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杉
近日读到纪弦的诗《傍晚的家》:“傍晚的家有了乌云的颜色/风来小小的院子里/数完了天上的归鸦/孩子们的眼睛遂寂寞了。”恍惚之间我就愣在那儿了,有多少年没见过天空有归鸦拂过了,儿时傍晚的天空,确实是常有密密麻麻的鸟儿飞过的场景。
每天下午放学回家,背着双肩带的书包一下一下拍打着屁股,慢慢悠悠往家的方向走。有时候会哼着歌儿,有时候是低着头踢着小石子想着自己哪件上衣配哪件裙子,还有的时候看见路上脏兮兮臭哄哄的水沟和烂菜叶就会想我长大了要当很大的官然后要让他们把这里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或者是会快速地奔跑着想赶回去赶快把作业写完看《大风车》。当时总是会经过一条很幽僻的小路,弯弯曲曲的路两边还有很多树,好多次我在那条路上走着的时候天空中都刚好有大群的归鸦经过。它们飞过的时候,虽然是在很高的天空飞着但是因为数量非常多,所以翅膀扑动也会发出很大的响动。我每次都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专心地走着路的时候,突然被天空传来的很大的声音吓到,就连忙停下脚步缩着脖子抬头往天上看,哇,好多的鸟儿啊!然后就站在那儿呆呆地看一会儿,心里想着它们是从哪儿来的啊!这么急匆匆地要到哪儿去呢?这是想不明白的。但就那么看着它们,看着它们在天空中越飞越远,我也继续往家走。
儿时岁月最幸福的莫过于放暑假回老家和祖父母在一起生活了。每年放了暑假,我都会被父母送到老家。记得最清楚的场景,就是快到家的时候老远的我就看见坐在巷子口摇着蒲扇的奶奶。这时候我的小心窝里就满满的全是幸福,我一定是直接从爸爸的自行车上蹦下来,飞奔过去大声地喊着“奶奶、奶奶”,而且一定是张开双手要扑到奶奶怀抱里去的。奶奶也一定是开心地把我搂在怀里,嘴里说着“小老虎羔儿回来了啊”。幸福啊!能在奶奶的怀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的甜,因为在奶奶的怀里除了疼爱还是疼爱。不会被逼着写作业,也不会因为数学成绩不到80分而被罚跪。更不会因为在不被允许的时间里去找小朋友玩而被妈妈恐吓要把我关到小黑屋里去。
最喜欢在有着明媚的阳光的午后,将爸爸放在箱子里的书一本一本抱出来,摆在门口水泥的台子上翻开给它们晒太阳。然后自己铺张报纸,像个小狗一样半趴在那儿一本一本地翻着看,顺便和书本一起晒太阳。奶奶一定是蹒跚地走来走去忙碌着,或者就在一边的凳子上坐着静静地看着我。时间过得非常快,眨眼间太阳就往西走了。彩霞也浮上了天空,这时候奶奶就要准备晚饭了。她会喊她的小老虎羔子把书本都收起来,去巷口的大娘家拿些蔬菜回来。我蹦蹦跳跳地抱着一大捆青菜往回跑时天空中的归鸦又来了,它们还是那样大群大群的飞过。我一边抬头往天上看,一边快速地往家跑。回去放下菜就指着天让奶奶看,因为我要问奶奶这么多的鸟儿到底都是从哪儿来的?要去哪儿啊?已记不清当时奶奶是怎么跟我讲的,只记得她说以前傍晚的时候会有更多呢!那些鸟黑压压地飞过去的时候,整个天空都会暗下来,现在可比以前少多了。
晚餐都是极为简单的:熬得浓浓的、金灿灿的小米粥,奶奶蒸的泛着点黄色的白馒头。再加上从大娘家拿来的青菜炒一下,还有奶奶腌的老黄瓜。爷爷奶奶和我坐在院子里的小桌上就要开吃了,照例还是要听爷爷讲许仙救白娘子、白娘子报恩的故事。照例是我歪歪扭扭地坐在小凳上不肯好好吃饭,跟奶奶讨价还价,用筷子将已经凝固的饭从中间划开,跟奶奶说好了只吃一半。可是那一半怎么吃也吃不完呢!自己吸溜吸溜地吃了半天,筷子划的那条线还在那儿待着呢!我是肯定不干了!无论如何也不喝了。奶奶就说你不喝待会儿就会有小狗来偷喝了,小狗喝了就会长得比你壮实了。我现在闭上眼睛看看会不会有小狗来偷喝啊!我听了咯咯地笑,然后奶奶就真闭上眼睛等我来喝了。奶奶闭着眼睛嘴里还念着小狗来偷喝了吗?我听见了啊!我就抱起碗赶快吸溜喝一大口,然后哈哈大笑。奶奶睁开眼睛会说,快让我看看小狗是不是偷喝我们姗姗的饭了。嗬,少了这么多了!那我这次再闭上眼睛看它还来不来了啊!再来我就把它抓住看它还敢不敢偷喝我们的饭。这下我就笑得更凶了,奶奶一闭上眼睛我就赶快抱起碗来拼命地往嘴里扒拉。笑得肚子都疼了,饭也喝完了。
一个暑假过去,要开学了。爸爸把我接回了城里的家。回到家,吃晚饭的时候爸爸说让妈妈带我去医院看医生,腮帮子鼓鼓的可能是腮腺炎。妈妈走到我跟前问我难受不?我说不难受。她再使劲捏捏我的脸,又看了半天。跟爸爸说,哪儿是腮腺炎啊,是在老家待了两个月,让她奶奶给养胖了。爸爸听了自己也笑了,原来是长胖了啊!我也咯咯地笑,然后就跑出去找小朋友们玩儿去了。还告诉自己的小伙伴们说,我在奶奶家长胖了我爸竟然说我是腮腺炎,真是好笑哦!
多年前的旧事已如烟了,那个抬头仰望天空默数归鸦的孩子,永远都停留在我灵魂的深处,在我不经意的时候跳出来静静地看着我,引我进入逝去的岁月,寻找那些早已迷失的情怀。我们的眼睛不是因为数完了天上的归鸦才如此寂寞,而是我们再也找不到归鸦可数。现在我是多么怀念那些逝去的美好的童年岁月,怀念我长眠于故乡土地上的祖父母。我们又何处再见归鸦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