要寻我爹爹下落,说不定行踪。”
轩夕神情一暗,伤道:“独孤,你这是在跟我道别吗?”语音发颤,听来有着说不出的失落。
独孤冷回身看着她,道:“我本想让莫问替我说的,但我还没去见他,既然幸巧前来,正好先向你告别一声,他日若……”
轩夕打断了他的话,喝道:“你别说了,我不要听。”她忽然发怒,独孤冷一愣,只见她脸色十分苍白,所谓儿女情长,他哪知一番话已经伤害到她的心。
轩夕这是怪他远行之际,竟说出让莫问替他道别的话,要是他今日不曾前来,某一天离开襄阳,她岂非还像个傻瓜一样,魂牵梦绕,日夜期盼见他,枉自己对他芳心一片,他难道是块木头吗。
两行清泪在不经意之间悄然滑落,或许是她觉得正和意中人心心相印之时,突然听到意中人要离别很久,心有不舍,这才会心烦意乱,口不择言。
独孤冷惶恐不安,看她伤心生气模样,呆呆站在那里,哪敢上前劝慰,只好低头作别,道:“那好吧!我先走了,你保重。”
说完便跨步出亭,走得几步,只听她在背后叫道:“你站住。”他脚下一滞,并未停下,翼然离去。
只听背后传来她的叫骂:“独孤,你这笨蛋,你这个大笨蛋。”
其实他离去看似决然,也是恋恋不舍,自他第一眼见到轩夕,早就对她的一颦一笑,一见钟情,这种情意,虽还算不上刻骨铭心,但可说是心驰神往,只是他并未意会这种心向往之,便是两情相悦的爱。
又或他自问出身低微,与她有天壤之别,从不敢有非分之想。因为他的爱充满敬仰,即便明白她也很喜欢自己,故而在他心里,也只有逃避的份儿。
两人这般不欢而散,轩夕想到他心系安危,前来报信,自己却还对他生气,不免自责,我这又生哪门子气,虽说自己一往情深,可谁又保这不是一厢情愿,妈妈说我大胆任性,没有半点闺秀风范,似我这样无理取闹的女孩家,他又怎会喜欢。
她叫他站住,本想道歉,骂他大笨蛋,是他不懂她的心,但看他头也不回的走了,不禁有些意乱情迷,他看上去很害怕见我,但每次离去又总是这般冷傲。
好不容易静下心来,顿时有了主意:反正他还没和莫问告别,来日我叫上莫问,一同为他饯行,也正好给他道歉就是,虽然此去不知何时再见,但我对他的心,永远至死不渝。
她在花园独自呆了一会儿,用手拭净泪痕,记得独孤冷送来的消息,便往前堂大厅寻找父亲,轩子范昨日刚从岳阳走镖归来,这刻正与林长远父子在大厅会客。
轩夕来到大厅门外,止步朝里边打探,只见父亲坐在大厅上首,右边坐着浓须满面,不怒自威的林长远,林莫问也坐在旁边。
在两人对面各自坐了一人,其中一人十分年轻,侧着看不清五官,但觉长相清癯,萧疏可仰。
另一人却是鹿先生,只听他正在说话:“老朽今日不请自来,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望两位总镖头不要见怪。”
轩子范哈哈一笑,道:“鹿先生何须客气,你是夕儿和问儿的老师,能够大驾光临,足令舍下生辉,容我先介绍一下,坐在你身边这位乃是太行山八字门的张汝舟,你们认识认识。”
轩夕心想:原来那个人就是江湖上人称银剑书生的张汝舟,爹爹说他的问情剑法独步武林,不想他会到我家做客,听爹爹口气,看来鹿先生也是刚到,我且先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当下收起进厅之意,只见鹿先生站起身来,双手一拱,道:“襄阳学究鹿子寒,见过张大侠。”
张汝舟起身回礼道:“幸会,幸会。”他听吴先生自承襄阳学究,似乎不是江湖人物,但见他神气充盈,中庭饱满,显然内力精湛,略带怀疑,拘礼坐下。
鹿先生亦是自笑而坐,向轩子范道:“两位总镖头,老朽冒昧造访,不知你们有远客登门,惊惹清谈,心甚不安。”他为游说而来,事先不知张汝舟在荆襄镖局,适才门外也未听通报,他知张汝舟是八字门的重要人物,既得轩子范和林长远父子作陪,显然是在商量要事,他老谋深算,想先探得一点口风,决定去留。
轩子范豪迈过人,向来不拘小节,大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大家既有幸相逢,共论天下大事,实乃平生之喜,鹿先生不必见外,这位张兄侠义中人,你是饱学之士,正好得闻彼此高见。”
张汝舟从太行山来到襄阳,除了参加岘山论剑之外,另受了掌门王彦之命,准备发动南方各路武林义士,北上抗金,轩子范师兄弟侠名威震江南,王彦素有耳闻,他派张汝舟前来,是有招盟之意。
张汝舟和轩子范良晤数语,知他忧国忧民,心怀天下,两人谈论当今大势,相见恨晚,这时见他不拒鹿子寒这不速之客,钦佩他的磊落胸襟,当下也笑道:“汝舟身在江湖,智识浅陋,请鹿先生多多请教。”他说得谦虚,其实也是想摸一下鹿先生底细。
鹿先生道:“老朽井底之蛙,枉自为师,素闻八字门在两河痛杀金贼,保国卫民,张大侠驾凌襄阳,老朽得以瞻仰侠风,聆听高教,不甚荣幸。”
他人老姜辣,话里不露一点口风,张汝舟淡淡一笑,道:“方今朝政失道,流寇四起,金人虎视,天下将乱,身为大宋儿郎,就当为国为民,舍生忘死,抛头洒血,在所不惜。”这番话说得大气凛然,在座之人听了无不心头一震,轩夕身在大厅之外,也觉热血沸腾。
轩子范大声赞道:“说得好,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若世上人人有张兄这般胸怀,何愁天下不安,虽说皇帝昏庸,但堂堂大宋河山,如何能让鞑子驰骋,轩某枉为男儿,未能北上杀贼,深感痛憾。”
鹿先生道:“天下之乱,金人固然可恨,可流寇四起,才是外辱之因,自古社稷大政,攘外必先治内,眼下六贼横行,寒士折身,惟有得一武林志士,诛杀乱臣,一统流寇,安定内乱,辅佐朝廷,一致对外杀贼,则大宋有救,天下幸甚。”
张汝舟见他这话深诣治国之道,肃然起敬,说道:“金人凶残成性,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金太子完颜兀术,正在北地日夜操练士卒,其心昭然若揭,我大宋国民,上从皇帝,下至走卒,若再不思觉省,不免有亡国之恨,鹿先生既能洞察国乱,必有治世之心,汝舟斗胆敢问先生一事?”
鹿先生道:“不敢,张大侠请说。”
张汝舟道:“大周后裔柴思血案十多年前轰动天下,乃是为了九龙诀上十句偈文和一副九宫图,九龙诀如今重现襄阳,不知先生可有听闻?”
鹿先生和两人论及天下之事,知道两人都是热血汉子,他也是爱国之人,当下敞开胸怀,道:“不瞒张大侠和各位,老朽正为此事而来。”
轩夕见几人一直说的都是国家大事,听得有些乏味,正在想鹿先生既来当说客,怎么尽说些不搭干的话,这时听他说正为此事而来,精神一振,要看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但见林莫问一声不响的坐在角落里,呆若木鸡,忍不住笑出,心想:这可真难为他了。
又见林长远双目似闭非闭,似乎正在打盹。
轩子范脸色一变,说道:“鹿先生莫非见过那十八句偈文和九宫图?”吴先生摇了摇头,道:“老朽亦只听传闻而已。”
轩子范道:“九龙诀眼下为万通海所持,此人公然号召武林,让人匪夷所思,其次十句偈文和九宫图,鲜有见者,无异于空穴来风。”
鹿先生道:“昔年希夷祖师传下九龙诀,便道宋太祖帝位只可兴八代,到九代必有兵变,此言虽然虚杳,但那段偈文第一句叫道皇一启,正应当今道君皇帝发现亡龙诀,由此可见希夷祖师并非故弄玄虚,偈文第二句叫楚地择主,依老朽愚见,九龙诀流落襄阳,襄阳乃荆楚之地,莫不是应验此句,只这择主二字,眼下还是未知之谜。”
林莫问在一旁插嘴道:“先生,楚地是襄阳,那亡龙诀落在万通海之手,那他不就是亡龙诀在楚地择主的主人吗,再说……。”
林长远睁眼喝道:“问儿,胡言乱语作甚,只管听着便是。”吓得林莫问吐了吐舌头,低下头去,不敢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