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旧小说的通例,每部书的部首,总有几则凡例;每一回头里,又必先来一首诗词歌赋之类。老友叶小凤著《官僚丑史》时候,别开生面,于本身百回之外,另加一章不列在子目内的楔子。胡朴庵说,这是传奇体裁,长篇小说用楔子,尚属罕见哩。近来刊行的各家作品。索性把凡例、诗词、楔子以及序跋、题词一切等等,完全删除,开门见山,倒很爽快的。因为现代大多数人的心理,多喜直截了当,以速为贵。譬如以前没有轮船之际,东南人出门,皆坐民船;西北旱道上,都以骡马牲口、二把小手车儿代步:居然也不觉得缓慢。到了现在,莫说叫人们坐民船、雇骡车赶路,连乘轮船多嫌慢,火车尚且慢车不愿意乘,务必拣特别快车搭乘哩。再往后去,那怕十里八里路的起码旅行,也必需飞艇或摩托车来去,连特别快车也不高兴乘坐了。就是著书人自己心上,亦是如此,专想快了还要快,速了更要速。故此小说开场,再要用那序、跋、凡例等累赘东西,谁耐烦去细瞧,的确一概删除掉了,来得干净些。
有人说:“你既也主张删烦就简,不用凡例等等的,为何本书开场,先来这一段报告?报告些什么?未免自相矛盾吧?”这是因为,这几句废话,不能不先向读者申说明白的。
上年本刊所载的《四海群龙记》拙作,幸蒙苕狂代为宣传,又加上阅者诸君的抬举,总算很能博得多数人士的欢迎。不过《四海群龙记》中的主人翁尚有未竟之志,究竟伟如、仲文辈怎样的继续努力,代他完成工作?他的后人有师弟背剑找寻,在何处寻到?孙凤池去要同那匹回头望月咬人青,是向谁去要的?要回来了给谁?所有那漏网恶人包后拯、衣云俩人,如何结果?句容那座阎王庄,究竟谁能打破?以及其中几个异人,已留名的,如韦益三、邯郸老驼等;未留名的如小茅山大力牧童、郭庄庙村店髯客等;虽留名而仍在疑信之间的赵四爷及其义女四小姐等,都应该有个交代。那么今年本刊上,自当续刊《四海群龙记》二集,把以上未了诸人,都有个结束之后才好另起炉灶,再做别一种。怎么前书未完,又刊起什么《箬帽山王》来呢?著者就为此故,所以不得不先写上几句这报告的废话,着重声明一下子。
近几年来,在下因为要搜集秘密党会珍秘的材料,所以不惜耗费精神和金钱,随时在江湖上跟此中人物交结,留心探访各党秘史轶闻,摸明白里头的真正门槛,才敢拿来形之笔墨,以供同好谈资。冤枉铜钱,固丢去不少,但是被我探访确得实的秘党历史,以及过去、现在的人物的大略状况,也着实不少。除了已经说过的孙美瑶、峒坑四大王、姜伯先等之外,尚有杭州马德芳、顾瑞哥、吴江何家六、震泽倪财宝、江阴章少良、南京苏大官、江北伏龙、潘凯渠、南通薛老四、无锡沙大、海州云北、徐州桑海山、浒浦葛绣锦、如皋、泰州杨家老九、老十、老十一三弟兄,安徽鲍老四、营口计庆星,以及过去的人物如余孟亭、夏竹深、曾国璋、刘贵狗、李达三、郜三、马永贞的妹子、夏小辫子的女儿、范高头的妻子等人所干的事迹。倘经一位大小说家联缀在一起,著放一部洋洋洒洒的宏篇巨著,可以称为柔肠侠骨,可泣可歌,足有令人一看的价值。如今出自在下笔头,可怜我学术荒落,少读少做,故此行文布局,多呆笨得很。只得有一句记一句,不会煊染烘托,引人入胜,使全国爱看小说诸君尽皆注意一顾。清夜扪心,非常内疚,有负这许多大好材料的。
因为在下一不能缀珠成串,拼为《水浒》般一类大著作,又不愿鸡零狗碎,胡诌若干短篇用掉它。掐指一算,总共尚有五十多位秘党男女英俊,多干过吊民伐罪与现在革命工作略有关系的事业,足堪一记的。故便抄袭“五十三参”“正法眼藏”的皮毛佛典,预定做一种分得开,拼得拢,连环格局的武侠会党社会说部。好在适届现代人心多喜愈快愈妙之时,免得硬拉扯成了几百回一部头小说,反变得淡而无味。换了我是读者,也要憎厌它水远山遥,没心绪去细细翻阅哩。
为上述两种原因,同苕狂往返函商之下,决计实行做这连环格别裁小说了。譬如《四海群龙记》已有了个小结束,就算它完了吧,如今再来做这《箬帽山王》了。不过名称虽异,内容有许多地方,同《四海群龙记》依旧遥相呼应,息息相关的。以后如果再做《洪英择婿记》《侠义英雄谱》《关东红胡子》等等,仍依着草蛇灰线例子,彼此互有迹象可寻,直至说完这五十多个男女秘密党人轶史为止。这叫做连环格别裁小说,其实乃是脱胎于《儒林外史》,它不是也若断若续,似连非连的一段一段儒林佚闻,凑合成为一部小说的吗?可见并不是在下的创造。不过它是把许多生不同时的斗方名士,硬拉拢在一起,好歹融冶一炉。在下却顺着年代,嬗递写来,分簋高供的。又类于程小青的《霍桑探案》性质,然也似同而实在不同的。因为它是许多说部,都记述霍桑一人所侦破的案子。在下却写许许多多人的作为。不过可能这部书的结局,倒安插在那一部书内;此时无关紧要的一句谈话,将来却就为这句谈话,要发生出另一件重要事儿来哩。如此作法,庶读者自由一点,既可以随时连续读下去,又可任意戛然中止。所以今年倒并不续写《四海群龙记》二集,却又另写这《箬帽山王》了。其实可以说,《四海群龙记》和《箬帽山王》是一而二,二而一者也。因为这位箬帽山王,当初也是四海群龙队中的一条大龙啊。
因此之故,在下自然不能不先来这段废话,向阅者郑重报告明白。并且像那唱大鼓、说评书的人们,还要老着脸,向诸君讨情一句:在下是初练刚会,倘有不到之处,尚乞诸位先生格外原谅,特别包涵一点。哈哈,闲言叙过,书归正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