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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黑袍一

律师潘昭阳在蓝海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大法庭开了整整一天的庭,这是一个抢劫的刑事案子,被告人有五个人,抢劫犯罪有十一起。潘律师的大脑像一架高速运转的机器,一刻不停地投入庭审之中,当审判长敲响了毕庭的法槌,他的神经才豁然松弛下来,一时竟有些恍然。他走出中院巍峨的大楼,已是夕阳西下。金秋时节,他走在金色的余晖里,一阵清爽的风扑面而来,顿时神清气爽,莫名的轻松感,让他大口地呼吸了几下新鲜的空气。他打开关闭了一天的手机,一条条信息显示出未接来电的号码。潘昭阳看到律师事务所主任齐儒的电话,他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脚下加快了步伐赶到停车场,一头钻进他的捷达轿车里,车子迅疾划出一条弧线,驶出法院的大院,汇入了马路上的钢铁洪流中。

潘昭阳所在的海澜律师事务所在蓝海市颇有名气,律师楼坐落在海滨,是一栋百年的德式小洋楼,石墙红瓦,掩映在青翠的绿树之间,夕阳金色的余晖把整座楼体幻化得庄严而沧桑,在浩瀚的大海的背景里,组合成一幅迷人的油画。潘昭阳把车子停在律师楼前,提着公文包一走进大厅,只见主任齐儒和几位律师在看一个小姑娘试穿律师袍。小姑娘披着黑色宽大的律师袍,舒展着双臂,扭动着窈窕的身躯,像一只欢快的喜鹊。突然,小姑娘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疑惑地问道:“这律师袍怎么没有口袋呀?这手也没地儿搁啊。”在一旁吸着烟的中年律师牛利,轻轻吐出一串烟雾,慢悠悠地说道:“要口袋有什么用啊?哪有律师把手放进自己的口袋的?咱们做律师的都是把手伸到人家的口袋里。”一句话,让大家笑得肝儿颤。齐儒看见潘昭阳,招呼道:“昭阳,你来得正好。”他指着穿着律师袍的小姑娘,介绍说:“这是刚到我们所的实习律师,名叫李想。她是政法大学毕业的高才生,今年刚刚考取了司法资格。你就担任她的指导律师吧。”潘昭阳感觉有些突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表态。齐儒又对李想说:“潘律师是我们所年轻的老律师,执业有十年了,也是我们省的首届十佳刑辩律师,业务了得。你就做他的徒弟吧。”潘昭阳听了齐儒的话,有点不好意思。倒是李想大方地伸出手来,率真的眼睛流露出敬佩的光芒,诚恳而又动听地叫了声:“潘律师,你好。”潘昭阳轻握了一下李想白皙优雅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头。王主任安排道:“小李,你以后就在潘律师的办公室坐吧,我已经让内勤小张去给你找办公桌了。”李想爽快地应了一声:“谢谢主任。”转身去收拾东西了。齐儒说:“昭阳,我有点想法一直想给你说说,我近来一直考虑我们所的发展模式,虽然我们是合伙制,但是这几年的运作模式还是以各自为战、单打独斗为主,这样下去势必制约我们所的发展。我最近看了几个大所的模式,很受启发,作为律师事务所的发展方向应当走公司化、专业化、团队化的路子。”潘昭阳听了,赞同地点着头。齐儒又说:“咱们做律师的不能满足于样样通,样样松,只能做个社区大夫。律师的发展根基在于专业化。所以,我考虑应当鼓励我们所的律师,根据自己的专长和特点,选择自己的专业,把某一领域的业务搞深搞精,成为专才。这样的话,律师的服务水平才能实现真正地突破。”潘昭阳深有感触地说:“齐主任,早就应该这样了。”齐儒感慨地说:“走专业化的路子,说说容易,做起来难。所里的发展模式包括分配机制都要有相应地改变,这就要触及一部分人,特别是收入高、案源稳定的老律师的利益。推行起来恐怕会有抵触和阻力。”昭阳理解地点了点头。齐儒目光热切地盯着潘昭阳,说:“昭阳,这些年你一直专注于刑辩业务,做了几件在省内、市内很有影响的大案,知名度不小啊!可谓是刑辩的专家了。”潘昭阳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主任,我这点小本事,您还不清楚吗?我从做律师的第一天走到现在,是您一步一步看着我走过来的。”齐儒说:“你在咱们所做律师一晃就快十年了,不容易啊!而且是能够坚守在高风险、低回报的刑辩阵地上,如果没有一种信念的支撑恐怕是难以做到的。”昭阳目光烁烁地说道:“其实,做律师特别是刑辩律师需要的就是一种信念的激情,可以说,没有激情是不可能全身心地投入到刑辩之中的。”齐儒赞许地说:“说得好!刑辩律师就是要有那么一种激情。昭阳,你是我们所里最年轻的合伙人了,我考虑就由你牵头,组建我们所里的刑辩团队,立足于培养专业人才,实现刑辩业务的规范化和高水平。刑辩业务是每一名律师的基本功,对于律师综合素质要求也最高,最能考验一个律师的水平。这两年,咱们所的刑辩业务总体上是一个下滑的趋势,老律师普遍不愿接刑事案子,认为风险大,收费少。年轻律师缺乏办理刑事案件的经验,面临着很大的执业风险,办案水平一时还上不去,当事人颇有微词。这种状况很是让我担忧啊!咱们做律师的不能把眼光总是盯在赚钱上,把自己等同于一名商人。做律师应当做成一项事业。”昭阳说:“齐主任,我记得我刚开始做律师的时候,您就给我说过这些话,经过这些年工作的经历再回过头来想想,我才敢说真正理解了您的这番话。您作为咱们所的首席合伙人,不仅是我的领导,更是我的老师。我有信心抓好咱们所的刑辩业务,带好一支团队,创出一个响当当的刑辩品牌!”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刚走到门口,齐儒又把他喊住:“昭阳,李想是个好苗子,你要把她带好啊!”潘昭阳止住脚步,回头看见主任期许的目光,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潘昭阳离开律师楼,天空已是繁星点点了。他来到自己的捷达车前,发现旁边停着一辆崭新而气派的奔驰轿车。他听所里的年轻律师热议说牛利律师刚换了一辆奔驰S300,想必这辆车就是牛利的。潘昭阳围着奔驰转了一圈,暗自欣赏了一番。刚要离开,奔驰的车门突然打开了,着实把潘昭阳惊了一下,牛利从车里钻了出来。潘昭阳说:“牛律师,你怎么躲在车里?刚买了这么豪华的新车了,是不是还没有新鲜够?”牛利笑道:“我刚要开车走,接了一个外地长途,这一聊就是二十分钟。好家伙,我的手机都烫手了。”潘昭阳跟牛利都是蓝海大学法学院的校友,牛利年长潘昭阳八岁,是学长。潘昭阳调侃道:“那你肯定是跟美女在煲话粥了。”牛利听了,乐呵呵地不置可否。潘昭阳又说:“牛律师,你老兄真是够‘牛’的,你这辆奔驰是你换的第三辆车了吧?”牛利喜滋滋地答道:“这次算是一步到位了。昭阳,你上去体验一下,这好车就是有不一样的感觉。”潘昭阳说:“那当然了,一分钱一分货嘛。我可是不敢‘体验’,一会儿再开我的捷达,我可就真的找不到感觉了。”牛利瞥了一眼潘昭阳略显陈旧的捷达,建议道:“昭阳,你是不是只顾攒钱娶媳妇了?也该换一辆好一点的车了。说实在的,这车本身也是咱律师的形象代言,你老开一辆破车,谁能相信你做得成功?”潘昭阳笑道:“牛哥,你说得有道理。你老兄一年有几百万的收费,在咱们所你可是首富了,我这一年三十来万元的收费,跟你一比,是小巫见大巫,我顶多就算是刚刚脱贫。”牛利闻言,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严肃地说:“昭阳,你别老是做刑事案子,这样收费永远上不去。你应当考虑转型,多做一些经济案件,收费高,风险小,还不用整天忙得团团转。你老兄我说的可都是实话,谁让你是我的小师弟呢。怎么样?咱们哥俩合作做案子,我保证你一年内就把你带起来,收费起码翻一番。”潘昭阳笑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边说着边给牛利打开车门,把牛利半推半扶地拥进车里。牛利无奈地摇了摇头,“昭阳,我真服了你这死心眼。”进车后又把车窗打开,伸出头来,“老弟,你艳福不浅啊,带上个美女徒弟。”潘昭阳赶忙说道:“要不,我跟齐主任说,那丫头还是你来带吧。”牛利摇着头说:“君子不夺人之美。昭阳,你可是要领会领导的意图呀。三十好几了,还是光棍一个,这次你要公私兼顾呀。”说完,故作神秘地一笑,脚下一加油门,绝尘而去。

第二天,潘昭阳一早来到了律师楼,一进门就看见李想正在清理卫生,办公桌上自己的茶杯里刚沏好的茶水升腾着热气。“早啊,潘律师。”“你早。”潘昭阳一落座,就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边看今天的工作安排,边对李想说,“九点钟,我约了一位当事人,她有个刑事案子来谈,你一起过来听听。”“好啊。”李想高兴地答应。正说着,潘昭阳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潘昭阳接起电话,是内勤小张打过来的,说是预约的当事人来了,现在正在接待室等着呢。接待室里面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见潘律师和李想进来,她欠身而起,忧郁的脸上露出礼貌的微笑,“我是许晓倩,昨天跟潘律师约好的。”潘昭阳说:“我是潘昭阳,您请坐。”一落座,李想就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做好记录的准备。潘昭阳说:“咱们现在就开始谈谈案子吧。”许晓倩看了一眼李想,欲言又止。潘昭阳解释说:“这是李律师,我的律师助理。”许晓倩释然地一笑,说:“我今天来是为了我丈夫的案子,我想委托潘律师您做他的辩护人。”“请你先谈谈你所了解的案情。”潘昭阳说。“其实,我对于案子本身知道得也不多。我丈夫是市土地管理局的副局长,名叫吴文滨。一个月前被蓝海市开发区检察院立案审查。现在已经被区检察院批捕,人关在山南县看守所。”说着将一纸批捕通知书递给了潘昭阳。潘昭阳接过通知书,见上面写着:吴文滨因涉嫌受贿罪,经开发区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现羁押于山南县看守所。“你知道大概的涉案金额是多少?”潘昭阳边看边问。“不知道,老吴工作中的事情从来不跟我谈,其他更多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潘昭阳看许晓倩也谈不出更多的情况了,就主动说道:“根据你的介绍,你丈夫的案子现在还在侦查阶段。”许晓倩担忧地问:“有没有被人陷害的可能呢?老吴他们单位人际关系很复杂,几个领导之间的矛盾也由来已久。我前几天看到媒体报道的佘祥林案,如果不是受害人复活了,他还不得一辈子背着杀人犯的罪名?”许晓倩说的佘祥林案,是媒体上最近披露的一起冤案,佘祥林以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在他坐牢十几年后,被他“杀死”的“被害人”突然活着返乡,这才使得一起屈打成招的冤案得以昭雪。在一旁专心记录的李想听到许晓倩提起佘祥林案,禁不住插嘴说:“那是发生在过去的事情,在法制健全的今天是不可能再发生的了。”潘昭阳和许晓倩看着李想天真的表情相视而笑。潘昭阳拿出律师收费标准、刑事委托协议书递给许晓倩,许晓倩扫了一眼律师收费标准,说:“律师费没有问题。”她略一沉吟,“对于这个案子的结果,潘律师你有多大的把握能把我们家老吴捞出来?对不起,我可能是多虑了,我还是要问一下,潘律师你跟检察院和法院的关系如何?我听说,律师如果在检、法两院没有托底的关系,是很难做好案子的。”潘昭阳听她如此这般的问题,心里涌起一阵反感,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强硬:“对不起,许女士,我要给你说明两点。首先,我做案子而不是做关系,如果你要找一个是靠关系吃饭的律师的话,那你只能另请高明;第二,我不能给你打任何保票,更不要说,我目前对于案情一无所知。如果我现在给你一个承诺,只能是不负责忽悠你。”说着,潘昭阳关上了笔记本电脑。许晓倩听了潘昭阳的话,一时尴尬得无话可说。潘昭阳说:“你回去再考虑一下吧。”说着站起了身,许晓倩将委托协议塞进自己的手提包里,起身说了声“再见”,走了。李想看着许晓倩远去的身影,不无担心地问:“潘律师,她会再回来吗?”“不知道,有时律师跟当事人也要靠一点缘分。”“那她为什么对于律师跟法官的关系看得那么重呀?”李想又问。潘昭阳说:“中国从传统意义上说是个人情社会,人们把关系当路子,不管办什么事,没有关系就没路可走,很多当事人请律师首先看律师跟法院的关系,真的让我们很无奈。”李想又问:“你在法院不是有同学吗?为什么你不愿说你的关系呢?”“我过去一度也曾相信关系重要,也有一些律师把做案子看成做关系,说功夫在庭外。可能是我性格上的原因吧,我感觉最累的事情莫过于经营关系。再说,在法制不断完善的今天,迷信关系也不总是灵验的了。”俩人说着话,门外传来的尖锐的争吵声,俩人赶忙跑出来看,见走廊里有三个四五十岁的妇女,正拉扯着杨子建律师,杨律师的西装和领带被拉得严重走形,狼狈不堪,几个妇女的连珠炮般的尖锐而密集的声音,压制得杨律师只是干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李想见状吓得花容失色,急忙问:“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要不要打110啊?”潘昭阳摆了摆手,冲上去给杨子建解围。“有话好好说,不要激动。”潘昭阳边说边护着杨子建。几名妇女见潘昭阳出面,暂且放过杨子建,转向潘昭阳评理。原来,这几名妇女是一家企业的合同制工人,因不满企业跟她们解除劳动合同而将企业告上了法庭,杨子建是她们的代理律师,官司历时一年以她们败诉告终。那位五十多岁的胖女人用手指着杨子建的鼻子,不依不饶地说:“我们当初来咨询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我们的案子肯定能赢,到了还是让我们输了官司。”另一个瘦女人接话:“什么律师?就是想骗我们的钱。”个子矮小的女人也不示弱:“退钱,少我们一分也不行!”几个人七嘴八舌,语言如刀光剑影。潘昭阳好不容易才把她们劝进接待室,让内勤小张给她们到上茶水,他把杨子建拉进自己的办公室,问:“怎么回事?”杨子建垂头丧气,一脸的沮丧:“当初我不想给她们代理这个案子,是她们说尽了好话,非要我接下这个案子。我看她们可怜,每个人就收了五百块钱。我为了这个案子跑了不下十几次法院,法院判她们败诉我也无能为力。”杨子建一肚子的委屈。潘昭阳听着,心里一阵同情又是无奈。杨子建从业才刚两年,平时业务量又少,整天转来转去就那么几个不起眼的小案子。律师都晓得,越是收费少的小案子办起来越棘手,大多数老律师对此不屑一顾。但是对于杨子建这些刚入行不久的新律师来说,即使这类收费低的小案子,能争取到手也已经是求之不得了。为了生存,这些新入行的律师常常是饥不择食。李想心有余悸地问:“潘律师,那几个女人怎么办?”“我再去跟她们解释一下吧。”潘昭阳说。杨子建:“不用了,我把嘴皮子都磨破了,没有用。我跟齐主任汇报一下,把钱退给她们得了,算我白忙活了。”

许晓倩自从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就开始焦躁不安,这个自称姓曹的人,说他与吴文滨在山南县看守所关在一个号里,刚刚取保出来,吴文滨让他带话给她要与许晓倩面谈。许晓倩心里又紧张又没底,不知道此人是真是假,什么来头。不见吧,又怕吴文滨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给她。彷徨间,那人又打来电话,许晓倩就跟那人约好今晚在海滨人家餐馆见面。晚上六点钟,许晓倩准时来到餐馆,她选择了一个靠窗的僻静桌位,忐忑不安地等着那位神秘人物的出现。服务员殷勤地请她点菜,她摆了摆手,说:“稍等一会儿。”她看着窗外匆匆而过的行人和马路上越来越拥堵的车辆,脑子里想象着那个神秘的来人会跟她讲些什么。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一个年纪大约五十来岁、骨瘦如柴、面色苍白的男人走进了餐馆。服务员马上迎上前去,问他是否有预定,来人说了一句,“有一个女的是不是到了?”服务员马上将他引到许晓倩的桌前。许晓倩看着来人,一时不知所措。男人冲她一点头,问,“你是姓许吧?”许晓倩马上站起身来,“哦,是我。你是打电话的那位?”男人用典型的东北口音答道,“没错,我是老吴的朋友,哦,不,应当说是狱友,我名叫曹尚峰。”许晓倩闻听“狱友”二字,顿时有些紧张,看了一下左右,见没有人注意他们的谈话,就招呼曹尚峰入座,又招呼服务员点菜。服务员拿着点菜单过来,递给了许晓倩,她接过菜单又交给了曹尚峰,说:“您喜欢吃点什么,请随意点吧,今儿是我请您。”曹尚峰接过菜单,未及细看,就交代服务员:“来盒黄鹤楼,一瓶舍得。”随后又点了几个菜。许晓倩观察着曹尚峰的一举一动,心里掠过一丝后悔,自己与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见面是有些唐突了。不一会儿,酒菜陆续摆上桌,曹尚峰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吧嗒着嘴吃菜。几杯白酒下肚,曹尚峰的脸变得紫红,他醉眼迷离地看着许晓倩,说话的舌头开始打卷:“我跟老吴是铁哥们,在里面我一直罩着他,没让他受丁点委屈。平时他也跟着我吃喝,不用干活,衣服也是我的弟兄给他洗,在里面基本属于疗养。”许晓倩听了曹尚峰的一番话,连声说“谢谢大哥”。曹尚峰摆了下手,接着说:“我来找你是为了跟你商量咋捞老吴。我临出来的时候,老吴拉着我的手,流着眼泪让我一定救他出来,他知道也只有我能救他。弟妹,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出来?我身上可是有人命案子,咱黑白两道都有人,没有摆不平的事。”许晓倩听曹尚峰云里雾里的忽悠,试探着问:“曹大哥你说咋救老吴?”曹尚峰轻巧地瞄了一眼许晓倩,说:“一个字,钱。”“那得多少钱?”许晓倩问。曹尚峰答:“起码得二十万吧。”许晓倩一时语塞。曹尚峰接着说:“让老吴能免牢狱之灾,这点钱可不算多。”许晓倩叹口气,说:“家里的存款本来也就是个二三十万,现在也让检察院给查封了。”曹尚峰的眼里掠过一丝失望,仍不死心地建议道:“亲戚朋友不能凑点吗?”许晓倩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曹尚峰盯着许晓倩,说:“老吴在里面待了两个月,瘦了二十斤,整日地唉声叹气,以泪洗面,那个状态真是度日如年啊。”许晓倩闻听此言,一阵辛酸,眼泪流了出来。曹尚峰趁势抓住了许晓倩的手,眼睛里也释放出贼亮的光。他知道女人在这个时候是最软弱和无助的。许晓倩从伤感中清醒过来,用力挣脱曹尚峰的手掌,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珠,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愿跟这个陌生而又好色的男人再纠缠下去了,喊了声,“服务员,买单。”又对曹尚峰说,“曹大哥,我还有点事,你慢用,我失陪了。”说完,起身去前台结了账,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饭店。曹尚峰看着许晓倩离去的身影,冷笑了一声,咂了一口酒,又深吸了一口烟,吞云吐雾中,那张紫色的脸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潘昭阳和李想开车赶往蓝海市开发区检察院,潘昭阳开车,李想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李想不无敬佩地说:“潘律师,真没想到,许晓倩跟你签了委托代理协议,前天看那样子,我还以为她不会回来了。”潘昭阳不无得意地笑了笑,说:“我不是说过吗,接案子也是缘分。有的律师讲跟进,其实你越是缠着当事人,他越不买你的账。现在的当事人都聪明得很,人家请律师常常是在几个律师之间比较一番,择优用之。”李想说:“那你就是优了。”俩人开心地笑了。

蓝海市开发区检察院在城市南部的青山碧水之间,巍峨的大楼彰显凌然之势。李想第一次来这里,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一切。他俩在门卫登记,保安电话通知了后,两人便上了位于九层的反贪局。一进门,潘晓阳看见副局长张越在看案卷。“张局长,您好。”潘晓阳招呼道。张越抬头,仔细辨认了一下,认出是潘昭阳,忙站起身,“是潘律师啊。”说着,眼光又落到李想脸上。潘昭阳介绍,“这是我们所的实习律师李想。”接着又给李想介绍说,“这是反贪局的张局长。”张局长瘦高的身材,背部有点驼,戴一副高度眼镜,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向李想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张局长,我们有个案子,今天过来想跟您接洽一下。”潘昭阳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哦,是哪个案子?”张越边问边示意潘昭阳和李想坐在沙发上。“是国土局副局长吴文滨涉嫌受贿案。”潘昭阳坐下后回答。张越听到是吴文滨的案子,沉吟了一会儿,说:“这个案子是市纪委移交过来的,现在我们在侦查过程中。”潘昭阳在公文包里,拿出委托书、介绍信和自己的律师执业证,递给了张越。张越认真地看了一遍,然后问李想,“我能看一下你的证件吗?我们跟潘律师打交道多次了,咱们还是第一次。”李想赶忙从包里掏出墨绿色的实习律师证,递给张越。张越接过去,打开看了看。又把证件还给了李想。“这个案子在一科科长庄新城手上,具体的情况你们可以找他接洽。他的办公室在718房间。”潘昭阳和李想告辞了张越,来到了718房间,庄新城正在研究案子,内勤安排他俩在隔壁的会谈室稍候。李想感觉这里的气氛有些压抑,悄声问潘昭阳:“潘律师,你常来这儿吗?”潘昭阳笑了笑,回答说:“做律师的,平时跑得最多的就是公检法机关,恐怕今后你也会是这里的常客了。”“我到这里来应该说些什么呀?”李想问。潘昭阳不禁笑出了声,说:“这哪有一定之规?反正就是问案子、交手续、阅卷之类的,一两个案子跟下来,你心里就有数了。”李想略带惆怅地说:“做律师跟我原来想象的不太一样。”她用手托着自己的脸颊,语气里带着回忆和憧憬,又说:“我认为律师属于高级白领,应当坐在办公室里处理文字,然后再去法庭上慷慨陈词,口若悬河,没想到做律师还要东奔西走,像个跑保险的。”潘昭阳笑答:“你是港台剧看多了,那上面的律师跟咱内地的律师完全是两码事。咱们律师圈里有‘跑案子’之说,就是最形象的说法了。一个案子是‘跑’出来的,而不是‘坐’出来的,你以后会有体会的。”两人正说话间,庄新城走了进来,“是你们两位找我吗?”庄新城问。潘昭阳知道来人就是庄科长,便起身打招呼:“庄科长,您好。”庄新城一边跟潘昭阳握手,一边问:“你们是律师吧,是哪个案子的辩护人啊?”“我们是吴文斌的辩护人。”潘昭阳回答,又把律师证,委托书、介绍信递给了庄新城,李想也把自己的实习律师证递给了庄新城。庄新城认真看了一遍手续,说:“你们把手续留下吧,案子正在侦查阶段,关于案情我们也不能交流。批捕通知我们也已经邮寄给吴文滨的家属了。”潘昭阳说:“我们注意到吴文斌羁押在山南县看守所,属于异地羁押。我们准备会见一下吴文斌。”庄新城面露为难,说:“最近人员很紧张,近几天很难安排时间陪你们去会见,这样吧,你们先把手续留下,我们一有时间马上通知你们一起去会见。”潘昭阳听庄新城如此说,也不好再说什么,留下委托手续和联系方式,告辞出来。回所的路上,李想不解地问:“为什么我们会见还要检察院的人跟着?”潘昭阳回答:“虽然律师法规定,不涉及国家机密的案子,律师会见犯罪嫌疑人不需要侦查机关批准,但是,所有在侦查阶段的案子,律师会见不仅要侦查机关批准,而且侦查机关还要派人陪同会见,目的是限制律师与犯罪嫌疑人交流案情,这种情况由来已久,我们也只能等着检察院通知。”两人说着话,又开车回到了律师楼。

山南县看守所,早上点完名后,每名在押嫌疑人面壁默诵监规,吴文斌头脑昏沉,情绪低落。他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一间十四平方米的房间挤着二十个人,睡觉的时候一个人的肩膀压着另一个人的肩膀,翻个身都困难。加上睡觉打鼾、磨牙、放响屁的,稍有神经衰弱的人,夜晚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吴文斌进来已经快七十天了,才算是对这里的环境有所适应。昨晚,一个刚从其他号里调过来的“惯窃”,安排在了吴文斌的旁边,此人五十多岁了,已是三进宫了,熟门熟路,见了民警就像见了老熟人一样跟人打招呼。虽然人家懒得理他,但他没心没肺,脸皮像脚后跟,一点没有难为情,自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得屁颠屁颠的。老惯窃睡眠奇佳,头一落到枕头上,不到半分钟就打起了呼噜,而且此人呼噜打得极为奇特,先是如平地一声雷,接着是“咔、咔”几声滚雷震耳,随后呼气如朔风劲吹,让人心惊胆战,马上又是无声无息,如死去一样沉寂,压抑得让人不敢喘气,不到十秒钟的静默,雷声再次骤然响起。如此循环反复,折磨着吴文斌的脆弱的神经,他用手捂着自己的耳朵,或是敲打床板,但都无济于事。直到天色渐亮了,他用手推醒了“老惯窃”,老头懵懵懂懂地问:“咋了?”吴文斌压抑着怒火,说:“你醒一会儿吧,该我睡会儿了。”趁老惯窃还没睡着的工夫,困得实在不行的吴文斌总算是进入了梦乡,刚一睡着,就梦见了女儿洋洋,喊着“爸爸”扑到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再也不肯松手,吴文斌在梦里哭了。吴文斌从被“双规”到进了看守所,每天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儿,洋洋聪明漂亮,乖巧懂事,是他心头肉,命根根。一想起女儿,吴文斌的心痛苦得就要爆裂。早上起来,他的两眼由于睡眠不足而有些虚肿,他的思维也好像出现了短路,他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这时,房间里仅有的一扇窗户外传来了小鸟的叽啾,那是两只小鸟在高谈阔论式的“对话”。吴文斌努力睁开眼睛,目光透过窗口的铁栅栏,寻找着每天都来探望他的两只小鸟,看着它们在树枝间自在地跳跃,发出单调的却是无忧无虑的鸟语,他无数次地想象自己也能变成一只无忧的小鸟,尽情地享受大自然的广阔的自由。吴文斌已经不记得有多少久自己没有去凝望一只小鸟了,每天工作的忙碌、事务的压力、情感的纠结,使他对于自然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而如今他每天都盼望着这两只小鸟如约到来,它们也像是每天来看望他似的,常常站在树枝上静静地眺望他,看着看着,吴文斌的眼睛一片模糊,泪水涌了出来。

庄新城早上一上班就打电话让年轻的助理检察官李帅到办公室来。李帅一进办公室,庄新城开门见山地说:“小李,下午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去陪律师会见吴文斌,这个案子你也参与了,我考虑还是你去稳妥一些。”小李面露难色,说:“今天下午约好一名证人,要给他做一个笔录。这些天老是陪着律师去会见了,这一周都去三回了,科里的人开始叫我三陪了。”庄新城也笑了,说:“别管三陪、四陪,都是工作需要,吴文斌这个案子是市纪委移交的案子,市委王书记亲自批示的,案情比较复杂,要做好必要的防范。吴文斌这个家伙,一直到现在还是缄口不供,他心里还是抱有幻想,以为我们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这个时候见律师,更容易让他产生对抗侦查的心态。另外,还要注意,不要让吴文斌跟律师谈及案情。”庄新城又特别强调了一句。李帅点了点头,随口问道:“吴文斌家属找的是哪位律师?”庄新城答:“是潘昭阳。”李帅说:“这个律师我听说过,好像挺有名的。”庄新城说:“越是对付这种有点名气的律师越要小心,不要让他钻空子。”

下午两点,潘晓阳和李想准时赶到蓝海市区检察院的门口,他们来接李帅一起去看守所会见。李帅正站在大门口等着。潘昭阳跟李帅是第一次见面。李帅上了昭阳的捷达车,才发现车上还坐着一位美女。潘昭阳问李帅:“李检察官,我们好像是第一次见面吧?”李帅答:“咱们是第一次见面,我到检察院还不到一年。不过,我好几次听我们处里的老同志谈起你。”李想说:“我师傅可是很有名气的啊!”潘昭阳说:“你再说,我可是要坐不住了。”李想调皮地说:“您还是安稳坐着吧,要不车子就没法开了。”三个人闲谈着,汽车很快就驶离了城市,在起伏的山间公路上疾驰。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车子越过一道山梁,拐进了一条颠簸的土路,不一会儿,就来到一座高墙环绕的像是城堡的建筑门前。一名武警拦下了车子,李帅掏出工作证递过去,执勤的武警仔细看了一番,打开了电动大门,示意车辆可以进入。车上的李想表情开始严肃起来,她是第一次到看守所来,这里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神秘而恐惧的。三个人在看守所的值班室办理好会见手续,经过了三道岗哨的检查,进入了看守所内。正在一个个铁笼子里无聊地闲谈着的“嫌疑人”们,看见外面进来人,都用好奇的眼光盯着,特别是看见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里都不加掩饰地释放出狼一样的光芒。有的人开始大声吆喝:“哎呀,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来。”放肆的议论和目光让李想难堪而又一时无法躲避,潘昭阳见怪不怪,只是用自己的身体尽量挡住迎面射来的无数条剑一般的目光。李帅小声安慰李想:“别理他们,净是些人渣。”他用严厉的眼光鄙视着“嫌疑人”们。三个人穿过长长的走廊,进入了提审室,李想有一种逃离险境的放松感,她刚才没有敢正眼瞧那些“犯罪分子”们,在她的心目中,那些人是令人恐惧的。潘昭阳目睹刚才发生的一幕,心里也有一番感慨,女孩子做律师真的不容易,本应该徜徉在花前月下,却承担起了严峻的社会责任,整天看到的是罪恶和阴暗,久而久之,这么一个美好的女孩子心理会不会变得阴暗?这真的不是一个只要是考取了司法资格就能从事的职业,它还需要有超强的心理素质和坚强的品格。否则,在职业的道路上寸步难行。有多少人是知难而退、半途而废啊。一阵脚步声打断了潘昭阳的思绪,他的思想折回了现实。一位狱警押着一位身着黄色马甲、身材中等、满脸胡茬、戴着手铐的中年嫌疑人走进了提审室。民警示意嫌疑人坐进一个铁制的椅子里,然后又用一把锁将嫌疑人锁在椅子上,确认牢固了才转身离开。嫌疑人的身体有些肥胖,被锁在椅子里身体几乎无法活动。他尽量让自己松弛下来,这才抬头看了看来提审他的人。李帅来过几次了,他俩算是老熟人了。他冲李帅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尴尬的微笑。李帅说:“吴文斌,你的家属给你委托了律师,今天是律师会见,这位是潘律师,这位是李律师。”吴文斌听说来的是律师,眼睛里出现了亮光。李帅对昭阳和李想说:“你们开始吧。”李想马上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做好了记录的准备。潘昭阳问:“请讲一下你的名字和个人情况。”“我名叫吴文斌,男,三十九周岁,大学本科,中共党员,原任蓝海市土地管理局副局长。现因涉嫌受贿,于9月15日被检察院批捕。”吴文斌回答得准确而清晰。潘昭阳感觉到这个人是个思维严谨的人。潘昭阳说:“我们是海澜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我的名字叫潘昭阳,这位女律师名叫李想,是我们所里的实习律师。你的家属委托我作为你的辩护人,为你提供法律上的帮助,你是否同意?”吴文斌像是见到了救星,马上频频点头,连声说:“同意,同意。我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们盼来了。”潘昭阳又向吴文斌介绍了律师的职责,法律上关于受贿罪的规定以及对于犯罪嫌疑人的权利保障。吴文斌专心地听着,不时地点头。潘昭阳问:“我注意到你拒绝在批捕通知书上签字,这是为什么?”吴文斌眼圈红了,“我承认自己不该收人家的东西,可是我真的没有收那些钱啊!”潘昭阳听了一头雾水,不明白吴文斌说的什么意思。李帅不满地说:“吴文斌,我希望你能端正态度。我们检察院办案重证据不重口供,现在证据确凿,你抵不了赖的。”吴文斌委屈地摇着头,沉默了片刻,无奈地说:“我给你们解释了多次,可是你们就是不相信我,我就是浑身长满了嘴都说不清了。”李帅冷笑了一声,“你的辩解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你那是辩解吗?完全就是抵赖!”吴文斌固执地盯着李帅,“我说的就是实话。”李帅:“你说的是不是实话,要靠证据来证实。”说完,转过脸去不再搭理吴文斌。潘昭阳明白了,吴文斌对于指控他犯受贿罪是拒不认罪的。潘昭阳这些年做过多起受贿罪的案子,他知道,有些被告人认为送钱收钱是一对一的事情,只要拒不承认,就不能认定犯罪事实,所以态度始终顽固,百般抵赖。现在,面对吴文斌的态度,他知道这必定是一件棘手的案子。吴文斌的眼睛红红地看着潘昭阳:“潘律师,我真的是冤枉啊……”李帅马上打断他的话,“吴文斌,今天你不要涉及案情,你也用不着喊冤,像你这种死不认账的人我们见多了。”吴文斌只得把话又咽了回去,脸色痛苦而无奈。李想不满地瞄了一眼李帅,“你这是哪里的规定,为什么不许我们问案情?”李帅的脸有些红,还想再做解释。潘昭阳大度地说:“不要紧,案情今后有时间谈。现在案子还在侦查阶段,我们第一次见老吴,就算是认识一下。”随后潘昭阳转移话题,问吴文斌生活上还有什么需要。吴文斌说:“能否给我带几本法律方面的书,我想利用这个机会好好学习一下。”李帅嘲讽道:“早干什么去了?在外面的时候学习一下,就不至于进来了。”“是啊,就算是亡羊补牢吧。”吴文斌也自嘲地说。李想默默地收拾起笔记本电脑,心里对于李帅颇有些反感,心想:“这人挺刻薄的。”会见就此匆匆结束了。李想看着吴文斌的背影消失在铁门里面,心里是一种无以言表的复杂滋味。在返回蓝海市的路上,三个人各有心事,没有了来的时候的兴致,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过了很久,潘昭阳问李想:“你这是第一次来看守所会见,有何体会啊?”李想思考了片刻,意味深长地说:“自由真好。”

在大地房地产开发公司老总张卫东的办公室里,张卫东在给金沙建筑公司的老总王成功打电话,声音里带着强烈的不满,显然,电话另一端的王成功也是情绪激动。张卫东说:“王总,你们的竣工期限已经过了半年了,你不要老是强调客观,咱们的合同可是写得明明白白,你拖延一天交工,就得承担千分之五的违约金,前几天回迁户已经上街堵路了,市领导已经把这个当作影响稳定的因素对待了。我给几千户业主签订的购房合同,你交不了房,我就得承担延迟交房的违约金。我现在是上上下下的压力,你可不要逼着我走法律途径。”王成功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起来,“既然你这样说,那咱们法庭上见。”说着,就挂断了电话。张卫东恼怒地扣下电话,嘴里骂了句粗话。这时,公司的副总曲凯进来了,张总正在气头上,没等曲凯张口,就兜头一顿指责:“凯子,你说你这办的什么事?王胖子的建筑公司是你联系的,你和王胖子是老乡,当初你把他说得像朵花,你看他把咱这工程干的,像他妈烂尾楼,我刚才到工地去了,再有两个月也交不了工。你看这烂摊子咋收拾吧?”曲凯心里也是委屈,心想,当初你和王胖子称兄道弟,摽着膀子喝酒,好得跟一个娘生的兄弟一样。现在翻脸了,又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了。心里虽然这样想,曲凯的脸上却平静自然,他说:“张总,你犯不着跟他生气,咱们公司跟他有施工合同,违约条款写得明明白白,他晚交一天工,就要承担一天的违约金,大不了跟他打官司就是了。”张卫东白了曲凯一眼,“你倒是跟你老乡说到一起了,王胖子也要我走法律程序,他是在将我的军,他以为我不敢呀。你把公司的法律顾问潘昭阳找来,我们商量一下马上起诉。”曲凯答应着,随口又问道:“市检察院反贪局一个姓庄的科长打来电话,说是有个案子上的事请你去一趟,要了解一些情况,我说你这会儿不在,你看该怎么回复他?”张卫东听了不禁一阵紧张,他知道肯定是为了市土管局副局长吴文斌的案子,张卫东原来一直到处炫耀跟吴文斌是铁哥们。这些天以来,张卫东一直担着心,怕吴文斌扛不住,把自己给他送钱的事交代出来,一旦行贿罪坐实,那就真和吴局成了难兄难弟了。他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只能是硬着头皮去走一趟了。想到此,他郁闷地说:“我知道了。”挥了挥手让曲凯退了出去。

在琴岛咖啡店里,李想约了自己的闺中密友、大学同学海贝贝,海贝贝现在是蓝海市电视台的法制进行时节目的主持人,两人也有挺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李想兴致勃勃地给海贝贝讲去看守所的经历,绘声绘色地讲着自己当时的紧张,海贝贝优雅地用小勺搅拌着咖啡,像是在听一个历险的故事。等李想描述完了她第一次去看守所的经历,海贝贝露出她迷人的笑容,问:“做律师的感觉如何?是不是个充满了刺激的职业?”李想认真地想了一下,说:“真的,我现在还没有找到一点的感觉,虽然现在还是实习吧,但是,我自己天天看到的律师工作,跟我在学校时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跟教授讲的也不一样。反正,我就是感觉律师的压力挺大的。我跟着的师傅,才刚三十岁出头,头上净是白头发。”“好了,不谈你的工作了。”海贝贝转移了话题,“说说你个人的事情吧。”“个人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还没有遇到让你动心的人?”“没有,做律师整天看见社会的阴暗面,每天见到的当事人都是心事重重的,根本见不到看上去还算是阳光的人,不像你天天采访先进人物,见到的人个个阳光灿烂。你怎么样,一直追你的那位博士你到底有没有感觉啊?我看那人条件蛮好的。”“你要是看上他了,我给你牵上线,你跟他好了。”海贝贝开玩笑。“去你的。”李想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我才看不上那些白面书生呢,白净柔弱得像个小女生。我要找,就找个真正的大男人。”“好啊,你都看不上眼,反倒让我考虑,我算是知道你了。”海贝贝假装生气。李想马上讨好地拉着海贝贝白皙的手,笑着说:“好贝贝,在大学里你不是经常给我说,找男朋友的前提是他首先是个男子汉。”海贝贝亲昵地拧了一下李想小巧动人的鼻子,“傻丫头,咱们现在遇到的是男生多男人少。缘分这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贝贝,你条件那么好,追你的男孩,不是博士就是公务员,但是,你就是瞧不上他们,你是不是因为他们还缺少点什么?不过,现在的女孩找男朋友可是越来越现实了。”海贝贝思考着说:“男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责任感,有担当。可我周围的男生们就是一大堆大男孩,跟他们一起玩是挺开心的,但没有那种能谈婚论嫁的朋友。”海贝贝说到这儿,又换了轻松的口气,问:“说说你的那位师傅吧,他结婚了吗?”“好像没有。”“那他有女朋友了吗?”“这我哪里知道。对于别人的隐私我可是没有好奇心。”“他长得帅不帅?”海贝贝又问。李想说:“你要是对他这么感兴趣,那我介绍你们俩认识吧。”说着,两人开心地笑了起来。

张卫东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来到了蓝海市检察院反贪局。在接待室里,庄新城给张卫东倒上了一杯茶,像久违的老朋友见面一样热情,这才让张卫东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两人一落座,庄新城就跟张卫东谈起了现在居高不下的房价,向张卫东请教今后房价的走势,张卫东侃侃而谈,并且预言房价将会高位攀升,不可能回落,俨然是一副经济学家的派头。张卫东的脑海里闪过一丝念头:今天约我来不会就是打探房价问题的吧。等张卫东喝水的时候,庄新城又问起了大地房地产开发公司的经营情况,张卫东摇了摇头,说:“现在搞房地产开发越来越难,可以说是举步维艰,单就拿地来说吧,拿不到好的地段,就建不了好房。”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到了敏感话题,连忙端起茶杯,借着一口茶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庄新城微笑地注视着他,等着张卫东自己把话茬接上。张卫东的脑子飞快运转,生怕自己再说错一句话,两人之间出现了尴尬的沉默。终于,张卫东打破沉默:“庄科长,您今天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吧?说实话,来你们这里,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张卫东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但他的确是第一次来检察院做客,因为心里有鬼,尽管他想让自己表现自然,可是他的手心里仍然是出了一把汗。庄新城哈哈笑了起来,“以后常来坐坐不就习惯了嘛。”“你们这个地方最好是少来。”张卫东说出了心里话。庄新城收住了笑声,问话直入主题:“你认识市土地局的吴文斌吧?”张卫东心里一阵紧张,心里说这就开始进正题了,嘴上回答:“认识。”“你们俩关系如何?”“谈不上什么私人关系,就是一般朋友关系。”“不会吧?你们圈子里没有人不知道你跟吴文斌是很铁的哥们,这恐怕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吧?”张卫东头上渗出一层冷汗,一时语塞。庄新城:“吴局长的事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些情况了吧?”张卫东连忙解释:“很长时间没有跟吴局长联系了,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情。”张卫东努力让自己的话显得真诚,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却不听话地乱眨,连他自己都听着自个儿说出去的话开始发飘。庄新城的脸上虽然一直带着笑容,但他的眼睛里却流露出咄咄逼人的目光,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吴文斌的问题市纪委已经移送检察机关立案侦查,他的问题我们一定会查清,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张卫东的两条腿开始打战,他用两只手撑住膝盖,尽量让自己平静地回答:“有需要我配合的,我一定全力配合。”“我们希望你能把知道的情况跟我们讲清楚,有些事情你越主动就越对你有利。”庄新城意味深长地说。“吴文斌的事我真是知道得不多,平时的来往就是吃吃喝喝。如果说朋友的话,也就是酒肉朋友。”张卫东一脸恳切地说。庄新城收起脸上的笑容,说:“那好吧,今天我们就聊到这里吧,希望你回去再好好考虑一下,咱们以后还会再聊的。”说着站起了身。张卫东知道自己可以走了,也连忙站起身,跟庄新城握了一下手,转身逃跑似地奔出了检察院的大门。一钻进了自己的宝马轿车里,他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闷气,这时感到自己的后背一片冰冷,汗水早就把内衣湿透了。

许晓倩的家中,房间装饰得典雅富丽,白色的家具考究洁净。晓倩和她的女儿洋洋在家。洋洋在专注地写着作业。晓倩在整理衣橱中的衣物,里面挂着丈夫吴文斌的几件西服和领带,她有些出神地注视着它们,用手轻轻地摩挲着,她把平时吴文斌最喜欢一条领带拿下来,捧在手中,眼泪流了下来。这时,女儿洋洋站在了她的身边,美丽的大眼睛正忽闪着看着妈妈,“妈妈,妈妈。”女儿小声地呼唤她。女儿的稚嫩的声音唤醒了沉浸在伤感中的晓倩,她背过脸,赶忙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妈妈,你怎么哭了?”洋洋懂事地问。“没有啊,妈妈没有哭啊,妈妈的眼睛里不小心进去沙子了。宝贝,快去写作业吧,写完了就早点睡觉,听话,乖。”洋洋站着没有动,她早就想跟妈妈说一说埋藏在心里的疑惑了。她望着妈妈,终于鼓足勇气,“妈妈,爸爸是不是死了?”洋洋的声音颤抖着,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珠。许晓倩听了,心里一阵震惊,她蹲下身子,把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她的脸紧贴着女儿的小脸,轻轻地对女儿说:“孩子,你想到哪里去了?你爸爸好好的,啥事也没有出,他就是出差了,很快就要回来了。”“爸爸过去出差,每天都会给我打个电话,从来都是这样。可是这一次,爸爸走了七十五天了,一个电话都没有给我们打过。妈妈这些天你老是偷偷地流泪,你跟我说实话吧,爸爸是不是死了?”洋洋边说边哭出了声。许晓倩紧紧抱着女儿,夺眶而出的眼泪和女儿的泪水融在一起。她突然意识女儿长大了,懂事了。但她不愿意让女儿幼稚纯净的心灵遭受打击,女儿才只有十周岁,她理解不了爸爸被拘禁的现实,孩子的童年本来就应该生活在和谐快乐的家庭环境里,父母给予孩子的温暖不仅仅是物质的,更应当是情感上的。她无法给女儿讲清发生在她爸爸身上的一切,她压根也不想让女儿知道这个家庭近来所发生的一切。“宝贝,爸爸真的是好好的,妈妈没有骗你,爸爸是不方便给咱们打电话,他回来还会给洋洋捎回来好多好吃的东西。我们见了他,就狠狠批评他,为什么不给洋洋来电话?”“不,妈妈,我们不要批评爸爸,他工作一定很辛苦,我一见到他,就好好地亲亲他。”“好,好孩子,咱们好好亲亲他。”“妈妈,如果爸爸工作忙,我就跟他发信息,好吗?让爸爸在外面注意身体,早回家。”许晓倩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用轻松的语调说:“那好吧,你就给爸爸发信息吧。”女儿马上快乐起来了,连蹦带跳地去了自己的房间。

早晨八点半,许晓倩准时来到潘昭阳的办公室。潘昭阳把会见吴文斌的情况,详尽地给许晓倩做了介绍。许晓倩专注地听着潘昭阳的每一句话,生怕漏下重要的情节。关于吴文斌的任何一个细节,都是那么让她揪心。她没有插过一句问话,怕打断潘昭阳的思路,一直到潘昭阳说道;“情况就是这些。”她又把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重复问了一遍,潘昭阳耐心作答。“他身体怎么样?”“还好。”“精神还行吗?”“挺乐观的,而且思维很敏捷。”“他人瘦了吧?”潘昭阳过去没有见过吴文斌,无从比较,只好说:“看上去人很健壮的。”“他还需要什么东西吗?”“他说他什么也不需要,如果看守所允许,他想要几本关于法律方面的书。”“他到底犯了多大的事,很严重吗?”“关于案子的事情暂时我们没有过多涉及,因为现在案子还在侦查阶段,案情本身尚未查实。”许晓倩的神情有些失望,“律师也不可以了解案情吗?”潘昭阳说:“这就是目前的状况,不过,刑诉法修改以后,这种情况就会改变。”许晓倩又问:“他在里面没有挨打吧?”这个问题是在押犯罪嫌疑人家属经常提起的,潘昭阳说:“放心吧,现在正在打击牢头狱霸呢。”许晓倩终于稍微放下点心,“有件事情不知该不该跟您讲?”她有些犹豫地问,潘昭阳微笑着用目光鼓励她。许晓倩说:“前两天,在看守所出来的一个人找到我,说是跟我们家老吴关在一起的,说是老吴让他来找我,开口就让我准备二十万,他说他有办法捞出吴文斌。您说这事靠谱吗?”潘昭阳听了,肯定地说:“这绝对是忽悠。里面出来的人,鱼目混珠,什么人都有,有一些人就是利用在里面掌握的信息,出来以后找到在押人员的家属坑蒙拐骗,你一定要提高警惕,不要上当。”许晓倩听了这才感觉到有些后怕,后悔自己跟姓曹的草率见面。

大地房地产开发公司开发的蓝海市“海景家园”的住宅小区是市里最大的旧城改造项目,牵扯到几千户居民的回迁,由于工程一再拖延交工,部分回迁居民到市建委上访。考虑到影响稳定的问题,市里的领导也非常重视,责令建委督办,限期完成工程,尽快实现回迁居民入住。大地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副总曲凯约公司的法律顾问潘昭阳到公司商议准备起诉金沙建筑公司的事情。当潘昭阳赶到大地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时候,总经理张卫东和曲凯已经在会议室等他了。一见面,大家没有寒暄,直接点明研究如何起诉金沙建筑公司违约拖延工期,要求它限期完工,并承担违约责任。潘昭阳对于这个事情也很熟悉,当时双方签订工程施工合同是他负责起草的,而且潘昭阳坚持写清违约责任。现在来看,这个违约责任条款对于大地房地产开发公司来说,是非常有利的尚方宝剑。张卫东总经理踌躇满志地说:“这场官司我们是打定了,不论花多大的代价,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们不蒸馒头,争口气。王胖子也太欺负人了。潘律师,你现在就开始做好准备,我们马上起诉金沙建筑公司。”潘昭阳建议:“是不是再跟金沙建筑公司协商一下,看看有没有可能协商解决?”张卫东坚决地说:“不,潘律师,我已经仔细研究过我们跟金沙建筑公司签订的合同了,对于我们非常有利,不跟他耽误工夫了,就起诉他!”张卫东摆出一副决绝的态度。曲凯说:“潘律师,你评估一下我们打官司的胜算有多大,你跟法院的关系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潘昭阳回答:“打官司本身就有风险,任何案子在判决前都不敢说绝对的把握,一个案子在审理的过程中不可预知的因素经常会出现。过去我们常说,打官司就是打证据,现在来看,仅有对自己有利的证据不足以打赢官司,人为干预的因素往往左右法官的立场。”曲凯说:“我看你是个司法悲观主义者。”潘昭阳说:“我可能更像保守主义者,我从来都把付诸诉讼当作解决矛盾的最后手段而不是首选的手段。”张卫东开玩笑说:“没有官司你们律师靠什么吃饭?在美国,律师鼓励甚至挑唆人家打官司,就是靠让人家打官司来挣他的律师费。你不会是因为害怕金沙公司的实力,担心输掉官司吧?”潘昭阳说:“其实,单纯起诉打官司,对于我们律师来说并不要花费多大的力气,真正费劲的是如何不打官司而解决问题,孙子兵法讲,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张卫东和曲凯互相交流了一个眼神,曲凯打断了潘昭阳的话,说:“潘律师,张总既然决定了的事情,我们现在就要考虑怎样按照张总的指示去落实的问题,你就拿出一个起诉金沙建筑公司的法律方案吧。”话既然说到这个分上,潘昭阳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张卫东好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就对曲凯说:“凯子,你去忙你的吧,我跟潘律师再聊点事情。”曲凯点了点头,退了出去。房间里只有张卫东和潘昭阳,张卫东沉吟了一下,说:“潘律师,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法律上对于行贿是如何规定的?”潘昭阳答:“为了谋取不正当利益,给予国家工作人员财物的行为,是行贿罪。”张卫东的神情有些凝重,又问道:“但是,现实之中好像很少有人因为行贿而追究法律责任的。”“关于这一点,最高院出台过司法解释,今后会进一步加大对于行贿犯罪的打击力度。张总,您今天怎么想起这样一个问题来了。”“哦,我也是随便问问,今后还会有一些法律上的问题向你请教,看来,请你作为我们公司的常年法律顾问,是很有必要的。”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径直而入。潘昭阳见女人打扮入时,气质高贵,手臂上挎着一个精致的爱马仕小皮包。张卫东介绍说:“这是我老婆,姜丽。”姜丽热情地伸出一只手:“哎呀,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潘律师啊,我们家卫东老是把你挂在嘴上,都把你当成他的护身符了。今天我总算见到你了。跟我过去的想象一模一样,就是大律师的形象。”姜丽拉着潘昭阳的手也好像忘记了松开。张卫东说:“今天请潘律师来,我们正研究重要的事情呢。你那事咱们回家再说吧。”姜丽笑着说:“看来,我今天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你们的正事了。好了,你们接着谈吧,我就不打扰了。卫东,你安排时间,我们请潘律师一起吃个饭吧。”张卫东一边答应着,一边半推半扶地把姜丽送出了门。

蓝海市电视台法制进行时的研讨会开得非常热烈,栏目的制片人、主持人正在商议节目的制作。满脸大胡子的制片人老高兴致勃勃地谈着自己的思路:“今后,我们栏目要更进一步贴近现实,反映一些老百姓真正关心和感兴趣的问题,我们要动脑筋,栏目要在抓受众的眼球上下功夫。”海贝贝认真听着,并做着记录。主持人刘强建议道:“我们应当尝试一下案件跟踪报道的方式,把在当地有影响的案子进行系列报道,老百姓肯定会有兴趣的。”老高说:“这个主意不错,可以用‘现在开庭’的名字,选择典型的个案追踪报道,让老百姓了解案件的审理过程。”摄像老孔不无顾虑地说:“这样做会不会干扰司法审判,影响案件的审理。再说,案子没有结论的时候,司法部门也不会同意我们介入报道,所以,在现实中的可操作性不大。”一席话,说得大家有些泄气。老高说:“虽然是会有困难,但我们还是可以探索和尝试,我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关键是要看我们如何去操作了。”海贝贝听着,脑子里开始谋划着如何去“吃第一只螃蟹”了。她想,李想所在的海澜律师事务所肯定会有典型的案例,可以从这里下手。会议一结束,海贝贝马上给李想打电话,“李想,你最近这两天忙吗?”李想说:“哪有不忙的时候啊?有事你就尽管说好了。”海贝贝说:“我这两天去你们律师所拜访一下,好吗?”李想开玩笑说:“你不会真的是要来认识一下我的师傅吧?”海贝贝一本正经地说:“这也是我的目的之一吧。主要是想参观一下你的工作环境,看看我们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李想不解地问:“咱们怎么合作啊?我先要声明,我们律师行业有禁止性规定,我们是不允许在媒体上做广告的,你要是想拉广告的话,干脆死心。”海贝贝笑了起来:“那我就去认识一下你的师傅吧。”

蓝海市开发区人民法院的刑事审判庭。法庭里正在进行一个未成年人盗窃案件的审理。潘昭阳和李想身着黑色的律师袍,端坐在辩护人的席位上。主审法官和两个人民陪审员都是三十来岁的女同志,检察院出庭的公诉人也是一名二十多岁女检察官,坐在被告席上的是一个满脸透着稚气的中学生模样的大男孩,穿着一件黄色的马甲,胸前印着“蓝看125号”的红字。如果不是这件囚衣的话,是很难把他跟罪犯联系在一起的。因为是未成年人犯罪的案件,男孩的父母也坐到了法庭上。年轻的女检察官宣读起诉书,指控男孩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伙同另一犯罪嫌疑人盗窃面包车五辆,涉案价值六万八千元。男孩从被带进法庭的那一刻,头就不敢抬起来,他知道父母的两双眼睛时刻盯在他的身上,如芒在背地刺着他。刚被带到法院的时候,一下囚车,他一眼就看到他的父母在不远处,翘首望着他,父母还是中年人,但已经明显地衰老了。母亲头上白发飘飘,父亲的背也已经驼了,他们的脸上泪光闪闪,两人相互搀扶着,站在法院的大门口,看着他们唯一的孩子。那一刻,男孩的泪水喷涌而出,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抹去泪水,他要多看看,自己朝思暮想的爸爸妈妈。法警推着他,不让他停下脚步,他扭头望着,看见父母给他招手,他本能地也想招手,但戴着手铐的手却抬不起来。他只能在心里呼唤:“爸爸、妈妈……”此刻,他的心里除了悔恨,还是悔恨。他知道一切已经晚了。面对法庭,他自己已经无话可说。李想坐在辩护席上看着男孩,眼光里流露着同情和惋惜。潘昭阳开始发表辩护意见了,他对男孩说:“钱刚,请你抬起头来。今天从进入法庭的那一刻你就没有抬起过头,我知道你现在没脸面对你的父母。但遗憾的是,罪过已经铸成,今天,你不应当只有羞愧,我希望你能勇敢地面对现实,把今天的法庭作为你人生重新开始的起点,把今天对你的审判作为对于昨日之你的决裂。你还年轻,人生的路才刚刚开始,在人生的起跑线上你是重重地跌了一跤,但是,只要你还能有勇气站起来,一切还不晚。今天在座的,无论是法官、检察官、人民陪审员,还是你的父母,都是真诚地对你寄予希望。今天法庭对你的审判,清算的是你昨天犯下的罪行,而不是要把你的人生推向深渊。无论法庭对你做出的判决如何,都需要你拿出勇气来面对你的明天。钱刚,你能做到吗?如果你能,你抬起头来,看着法庭和你的父母。”听了昭阳的一席话,钱刚慢慢抬起他的头,他用满含泪水的眼睛看着坐在法庭上的父母,声音颤抖地说:“爸爸、妈妈,我对不起你们……”他的父亲不能自已地抖动着身体,他的母亲突然瘫倒在地。钱刚见状,一下子扑倒在母亲身边,大声呼喊:“妈,你这是怎么了呀?”法庭顿时慌乱了起来。几名法警急忙上前,拖住钱刚,又把钱刚的母亲搀扶起来,送出法庭外急救。审判长敲了一下法槌,宣布“现在休庭”,法警把钱刚带出了法庭。

潘昭阳和李想在捷达轿车里,潘昭阳开着车,李想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李想仍然沉浸在刚才法庭上发生的一幕,好久,她才开口问道:“潘律师,人为什么会犯罪?”潘昭阳笑了,反问:“在大学里你不是学过《犯罪学》吗?难道你已经忘记了教科书里的答案了吗?”李想说:“我真的搞不懂,看上去挺聪明的人,为什么会铤而走险?知道犯罪是个深渊却还要往下跳。”潘昭阳思考着说:“其实,每个人的人性深处都有邪恶的欲望隐藏着,它像魔鬼一样常常跟人的理性搏斗,如果魔鬼战胜了理性,人的行为就由欲望的魔鬼驱使,那么,一个人就可能做出疯狂的行为,这就成了犯罪。”李想问:“是不是只有掌握了法律的武器,才能战胜人性的魔鬼,从而不至于让自己走向犯罪的歧途?”潘昭阳摇了摇头,进一步说道:“不完全是这样,有些做法官、律师的,不可谓不是精通法律的行家,但最后成为了罪犯。精通法律并不等于敬畏法律,有些所谓法律方面的专家,视法律为工具,以为可以玩弄法律,利用法律谋取一己之私利,其结果就是自己的身败名裂,掉进自己挖下的法律陷阱,不能自拔。”李想认真听着,深深地点了点头,又问:“潘律师,你为什么在今天的法庭上,给钱刚说了那样一番话?”潘昭阳郑重地说:“对于未成年人犯罪,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失去重新开始生活的勇气,如果他就从沉沦下去,破罐子破摔,他这一辈子也就完了。只有家庭和社会给他重新开始的勇气和信心,才能从根本上挽救一个失足的少年。”李想敬佩地看了一眼潘昭阳,她心里感觉到自己的师傅真的挺伟大。她突然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事情,说:“潘律师,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名叫海贝贝,在电视台工作,她想跟您认识一下。可以吗?”昭阳笑着说:“跟我认识,是不是有什么法律问题需要咨询啊?”李想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谁知道她葫芦里藏着什么药呢?”

蓝海市纺织小区是本市最大的国有纺织企业的职工宿舍,这里的楼房密集而陈旧,楼间是居民们搭建的各式小房,各类的小贩们穿梭在小区,吆喝着,使得整个小区显得更加嘈杂和拥挤。杨子建律师就在这个小区里租住了一套两居室的房间。刚吃完晚饭,杨子建的妻子小满在厨房里收拾着碗筷,三岁的儿子强强在地上玩着一辆电动玩具小汽车,杨子建在准备明天上午的一个离婚案子的代理意见。小满在厨房里探出头来,大声说:“子建,咱们强强上幼儿园的事,我们科的董主任的老公找的他表舅的老婆,跟咱们要了一个名额,下个月强强就可以入园了。董主任说要交三万元的赞助费,这已经是照顾我们了,别人都要交四万呢。”杨子建听着,仍然埋头看材料。小满见杨子建没有反应,提高了嗓门:“给你说话哪,听见了没有?”杨子建头也不抬地说:“不就是上个幼儿园吗?我让你全权代理了。”小满走出厨房,不满地说:“你说得轻巧,我问你咱们怎么出这三万块钱?”杨子建这才反应过来,惊呼:“我的妈妈,上个幼儿园就要三万块钱,这比上大学还贵哪!是不是贵族幼儿园啊,有必要把儿子送到这么高档的地方吗?这跟咱们的实力也不相符。”小满听了这话,心里上了火,说:“孩子的事你咋这么不上心呢?咱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你还以为咱们儿子上的是贵族幼儿园哪,做梦吧你,咱上的就是一平民幼儿园,大众货,三万块钱还想上贵族幼儿园,你以为自己是谁?”小满的刀子嘴向来是不饶人,杨子建的自尊有点受伤。他像是在法庭上进行辩论,不依不饶地说:“甭张嘴闭嘴就是贵族、平民的,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你这是自轻自贱。”小满像一只好斗的蟋蟀,掐上就不松口,正好借此机会发泄一下积郁已久的怨气:“甭拿自个儿当棵葱了,我们科里的同事还都羡慕我嫁给你这位大律师,以为你能挣大钱呢。哈哈,我都不好意思跟人讲,我们家的大律师一年挣的钱,还不如我这个当护士的。我就是说了,人家谁信呀?还以为我是故意叫穷呢。”小满说到了杨子建的痛处,他一时无语,脸涨得通红,胸口夸张地起伏,喘着粗气。杨子建原来是一家民营企业的法务,收入不高不低,还算是稳定。他经过自学,考取了司法资格,怀着一腔热血,毅然辞职做起了律师。当初,小满全力支持他的选择,两口子都做着同一个律师梦。转眼,杨子建做律师已经两年了,在案源决定生存的法律服务市场中,对于没有什么背景和资源的杨子建来说,他尽管做得非常勤奋,但是一直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案子。他当年实习时的师傅吕海宁,看他时常闲得发慌,有时把自己手里的几个小案子转给他,使他勉强得以口,这些案子往往是收费低廉,而案子本身又多有麻烦,杨子建忙得没白没黑,有的当事人半夜睡不着觉,常常在深夜打来电话,跟他讨论案子,让他苦不堪言。闹得小满也是经常半夜失眠,时不时地拿话刺挠他,说他每天忙得日理万机,挣得钱却买不来一只鸡。平时一家人的生活还能得过且过,可是现在孩子要上幼儿园,这笔不小的开销让杨子建作了难。他也自嘲,比骡子累,比蚂蚁忙,整个人就是一“法律民工”。杨子建让小满的一席话呛得无比郁闷。以往跟小满吵嘴,他总是首先闭嘴休战。现在他也无心写东西了,想出门散散心,于是他使劲一摔门,离家而去。杨子建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他的心里又是委屈又是后悔,责备自己当初选择做律师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可是,眼下儿子的学费又是当务之急,杨子建的银行卡里只有不足一百元了,他只有借钱这一条路了。而最难张口的就是跟人借钱了,他在脑子里把自己的同学朋友分析了一圈,也没有确定下借钱的人选。他想到了自己当初实习时的师傅吕海宁,吕律师做律师十几年了,但一直也没有什么大案子做,每天忙忙碌碌的净是些千儿八百的小案子,再加上他的两个双胞胎的儿子今年考初中,吕律师一闲下来,常常是坐着发呆,头发日见稀疏,四十岁刚刚冒头,已是两鬓斑白。杨子建跟自己的师傅实在是张不开嘴。想来想去,他想到了潘昭阳,于是,拨通了潘昭阳的电话。潘昭阳还在单位加班,接到杨子建的电话,爽快地答应道:“你要是急用就来所里找我吧。”杨子建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他看了一下时间,估计还来得及赶上末班的公共汽车,他加快脚步向公交车站走去。

晚上十点多钟了,路上的车辆和行人已经不多了,道路变得宽阔通畅,白天里堵车的郁闷没有了,开车的人心情也畅快起来。潘昭阳开车带着杨子建转了三家银行,在自助取款机上凑足了三万块钱。杨子建心里又是感激又是难为情,潘昭阳说:“子建,陪我去吃点夜宵吧。”杨子建说:“我吃过饭了。”潘昭阳说:“那我就送你回去,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走也不安全。”杨子建在黑暗中点了点头,俩人沉默了挺长时间。杨子建问:“潘律师,你说我是不是不适合做律师啊?”潘昭阳有些诧异:“何出此言啊?”杨子建长叹一口气,说:“我自己已经很努力了,但总是不成功,做律师快三年了,还是朝不保夕的状态。我有时做梦,梦见自己是一只无头苍蝇,拼命地乱飞,没有目的,没有方向,至今找不到做律师的感觉。不瞒你说,我不怕累死,就怕闲死。没有案子,我就只能是干着急。”潘昭阳听了这话,心里很是理解,鼓励他说:“不要着急,绝大多数的律师都是从这样的困境里走出来的。再咬牙坚持一下,头三年对于律师来说,就是爬雪山、过草地,缺吃少喝的艰难,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此时,一辆出租车开着大灯迎面驶过,杨子建一阵目眩,他闭上眼睛,说:“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过来。我的同学朋友们,知道我做律师都还挺羡慕我的,其实,我自己经常羡慕开出租车的司机,他们只要是开车上路总会有活,可是我们天天坐在所里也等不来一个案子。如果一个月接不到一个案子的话,心里就慌得不行。自己还好对付,可是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说实话,我现在真的看不到希望。”潘昭阳心里感慨万千,一时想不起怎样安慰他,“过几天我的顾问单位有个工程建设的案子要起诉,我最近比较忙,你来做这个案子吧。”杨子建又一次被潘昭阳的慷慨所感动。圈内人都晓得,很少有律师肯把大标的的案子介绍给他人去做,因为转手的不仅仅是高额的代理费收入,而且往往也把重要的人脉关系也同时拱手让给了别人。不一会儿,车子开到了杨子建租住的小区门口,杨子建下了车,冲着潘昭阳挥了挥手,看着潘昭阳的车子消失在夜幕之中。

许晓倩早上把女儿洋洋送到学校后,径直来到了海澜律师事务所。路上她给潘昭阳通了个电话,约他见个面。她的车开到了律师楼的前面,正好遇见了李想和海贝贝也刚好赶到。她们在律师楼的门口打了个照面,许晓倩主动跟李想打招呼:“李律师,我跟潘律师约好了,还是案子的事,再跟他见个面谈一下。”李想说:“潘律师应该在办公室等你了。”“是吗?那我先去找他了。”说完,许晓倩就快步向潘昭阳的办公室走去。看着许晓倩走远了,李想悄声对海贝贝说:“看看,咱们还是晚到一步,这位是潘律师的当事人,这一谈起案子,指不定要到什么时候,要不咱们先到会客室等一等。”海贝贝笑着问:“我能不能看看你们是如何办案子的?”李想犹豫了一下,说:“那你就在旁边悄悄听着,可不要影响他们谈案子。”海贝贝点了点头。李想领着海贝贝走进了潘昭阳的办公室。潘昭阳和许晓倩正在房间里交谈,李想和海贝贝没有打扰他俩的谈话,一进房间就静静地坐到了一边。许晓倩说:“潘律师,您什么时候能和吴文斌再见上一面?”看着许晓倩急切的神情,潘昭阳问:“有什么紧急的情况吗?”许晓倩说:“倒不是什么急事,他的案子一点信息也没有,不知道现在到了什么程度了?”潘昭阳说:“案子目前处于侦查阶段,我们所能知道的也非常有限,即使去会见侦查机关也不允许谈及案情。再说,我们就是知道了案件的情况,也不能跟家属透露。刑事案件对于各方都是很敏感的,请你一定要理解我们执业纪律,其实,这也是对于你们家属的一种保护。”许晓倩眼睛红红地说:“我们的女儿天天念叨她爸爸,能不能让他在里面给孩子打一个电话?哪怕就说上几句话,给孩子一个安慰,免得孩子瞎猜。我们绝不谈案子的事。”许晓倩说着,眼睛里泪花晶莹,李想和海贝贝听着心里也是酸酸的。潘昭阳坚决地说:“这更是不允许的。”许晓倩失望地说:“也就是说在目前这个阶段。律师什么都做不了?”潘昭阳回答:“有些事是我们暂时还受到一些不应有的限制,有些事情是我们不能做的。比如,你刚才提到的让吴文斌跟孩子通话的事,这对于我们是严重违纪的事情,即使你谈的都是父子亲情。”许晓倩失望地垂下眼睛,眼泪滚落了下来。李想同情地看着,她找出一张面巾,递到了许晓倩手中。海贝贝也用同情的目光默默地看着。潘昭阳安慰道:“我理解你作为家属的心情,我可以争取再一次会见吴文斌,我可以当面告诉他家人平安,让他不要牵挂。同时,我也把吴文斌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告知你,让你也能放心。在情感的意义上我们也可以说是你们联系的桥梁,但我们必须依法办事,有时的确是法不容情。”许晓倩点点头,说:“我理解,我不能让你们为难。拜托你们了。”说完,收住眼泪,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说了句“打扰你们了”就告辞了。望着许晓倩离去的背影,李想和海贝贝的心情同样充满感慨和同情。潘昭阳注意到跟李想一起来的美女,但又不好主动打招呼。过了好一会儿,李想才反应过来,拉着海贝贝给潘昭阳介绍说:“师傅,这就是我前几天给你说过的海贝贝,是我大学的同学。现在市电视台做主持人。”又对海贝贝说:“这是我师傅,潘律师,本市有名的刑辩大律师。”潘昭阳微笑着说:“认识你很高兴。”海贝贝大方地伸出一只手,说:“久闻大名,我今天是来拜师的。”李想听了,冲着海贝贝假装不满地说:“难道你要跟我抢师傅吗?”海贝贝用她温柔的粉拳轻打了一下李想:“你瞎说什么啊?”两人笑成一团。潘昭阳看着两个阳光又美丽的女孩,心里温暖而兴奋。三人落座,话题也自然从律师职业开始。海贝贝说:“潘律师,我一直对于律师这个职业充满了好奇和向往,读大学的时候也曾经一度梦想自己将来做一名律师。但是,我又常常对于自己不是那么自信,终于还是选择做了电视人。”潘昭阳微笑着,神情专注地听着海贝贝的话。海贝贝受到了无言的鼓励,接着说:“我认为律师这个职业是最具有挑战性的职业,从这一点上来说,是不是它就应该是属于男人的事业?”李想打断了海贝贝的话,说:“照你说来,我是不是选择错了职业。”海贝贝笑说:“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如果你自己感觉不对,那另行择业还来得及。”李想坚定地说:“我喜欢律师这个职业,因为这也是一个充满了冒险与浪漫的职业。”潘昭阳静静地听着两个姑娘带着憧憬的对话,心里也是掀起了层层波澜。说实话,他不大认同女孩子做律师,因为他认为律师这个职业的挑战性近乎残酷,对于一个浪漫而又娇弱的女孩来说,是很难适应的。昭阳自己当初选择做律师,也是把它当作一个梦去追寻的。其实,梦也不都是美好的,但是此刻他不忍心用无情的真话去击碎一个女孩子的美梦,他还是愿意做一个默默的倾听者。海贝贝对李想说:“读大学的时候你就是一个浪漫主义者,我经常说你选择法律,对于你来说或许是个误会,你可能更适合学中文,将来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李想说:“真正的作家有几个是从大学中文系的学生里出现的,是生动丰富的生活本身造就了真正的作家。将来我可能会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一部书。”海贝贝说:“那一定是一部深受读者欢迎的畅销书。”李想不无得意地笑了。潘昭阳心里不禁感慨:年轻真好。李想对潘昭阳说:“潘律师,我同学这次到我们所里来是为了跟您谈谈合作的事情。”海贝贝接过话:“是这样的,潘律师,我现在主持的是法制进行时的栏目,我考虑今后对于一些典型案例做跟踪式的全程报道,让老百姓在个案当中学法、知法。希望您能大力支持我的工作,把您手上的有典型意义的案子提供给我们。如果您有兴趣的话,还可以做一些专家评案的节目,您的形象是很上镜的哦。”李想说:“潘律师,这也是变相为您做广告了,这种形式应该是律师形象推广的最佳途径。”潘昭阳说:“谢谢你们对我的信任,我做律师这些年以来的确遇到过很多发人深省的案子,我也常常想,如果让社会上更多的人知道这些案子,那将会有多么大的社会意义啊!我们做律师的往往埋头于案子之中,缺少的是对于一个案子的深度反思,特别是它的社会价值的总结和提炼。”海贝贝点头道:“我能理解这是由于你们工作本身繁忙,使你们不大可能潜心于那些案子背后的东西。这些或许正是我们合作的空间。”李想的眼睛也因为兴奋而熠熠生辉,说:“看来你们是一拍即合了。”三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中午的时候,潘昭阳请海贝贝和李想在律师楼对面的小鱼岛海鲜酒店吃饭,海贝贝连饮三大杯啤酒,表现出男人般的豪爽。她白皙的皮肤泛起彩云般的红晕,眼睛灵动而神采飞扬,潘昭阳看着海贝贝的样子,怦然心动。李想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郁郁寡欢。这时李想的手机响了起来,李想起身接起了电话。电话里的人问道:“李想,听出我是谁来了么?”李想有些没好气地说:“你是谁啊?不说我挂了啊。”电话里的人听见李想语气生硬,就自报家门:“我是开发区检察院的李帅,好久没跟你联系了。”李想听是李帅,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是你啊,不能说咱们好久没有联系,应该说咱们从来就没有联系。”李帅笑道:“你们律师就爱抠字眼。”李想说:“对不起,这是我们的职业需要。谁让我们天生就是对手呢?”李帅说:“我真败给你了。哦,对了,差点忘了正事,你通知吴文斌的家属,让她来检察院一趟把吴文斌的个人物品拿回去。另外,不知你是否赏脸,我想请你吃饭。”李想:“检察官请律师吃饭好像还不多见。不会是请我吃工作餐吧?”李帅连忙解释:“不,不,跟工作完全没有关系,就是纯个人关系。”李想冷冷地说:“对不起,我从来不跟陌生人吃饭。”李帅不解地说:“我们还能说是陌生人吗?”李想说:“谢谢你的好意,再见。”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李想回到座位上,海贝贝不依不饶地说:“好你个李想,是不是跑出去躲酒去了?没说的,罚酒三杯。”李想嗔怪道:“贝贝,你怎么变得跟大老爷们似的。我得提醒你,今天喝得有点高了。”海贝贝目光烁烁得盯着潘昭阳问:“潘律师,我是喝高了吗?”潘昭阳忙打圆场说:“李想是说你喝高兴了,是吧,李想?”李想假做恍然大悟状:“我懂了,原来这喝酒喝高了是喝高兴了的意思。”吃完饭后,潘昭阳打了辆出租车,三人一起离开了酒店,先把海贝贝送回了市电视台,在回律师楼的路上,潘昭阳因为酒精的作用,话也有些多了。“没有想到你们对于律师这个职业的向往跟我当初的想法完全一样。我们都是在对这个职业还没有真正认识的情况下选择了它,当我们为之奋斗了一个阶段,渐渐认识了它的真实,知道了它的艰辛,可能已经欲罢不能了。”李想问:“潘律师,你干了这十几年的律师,现在回过头来看,您有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潘昭阳语气坚定地说:“没有后悔过,真的。当初想象中的美好在现实中一一破灭,现实打破的只是我的幻想,给我的启发是:律师是最需要务实、扎实的职业,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能心存幻想和侥幸。梦想对我来说是一样久违了的奢侈品,就连晚上睡觉也很少做梦了。”李想咯咯地笑了起来,说:“潘律师,您的心态不会那么老了吧?”李想说到这里,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说:“潘律师,我差点忘了,刚才市检察院的李帅来了个电话,说让吴文斌的家属去把他的个人物品取回去。”潘昭阳:“怎么把电话打给你了?”李想小声嘟囔:“谁知道呢?”潘昭阳:“你一会儿到了所里,就给许晓倩打个电话,通知她去检察院取东西,想着提醒她一下,让她带着身份证。”李想答应着点了点头。潘昭阳不无佩服地说:“李想,你的这个同学,喝酒好厉害呀,不愧是姓海,真是海量啊!”李想说:“我的这个同学,我们俩同班还是同一个宿舍的。不过我们同学这么多年了,我这是第一次见她喝这么多酒呢。我想她可能是今天特别高兴的原因吧。”说着,又悄悄瞟了一眼潘昭阳,幽幽地问,“潘律师,认识我的这个海贝贝同学,你也是很高兴吧?”潘昭阳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知是否酒精的作用,脸更红了。

许晓倩到市检察院取回了吴文斌的一串钥匙、两本工作日志和他的手机。睹物思人,许晓倩看着这些东西,心里又是一阵酸楚。她试着要打开吴文斌的手机,可是一点电也没有了,手机毫无反应。她本能地想把它扔得远远的,但是,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把它紧紧抓在手里,贴在心口上。吃完了晚饭,许晓倩没有顾上收拾厨房就躲进了书房。女儿洋洋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房间里写她的作业,忽然洋洋尖叫着从她的房间里跑了出来,吓得许晓倩一阵紧张,赶忙放下手中的手机。“妈妈,妈妈。”洋洋大叫着,跳到许晓倩眼前,手里也举着一部手机,“爸爸,终于给我回信息了!你快看!”许晓倩听女儿这么说,才放下心来,她做出惊喜的样子,问:“真的吗?快让我看看!”洋洋把手机举到妈妈的眼前,手机闪亮着,显示出短信的内容:我亲爱的女儿,你一起都好吗?爸爸最近一段时间在外地出差,不方便跟你和妈妈联系,你肯定着急了吧?好女儿,爸爸非常想你和妈妈,但是因为工作的原因,还不能回家跟你们团聚。不过,我们终于可以通过发信息来联系了。我会每天给你发信息的。好女儿,你要听妈妈的话,好好学习,让爸爸在外地工作得安心,好吗?爸爸。许晓倩强忍着眼泪,说:“看你这个坏爸爸,现在才给咱娘俩来个信息,给他回个信息,狠狠教训他一顿。”洋洋使劲摇着头,说:“不能批评爸爸,他在外地工作一定是很辛苦,我给他回个信息,让他注意身体,早日回家。好吗?妈妈。”许晓倩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抚摸着女儿的头,夸奖说:“我的女儿真是懂事,那你就给爸爸回个信息去吧。”“好吧。”洋洋快乐地蹦蹦跳跳地回了自己的房间,许晓倩的手里握着丈夫的手机,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在大地房地产开发公司的会议室里,潘昭阳、杨子建、李想坐在沙发上,办公室的秘书给他们倒上茶水,礼貌地说:“请你们稍等一下,张总在接待一个客户,他马上就会过来。”说完就退了出去。一会儿,张卫东和曲凯匆匆走了进来。张卫东一见面就大声地道歉:“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杨子建和李想说,“潘律师你今天来了一个律师团啊。”潘昭阳说:“杨律师在办理建筑工程方面的案子上,比我有经验,我是特意请他出山的。”曲凯问道:“杨律师是建筑工程方面的专业律师吧?”杨子建做过几起建筑工程方面的案子,平时自己在这方面的确也下了不小的工夫,但是他也不敢自诩为专业律师。他谦虚地回答:“只是做过一些这方面的案子,还谈不上是这方面的专家。”张卫东说了句:“我们现在开始吧。”潘昭阳对杨子建说:“杨律师你先谈一下案子的准备情况吧。”杨子建拿出事前准备好的起诉书、授权委托书等法律文书,具体谈起诉方案:“现在需要大地房地产公司提供以下证据,建设工程施工合同,给金沙建筑公司的工程款的付款证明,这两份核心证据能够证明大地房地产开发公司按时足额支付了工程款,大地房地产开发公司与金沙公司约定的工程竣工日期以及延期交工的违约责任。我们认真研究了合同,我们认为金沙公司的违约责任是清楚的,我们完全可以通过法律途径追究其违约责任。”张卫东听着频频点头,他对曲凯吩咐道:“凯子,你全力配合几位律师的工作,把打官司需要的材料和证据提供给律师。”他又转向潘昭阳:“潘律师,法院方面你还要找好关系,看看把案子立到谁手上,该打点的你尽管说,重要的是案子一定要赢,而且,要争取速战速决。”潘昭阳沉吟了一下,建议道:“张总,是否在立案之前先跟金沙公司调解一次,如果有达成调解的可能毕竟是双赢的局面。”张卫东皱了一下眉头,说:“有这个必要吗?既然证据对于我们有利,我们为什么要主动跟对方去谈?让他们主动承认责任而且赔偿我们的损失,我看是与虎谋皮。”曲凯跟着插话:“张总说得对,这个案子非得上法庭,王胖子那家伙我最了解,不见棺材不落泪。”潘昭阳还想解释什么,杨子建的话已经脱口而出:“这个案子我们非常有信心,证据对我们有利,我们有必胜的把握。”张卫东听了杨子建的话,赞许地点了点头,说:“我喜欢杨律师的风格,不能让对方吓死,只有自信的人才可能成功。”他又加重语气说道,“不过一定不要轻敌,法院方面的工作一定要跟上。”杨子建笑着说:“既然是证据方面没有什么问题,还用得着再去做法院的工作吗?”曲凯插话说:“大意不得,我了解王胖子这个人,他一贯是剑走偏锋,他肯定会在法院找关系,跟他斗如果公事公办的话一定会吃亏。”张卫东强调说:“你们尽管活动,需要费用就只管跟曲总说。我还有点事情需要处理一下,咱们先研究到这儿,今天晚上我和曲总请你们吃饭。”潘昭阳三人起身告辞了。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张卫东对曲凯说:“我怎么感觉这位潘律师对咱们的案子缺乏胜诉的信心呢?”曲凯说:“应该没有什么,潘律师是个谨慎的人。”“有案子还不想做,这种律师少见。”张卫东说着摇了摇头。

在回律师楼的路上,杨子建在车里一个劲地进行案子的深入剖析,李想听得频频点头。潘昭阳沉思良久,说了一句题外话:“子建,跟客户不要把案子的结果说得太满,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不要承诺结果。”杨子建脑子反应很快,说:“潘律师,你是说我刚才跟两位老总说到案子的把握性很大吧。我说出口以后也是有点后悔,可是,现在跟客户谈案子,一般都会遇到客户问到我们能有多大的把握,如果我们不做承诺的话,就有可能跑了案子。除非是有名的大律师,不管你怎么说人家就认准了你,否则的话,很难拉住客户。再有就是人家往往就是问到跟法官的关系如何,如果关系不到位的话,客户也很难把案子交给你办,谁也不想把案子交给一个自己都没有多少把握的人手上。”李想听了,感慨地说:“上大学的时候,就常听老师说做律师最难的是跟客户接案子的谈判艺术,我们老师说没有教科书能教会这点,属于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艺术。”杨子建赞同道:“的确如此。不过,干到像潘律师这样有名气的律师,那就是选择客户的问题了,不像我们这些无名之辈,只有客户选择我们的权利。”潘昭阳说:“我也是过来之人,我现在也面临跟当事人如何评价案子的结果这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如果承诺一个理想的结果其实就是在忽悠当事人,但对于很多当事人来说,他们听着感觉很给力。如果实事求是地说,案子的结果我们不能做任何承诺的话,很多当事人就会舍你而去。”李想追问:“潘律师,那你能告诉我们你是怎样做的吗?”潘昭阳说:“我在刚开始做律师的时候,也经常是信心满满地跟当事人打包票,但是也经常因此而陷入困境,明明是我自己认为没有任何问题的案子,但结果却是输掉了官司。到这时当事人就会很不满意,有的就要投诉说律师乱忽悠,有的还要求退律师费,自己就很被动了。”杨子建深有感触地说:“怪不得听老律师说,当事人是当时是人。”李想听了这话笑了起来。潘昭阳接着说:“虽然谈跑了一些案子,当时也感觉挺可惜的,但是我还是认为最好的方法就是实话实说。当事人毕竟多数是聪明人,把实情告诉他们,他们自己会比较和判断的。”

晚上,张卫东和曲凯以及张卫东的妻子姜丽在本市有名的饭庄“宴宾楼”请客,潘昭阳、杨子建、李想都到了。李想穿了一身休闲装,更显得婀娜多姿,潘昭阳和杨子建西服革履的职业装反而显得有些呆板。姜丽是个在交际场上游刃有余的高手。虽然跟李想第一次见面,就跟王熙凤见林黛玉一样,把李想的美貌赞美了一番,拉着李想的手,让李想坐在她身边,然后“妹妹长,妹妹短”地聊了起来。李想被姜丽的热情“炙烤”得有些不自在,矜持得回答姜丽的一个又一个的私人问题。转眼间传菜生上了四道凉菜:温拌海螺、蜜汁苦瓜、生菜、凤爪,在明亮的灯光下个个玲珑剔透,望而开胃。张卫东让曲凯把一瓶“茅台”打开,曲凯说:“今天张总把他珍藏了五年的茅台拿来了,我跟你们沾了大光。你们太有口福了。”说着,亲自给潘昭阳、杨子建和张卫东斟满了面前的酒盅。李想以开车为由,坚持不喝酒,张妻为她点了一杯鲜榨的果汁,然后让服务员为自己倒满了一杯干红。第一道菜是鸡汤冲鲜海参,张卫东号召说:“我先带杯酒。”说着,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一大口喝下了一半的白酒。大家看了有些瞠目结舌。姜丽嗔道:“你就不能少喝点。”张卫东在酒精的作用下,明显亢奋起来,大声说:“酒品如人品。我喝酒跟做人一样,喜欢痛痛快快。”曲凯马上动员道:“咱们跟上张总的步伐,三口喝一杯。”说着也端起酒杯,猛地吞下一大口,随着酒火辣辣地下肚,一张脸顿时成了包龙图。潘昭阳也跟着喝了一大口酒,又赶紧喝了一大口鸡汤跟着酒一起吞了下去。随后大家的眼光集中到了杨子建的身上。杨子建是个不善酒的人,平时几乎不沾酒,刚才目睹了这个喝酒的阵势,有些傻眼,他看着自己面前的满满一杯白酒发呆,紧锁着眉头发愁如何应对杯中之物。曲凯鼓动道:“杨律师就看你的了。”姜丽附和说:“就数杨律师年轻了,这点酒肯定不在话下。”杨子建的头摇成了拨浪鼓,嘴里嗫嚅道:“我不行,我真的不行……”张卫东对杨子建意味深长地说:“男人不能说‘不行’二字。”姜丽会意地放声大笑。潘昭阳给杨子建解围道:“杨律师平时真的是不喝酒,让他意思一下得了。”曲凯不依不饶地坚持:“这第一杯酒是张总提议的,怎么的也得都干了。下杯酒随意喝。”杨子建感觉酒官司再纠缠下去还是难以脱身,只得哆哆嗦嗦地端起了酒杯。曲凯一旁提醒道:“小心不要洒酒,滴酒罚三杯。”杨子建迫于压力,终于横下一条心,把酒杯端到嘴上,猛一仰脖,一半的酒灌进了肚里。一部分酒从鼻子眼里流出,杨子建被酒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大家看着杨子建的狼狈相鼓励地鼓起了掌。杨子建一边用手胡乱擦拭着鼻子和嘴巴,一边呵呵地傻笑起来。潘昭阳端起了酒杯,说:“我代表杨律师和李想敬张总、曲总一杯。”说着,一仰脖,把杯中的酒全部喝了下去。姜丽夸道:“潘律师好酒量。”曲凯摇着头说:“这杯酒喝了也不算,张总的三杯酒还没有喝完,轮不到你敬。你们律师是最讲究程序的,潘律师你这可是把程序搞乱了。”潘昭阳说:“我们不胜酒力,要是张总的三杯酒喝完我们都要钻桌子下面了。我就只好先喝为敬了。”这时,杨子建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手里端着剩下小半杯酒,舌头有些发直:“我、我敬各位一杯酒……”说着,也是一仰脖子,杯子没有对准嘴巴,杯中酒倒在了半边脸上,然后肆意地流淌下来。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杨子建一下子滑到桌子下面。服务员赶忙搬开椅子,大家手忙脚乱地把杨子建从桌子下面拽了出来。杨子建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了。众人把他架到房间里的沙发上躺下,姜丽让服务员端来了一杯茶水,想给杨子建灌点水,曲凯和昭阳把杨子建搀扶着坐了起来,他的牙床紧咬。李想拿着一个小勺,往他的嘴里喂了点茶水。杨子建嗓子里突然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一大口酒水饭菜的混合物从嘴里喷涌而出,众人避之不及,被溅了一身的秽物。一场酒局被搅得兴致索然,草草收场。李想开着潘昭阳的车,先是跟潘昭阳一起把杨子建送回了家,到了杨子建住的楼下,潘昭阳让李想在车里等着,自己搀着杨子建进了楼,一进杨子建的家门,他的妻子小满和儿子都还没有睡觉,三岁的儿子强强看见杨子建的狼狈相,站在沙发上快乐地拍着小手哈哈大笑。小满见状呵斥道:“小傻瓜。没见过酒鬼的熊样,笑什么笑?”潘昭阳见小满在气头上,连忙解释道:“不好意思,今天晚上有个应酬,大家一高兴就喝得有点高了。”小满气呼呼地说:“杨子建就是没有出息,人家高兴咋就没有喝多呢?没出息的玩意儿,扔一边去。”说完,抱起儿子进了里屋。潘昭阳有些尴尬,他只得把杨子建扶到沙发上,让他躺倒,又帮他脱掉鞋子。他转身把房门带上,下了楼。回到车里,李想问:“送回家了?”潘昭阳叹了口气说:“送到家了。”李想见状又问:“杨律师的老婆埋怨你了吧?”潘昭阳说:“怎么可能?快开车走吧。”李想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潘律师,刚才你的手机响了。”潘昭阳送杨子建的时候,把手机落在车里了。潘昭阳摸起手机,一看未接来电是牛利的电话,又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犹豫了一下,还是给牛利回了过去。牛利很快接起了电话:“昭阳,在哪儿?”潘昭阳回答:“在回家的路上。”牛利说:“有个重要的案子想请你帮个忙。”潘昭阳听了,哑然失笑:“不会吧,你老牛啥事能让你作难啊?”牛利在电话里很严肃地说:“这次我这当哥的,还真是得请你出山了。”潘昭阳听着不是开玩笑,问:“什么事情啊这么重要?”牛利沉吟了一下,说:“你现在到名泉茶社来吧,咱们面谈。”潘昭阳实在不好拒绝,说了句“好吧”就收了线。然后,对李想说:“是牛律师,可能是有什么急事找我,你把我送到名泉茶社吧。”李想说:“这么晚了还谈工作,做律师真是太辛苦了。”潘昭阳说:“咱们律师从来不是八小时工作制,有点像消防员,随叫随到,时刻准备着。”李想说:“可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牛律师了,他好像不是那么忙。”潘昭阳说:“牛律师不枉称‘牛’,一年只是做一两个企业上市的非诉案子,今年还不到半年的时间收费就突破了一百万。”李想听了惊叹:“呀,那么厉害啊!看来,还是非诉的业务挣钱多啊!”潘昭阳认真地建议道:“李想,你应当有意识地向非诉的业务发展,作为律师来说,不仅仅是效益的问题。”俩人说着话,车子开到了名泉茶社的门前。

在一间优雅安静的小单间里,牛利一个人正在慢慢地品着“铁观音”,手里的中华烟袅袅地冒着清烟,他的思绪笼罩在缭绕的烟雾里面。潘昭阳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走进了房间。牛利招呼潘昭阳坐下,又给他斟了半杯“铁观音”,潘昭阳喝了一口茶水,问道:“什么急事?这么晚了,让我赶过来。”牛利笑道:“老哥遇到难处了,非得老弟你出面了。”潘昭阳慢慢品着茶等着牛利往下说。牛利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昭阳,你嫂子要跟我离婚。”说着,把两张纸递给了潘昭阳。潘昭阳接过去一看,是一份起诉书和一张开庭传票,起诉书上面的原告是赵静茹,她是牛利的妻子,而被告人正是牛利!案由是离婚诉讼。潘昭阳愕然地睁大眼睛看着牛利,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过得好好的,怎么就要离婚啊?”牛利深深吸了一口烟,苦笑了一下,说:“在别人的眼里,我跟你嫂子恩恩爱爱,过得幸福美满。其实,我们俩早已是名存实亡了。我们已经婚内分居七八年了,两口子早就没有那事了。”潘昭阳听着,不解地摇了摇头,说:“就为这事离婚?”牛利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慢吞吞地说:“也怨我自己太大意了。”牛利呷了一口茶水,眼睛盯着茶杯,“我有一女朋友,就是几年前在咱们所实习的那个女大学生,叫小薇的。”潘昭阳听了,暗暗吃了一惊。他对于这个小薇还是有些印象的,模样长得挺清纯,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眼神挺勾人的。潘昭阳说:“还有些印象呢。”牛利说:“我们在一起三年多了,小姑娘青春靓丽,这感情一来挡也挡不住。你嫂子一直都不知道,这几年倒也相安无事。要不是说我自己大意呢,上个月三号,我着急去法院开庭,出门把手机落在了家里。正好那天小薇急着找我,就一遍遍地给我打电话,你嫂子见手机一个劲地响,就接了起来。谁想小薇这个傻丫头,也没听清是谁,就急着说:‘大利,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不是说好陪我去医院的吗?’你嫂子一听,就问:‘你是谁啊?’小薇一听是个女的声音,吓得赶紧挂了电话。这下子,你嫂子更是一头雾水了,她打开我手机里的短信记录,不但知道了我们的关系,还知道小薇已经怀孕了。”牛利说到这里,恼怒地猛吸一口烟,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等我赶回家里拿手机的时候,看见你嫂子坐在屋里流泪,手里攥着我的手机。我一看也就明白了,没有再做什么解释。你嫂子流着眼泪说了一句话:‘牛利,我们离婚吧。’从那天起,她就回娘家去住了。任凭我如何认错,她都不肯原谅我。今天,我就收到了她的离婚状。”牛利说完,两人就陷入了沉默,潘昭阳又把起诉书仔细地看了一遍,说:“嫂子在起诉书里只是说你俩性格不合,感情破裂,没提你跟小薇的事啊?”牛利答:“你嫂子给我留了最后一个面子。”潘昭阳问:“牛哥,你是什么意见呢?离还是不离?”牛利说:“昭阳,男人一过四十岁就很难离婚了,感情不感情且放到一边,主要是离不起啊。打拼了大半辈子,房子、车子、票子一下子没了一半,就连孩子也没了一半,成本太高,代价太大,离不起,离不起啊。”“如果嫂子执意要离呢?”潘昭阳问。“昭阳,你嫂子平时对你印象最好,你的话她应该听得进去,麻烦你了我的好弟弟,替我劝劝你嫂子,先把这诉撤了吧。”牛利的眼睛里充满恳切的期望。潘昭阳有些为难地说:“这事我也没啥经验呀。”牛利说:“你就给你嫂子说为了孩子。”潘昭阳知道牛利跟赵静茹有一个女儿,现在英国留学。“再一个,你就跟你嫂子说,这种事在现在的社会上非常普遍,有情人几乎是成功男人的标志了。”潘昭阳哑然失笑。牛利认真地说:“我认识的老板,那些成功的企业家们谁没有女朋友啊?有的还有好几个呢!”他又压低声音,说:“咱们所里,除了老学究齐儒,谁敢说自己没有女朋友?”潘昭阳听了这话显然有些不自在,牛利赶紧解释:“我不是说你,你还没有谈恋爱呢。我就是说我们这些结了婚的人。”潘昭阳说:“牛哥,嫂子是个贤妻良母型的人,我一直敬重她,不瞒你说,我将来找对象,都想找个像嫂子这样的人,你自己却不懂得珍惜。”牛利说:“我对你嫂子也不错啊,每个月给她一万块钱,女儿的学费也全靠我来承担。我也不想离婚呀。”潘昭阳说:“那我就跟嫂子说,你跟那个小薇是一时冲动,其实,你心里只有嫂子。你今后跟小薇一刀两断,回归家庭,跟嫂子踏踏实实过一辈子,怎么样?”牛利说:“说是可以这么说,其实,我心里也是舍不得小薇。”潘昭阳说:“你是想有齐人之福啊。”牛利说:“老弟,你就不要给老哥开玩笑了,我现在是后院起火,你就是当仁不让的消防队员。”潘昭阳:“好吧,我就勉为其难,明天找嫂子谈谈。”牛利感激地端起一杯茶,说:“我以茶当酒,敬老弟一杯。”说完,把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潘昭阳跟牛利的妻子赵静茹也有一年多没有见过面了,他按照牛利提供的电话号码要通了赵静茹的电话。电话里赵静茹很是吃惊,潘昭阳有些尴尬地说:“嫂子,关于你跟牛哥的事,我想跟你当面谈谈。”赵静茹犹豫了片刻,答应了。琴岛咖啡厅,潘昭阳找好了一个僻静的小单间,打开笔记本电脑,一边浏览新闻,一边等赵静茹的到来。不一会儿,服务员引导赵静茹走了进来。潘昭阳打眼一看,心里感叹:嫂子见老了。原来白皙端庄的脸庞变得皮肤枯黄,气色萎靡,只是还保持着原先矜持的举止。就连她见到潘昭阳时勉强露出的一笑,也是那么疲乏。潘昭阳给赵静茹要了一杯水果茶,说了句“快一年没见面了吧”,两人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赵静茹呷了一口茶,轻轻地问:“是牛利让你来做说客的吧?”潘昭阳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点了点头。赵静茹又说:“昭阳,我敬重你的人品和为人,我知道牛利一直认可你。所以,让你给他趟这浑水。牛利知道,要是换了其他人我是连见也不会见他的。”潘昭阳说:“谢谢嫂子给我这个面子,牛哥是我的学长,又是我的同事,无论从哪个方面说,牛哥的事我也不能坐视不管。”赵静茹问道:“牛利都给你说了吗?”潘昭阳答:“说了。”赵静茹又问:“说的是实话吗?”潘昭阳又答:“应当是。”赵静茹的眼睛直视着潘昭阳,问:“那你说,我还能跟他过下去吗?”潘昭阳不敢迎视赵静茹的眼光,一时语塞。赵静茹说:“昭阳,你知道这些年,我们家里的事情牛利从来没有管过,他以为只要是每月给家交一万块钱就算是尽到了做丈夫的责任,我们女人需要的不仅仅是钱,一个家庭过得幸福也不是只靠钱。这些年我感觉不到他对我的爱,他对于这个家的责任就只是表现在每月给家里交几万块钱。有好几次我想跟他谈,他每次都振振有词地说,男人的责任不就是给家里挣钱吗?我每个月辛辛苦苦地工作,给家里挣了这么多钱,你还不满足吗?你还想要什么?他工作的辛苦,不容易,我能理解,可是,牛利以为他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个家离不了他,他就可以为所欲为,居然养起了二奶。好啊,如果他真的跟那个女孩有感情,我成全他,还牛利一个自由身。”说着,泪水夺眶而出。潘朝阳听了赵静茹的一番话,从心里同情她的境遇,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她。赵静茹努力克制着收住了泪水,哽咽着说:“昭阳,你还没有结婚,有些话嫂子不应当跟你说,牛利已经有七八年没有碰我一下了。”潘昭阳一愣,但是,很快就明白了这话的意思,脸上也有些不自然了。赵静茹泪水迷蒙的双眼没有看到潘昭阳的表情,她又说:“我也是人,是个生理健全的女人。我才四十一岁就绝了经,我经常一夜一夜地哭,牛利说他工作压力大,已经ED了,我怕他心理压力大,从来不敢给他提我心理和生理的煎熬。可是,我换来的是他的谎言和背叛。他以为钱可以买来一切,钱可以带来幸福和快乐,给我钱就能对得起我。我多次跟他说过,我更需要他对于我的爱,哪怕是一句关心的问候。他几乎天天在外面应酬,经常不回家,回来见我不高兴就扔下钱。他以为我是为了钱。他什么时候想到过我心里的苦?所以,我铁了心跟牛利离婚!”潘昭阳劝道:“嫂子,你跟牛哥多年的夫妻了,孩子都这么大了,牛哥是有错,你就原谅他这一次,再给他一次机会吧。”赵静茹摇摇头,说道:“我跟牛利说过,既然你已经有了新欢,你就放了我,哪怕我净身出户。这么多年了你欺骗我,你从来不尽一个丈夫的责任,这难道不是一种暴力吗?不,比暴力更残酷。我在一个女人最好的也是最后年华里苦熬,牛利的心里有过一丝一毫的自责和愧疚吗?我跟他说你不跟我做爱,又不跟我离婚,你是‘一不做二不休’,你这是在想折磨我一辈子啊!昭阳,你给牛利捎个话,我们法庭上见吧。昭阳,我谢谢你的好心。”说完,起身径自离去。潘昭阳一个人坐在那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时,手机响了起了来电的音乐声,潘昭阳接起了电话,是杨子建。他告诉潘昭阳,起诉城建房地产公司的案子已经在高新区法院立上了案。

第二天,潘昭阳一大早就来到了律师楼,在楼前停车的时候,意外地看见牛利的车子已经停在了那里。他想,牛利从来也没有这么早来过所里。一走进办公区,果然看见牛利已经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吸着烟,桌上的一杯热茶还袅袅地生着热气。潘昭阳招呼道:“今天太阳打西方出来了。你老哥来得这么早。”牛利笑道:“昨晚一宿没睡着,一大早就跑来等着你了。我知道你每天都来得挺早。”潘昭阳说:“那你今天是碰巧了。不然的话,你就白费时间了。”整个办公区只有他们两人。牛利站起来,有点急不可耐地问道:“怎么样,跟你嫂子谈的如何?昨天晚上我一直等你的电话。”潘昭阳听了这话,有些愧意地解释道:“昨天晚上,我看时间有些晚了,怕影响你休息,就没有给你通电话。”牛利用手制止了潘昭阳的解释。“你就直接说结果吧。”潘昭阳见他着急的样子,就长话短说地直奔主题:“嫂子说,法庭上见。”牛利听了,顿时明白了一切,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潘昭阳安慰道:“牛哥,我看你还是亲自找嫂子谈谈吧。嫂子还问为什么你不亲自跟她去说。”牛利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无奈地说:“你嫂子的脾气我最清楚,她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人。看来,她是铁了心不跟我过了。”潘昭阳同情地看着牛利,建议说:“实在不行的话就让你女儿朵朵劝劝嫂子。”牛利看了一眼潘昭阳,没有表态。这时。杨子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看见潘昭阳和牛利,也有些惊奇地招呼道:“你们二位早啊!”潘昭阳和牛利见杨子建来了,就转移了话题。潘昭阳说:“昨晚不是说好今天早来研究一下证据的准备情况吗?”杨子建笑道:“没想到牛律师今天也来得这么早。”牛利随口应付到:“我也是约好了一位当事人。”潘昭阳拍拍杨子建的肩膀,说:“走,去我的办公室谈吧。”说着,两人就走进了潘昭阳的办公室。牛利独自落寞地坐在那里,心情复杂地吸着烟。

杨子建把一大摞的材料铺满了潘昭阳的办公桌,潘昭阳认真的翻阅着材料,他对于杨子建所做的细致的准备工作还是满意的。他向来认为打官司就是打证据。他拿起杨子建打印好的一份证据目录,说:“关于证据的证明内容还可以再进一步明确些。注意研究对方提交的证据,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杨子建笑道:“你看,打官司都用上孙子兵法了。”潘昭阳认真地说:“如果将来有时间的话,我想写一部关于孙子兵法与诉讼策略的书。”杨子建说:“那你抓紧时间把这部书写出来,我保证一定会受到律师界的热烈欢迎。不过,我可是有言在先,如果你不抓紧动手的话,那我就要写这个专题了,谁写谁火。”潘昭阳开玩笑说:“你不怕我告你侵权啊?”杨子建反而认真说道:“说不定,这场官司还把我打出了名。这年月甭管名声如何,就图个名气,哪怕是臭名远扬。”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这时,李想来到了办公室,听见两人爽朗的笑声,好奇地问:“这一大早的你们两位什么事这么高兴啊?”杨子建说:“我们刚才有了一个很好的创意。”李想说:“是吗?说出来,也让我长点见识。”潘昭阳说:“子建正想着一夜成名天下知呢。”李想打趣道:“这一大早的就做起来白日梦来了。”杨子建说:“也就是那么一说,过一下嘴瘾而已。”李想问潘昭阳:“潘律师,今天上午您有时间吗?我的同学海贝贝,想来采访您。”潘昭阳问:“采访我?我有什么可采访的?”李想说:“就是海景家园的项目迟迟不能交房,拆迁户的反响很强烈,很多人都给电视台打热线,要求曝光。海贝贝是想通过您了解一些内幕原因。”潘昭阳听了,对杨子建说:“看来这个案子的社会关注度和影响是很大啊。”李想说:“现在是老百姓反响最强烈的时候,把问题摆出来的时机最好。”潘昭阳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杨子建问道:“子建,你是什么想法呢?”杨子建说:“如果把金沙建筑公司违约延期交房的真相公布于世的话,能对案件的处理形成一个对我们有利的社会舆论环境,对于我们的胜诉很有作用。这就是善用媒体。”李想赞同地点头。潘昭阳说:“这样的话,你就准备一下,接受采访吧。”杨子建使劲地摇着头,说:“让我出庭没问题,可是接受采访我不在行,这活我干不了。人家是奔你来的。案子你又不是不熟悉,接受采访非你莫属。”李想也劝道:“潘律师,您就甭推辞了。我同学不是早就预约您了吗?这事就算是给我帮忙了不行吗?”潘昭阳见李想的话说到了这个分上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上午十点钟的时候,海贝贝带着一名摄像来到了律师楼。今天的海贝贝穿着一身职业套装,飘逸的披肩发如一团云雾,更显出她白皙的皮肤和修长的身材。一见到潘昭阳她就展露出阳光一样明媚的笑容。潘昭阳看着海贝贝那一对迷人的酒窝不禁为之怦然心动。海贝贝像见到老朋友一样自然,她从包里拿出一份采访提纲,递给了潘昭阳,海贝贝对昭阳说:“我们今天的采访的目的主要是了解一下海景家园的拆迁安置房至今不能交房的原因。你们作为开发商的法律顾问,就你们所知道和掌握的情况向我们做个介绍。现在大家最关心的就是何时能够交房以及延期交房所带来的违约责任的赔偿。潘律师你先简单地准备一下吧。”这时摄像在一旁准备拍摄的机位。潘昭阳和海贝贝选好合适拍摄的位置坐好,海贝贝手持话筒,坐在潘昭阳的对面,两人开始侃侃而谈。潘昭阳从合同的约定和法律的规定两个方面,分析了违约的责任和应当承担的法律责任,并且给出了安置居民的救济途径,说得有理有据。海贝贝频频点头,适时引领话题,两人一问一答配合得天衣无缝,流畅生动。海贝贝从心里佩服潘昭阳的口才和水平,特别是潘昭阳面对问题时的深刻分析,以及表现出的学者风范,都让她对潘昭阳萌生了深深的好感。一旁的李想看着海贝贝采访昭阳时流露出的专注的目光,她以一个女孩子特有的敏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情绪上有些郁郁寡欢。海贝贝则因为采访的成功而兴奋,她并没有注意到李想情绪的微妙变化,临别,她拉着李想的手,目光烁烁地说:“你师傅真棒!给我个机会吧,晚上我请你们吃饭。”李想看了潘昭阳一眼,说:“我今晚有事,你跟潘律师去吧。”海贝贝用惊异的眼光看着李想,问:“晚上有什么事呀?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李想听了,着急地捶了海贝贝一记粉拳,说:“你瞎说什么呀?压根没有的事。”潘昭阳说:“咱们改天再聚吧。我今天晚上还要加个班,有个辩护词需要抓紧整理出来。”海贝贝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的失望。李想把海贝贝和摄像小王送到了楼下的停车场,海贝贝挽着李想的手臂,两人没有了往日热烈的话语,沉默地有些不自然。分手时,海贝贝说了句:“谢谢。”李想听了这话,感觉很陌生。但是,她的情绪还是低落,她幽幽地说了句:“不客气。”海贝贝冲李想摆了摆手,上了汽车。车子缓缓地离开了,李想望着远去的车影,心里一阵空落落的惆怅。她独自一个人站在那里,让自己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她扪心自问,自己何以无缘由地产生了强烈的失落感,到底为了什么?她脑子里浮现出来潘昭阳的身影,接着又闪过了海贝贝注视着潘昭阳时的目光,她的心怦然而动,脸上一阵发热。她下意识地用手遮住脸颊,害怕有人能看破她的心思。随后,她逃跑似地快步离开了。

蓝海市最豪华的酒店海天一色大酒店的一间小包房里,房间里金碧辉煌,桌上摆上了好几道美味佳肴。房间里坐着开发区法院民二庭的庭长吴均和金沙公司的老总王成功,两人面前的酒杯里已经斟满了五粮液,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吴均不时看看自己手上的劳力士表,王成功在一旁安慰道:“不忙,咱们先喝着茶,再等一等,估计您这位朋友一定是遇上堵车了。”吴均无奈地说:“都喝了一壶茶,肚子越涮越空,我先打个电话,问问她现在走到哪儿了。”说着,吴均拨通了手机,问:“萍萍,还堵着哪?我和王老板在扬州府厅等着你呐,不要着急,我们等着你就是了。”说完,慢慢挂断了手机。王老板看吴均表现出以往没有的耐心,知道来人非同寻常,从吴均的语气里,听得出是个女人。王老板不便打听,就直奔主题,谈起了正事:“吴庭,趁着还没有喝酒,我先把正事跟您汇报一下。”吴均抬了抬眼皮,表示自己在听。王老板接着说:“还是我那个海景家园的工程的事,现在有了点麻烦,开发商要起诉我,还请您费心关照一下。”吴均抬了一下眼皮,白了一眼王老板,说:“你说得轻巧,这是一点事吗?你也不算算,光违约金就是一百多万,说实在的,证据对你不利。这个官司局可是不好办。”王老板赔笑道:“都愿我不懂法,签的合同对自己不利,到头来让自己掉井里了。”吴均为难地摇了摇头,说:“这个案子处理起来很麻烦也很专业,我看你是应付不了。这样吧,我帮你请一位律师,给你操作一下,或许还有希望。”王老板连忙说:“我听您的安排,工程施工合同的案子都归您庭里审,您说咋办就咋办。”说话间,身材高挑、身穿一身红色旗袍的服务员,引着白萍走进了房间。吴均脸上绽放出笑容,招呼道:“萍萍,可把你盼到了。”王老板打眼一瞧,见白萍三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白皙丰满,衣着考究,楚楚动人。王老板在商场上历练多年,阅人无数,眼前这个女人,还是让他心里为之一动,但很快他就明白了三分,这个女人跟吴均的关系非同一般。服务员接过了白萍的手提包,白萍对吴均视而不见,只是跟王老板礼貌地点了点头。吴均介绍说:“这位是金沙建筑公司的王总。”然后又介绍女人,“这就是著名的白平律师事务所的主任,白萍律师。”王老板压根没有听说过这个女人的名字,但是,脸上却流露出惊喜的表情:“久闻大名了,幸会。”白萍听说眼前这个大胖子就是金沙建筑公司的老总,脸上也露出了迷人的笑容,她让服务员拿过她精致的手提包,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王老板,王老板赶忙用自己的两只滚圆的小手捧住,做激动状拜读了两遍,然后珍藏于怀中,随后,从口袋了掏出自己的名片双手递了过去:“请白主任今后多多关照。”寒暄过后,王老板招呼服务员上菜,又追加了两道养颜美容的菜。吴均对白萍说:“白律师,今天请你来是为了我的好朋友王老板的事,还想请你帮忙,代理王老板的一个工程上的案子。请你务必费心帮忙。”王老板听着心里一阵别扭,但还是貌似诚恳地说:“白律师,我的案子就全靠你了。”白萍优雅地点了点头,说:“王老板,你只管放心好了。案子的事我们改天专门再谈。”王老板吃了定心丸,情绪大涨,说:“好,咱们今天不谈案子,就是喝酒!”说着,自己举起满满一杯白酒,说了句“我先喝为敬”,一仰脖,一大杯白酒一饮而尽。吴均见状,也将面前的白酒一饮而尽。白萍用她那迷人的微笑,看着两个男人拼酒,不失时机地为两个人斟满酒,两个男人在美女面前都想表现自己的“酒平”,你来我往两瓶白酒眼看着快要见底了。白萍自己慢慢呷着果珍,欣赏着两个男人间亢奋的吹牛,直到两个人喝得舌头发直,她才提议散席。白萍搀扶着吴均,走出了酒店,吴均对王成功说:“我让白律师送我,拜拜。”王老板酒醉心不醉,晃晃悠悠地摇晃着肥胖的身躯,招手做再见状:“你们走好吧。”说完,钻进自己的宝马轿车,扬长而去。白萍把吴均搀扶进自己的奥迪车里,吴均紧紧搂着白萍的脖子,白萍努力挣脱开,自己坐进了驾驶座,吴均瘫软地坐在白萍的旁边,一只手拉着白萍的手,眼睛里闪烁着淫荡的光芒,直着舌头说:“今天我还是去你那里住吧。”白萍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说:“不怕你老婆查你的岗了。”吴均淫邪地笑道:“有你这美人相伴,死都不怕。”白萍讥讽地说:“你是财色兼收啊。”吴均听了,哈哈大笑。白萍一脸严肃地说:“姓王的这个案子,收他多少钱的代理费?”吴均满嘴酒气地说:“还是老规矩按百分之十收。”“那就收他二十万,钱到账后,我打到你的银行卡里十万。”吴均说:“还是提现金给我吧。”白萍知道这个老狐狸怕经过银行转账留下证据,所以要现金,在黑暗里默默点了点头。车子开进了一座高档公寓,白萍和吴均一前一后下了车,走进了公寓的大门。不一会儿,白萍的房间里就响起了响亮的呻吟声,不知是因为痛苦的宣泄还是快乐的放纵,声音不可遏止地冲击着寂静的夜色。

李帅正在检察院研究一个案子,这时手机在静音状态闪烁起来,李帅一看是李想的电话就起身走出会议室,接起了李想的电话。“李想,你好。”“李检察官,你说话方便吗?”“方便,方便,有事你尽管说。”“我想问一下,吴文斌的案子到起诉环节了吗?”“我们今天正好研究这个案子呢,估计最晚下周就移送起诉了。”“那就谢谢你了。”“没有别的事吗?”“没有了。”“那,你什么时间方便,我们俩能见个面吗?”“有事情的话,电话里说吧。”“哦,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见个面。”“那就不用了吧,谢谢你,再见。”说着,李想挂断了电话。李帅举着电话,呆立了一会儿,心事重重地回到了会议室,人虽然坐下了,但是心绪已经远走高飞了,手里的笔下意识地在面前的笔记本上画起了一个个的问号。他的脑子里不断闪现出李想清秀的脸庞和苗条的身影。他迷惑着李想为什么拒自己于千里之外。庄新城这时也注意到了李帅的心不在焉,他纳闷这个平时工作热情蛮高的小伙子今天的情绪竟是如此低落,庄新城是过来人了,他猜想八成是小伙子遇上了感情的问题。会议一结束,大家纷纷离开了会议室,庄新城示意李帅留下。庄新城问李帅:“今天研究的两个案子,具体的落实情况你都清楚了吧?”李帅的脸有些红了,他几乎没有记住会议的内容是什么,他嗫嚅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庄新城见李帅不说话,也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又问道:“有什么困难或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如果你还把我当老大哥的话,尽管说出来,我能帮你的责无旁贷,帮不上忙的给你出个主意也许对你也有用处。”李帅听了庄新城的话,用感激的目光看了庄新城一眼。他平时很佩服庄新城的工作能力和水平,从心里把他当老大哥。但是,今天这事有些难以启齿,他只有羞涩地傻笑。庄新城明白了一切。说:“个人的事情,如果你觉得今天不便说,咱们以后再聊,但是,我们的工作中是绝不允许把个人的感情带进我们的办公室来的。年轻人,你要学会走进这座大楼的时候,就把自己的个人的事情,包括感情拒之门外,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之中。所以,我们常常被朋友甚至家人误解为不近人情,这是由于他们还不懂得我们从事的工作的特殊性和复杂性,我们自己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感情。”庄新城的一席话讲得语重心长,李帅认真听着,深深得点了点头。庄新城把自己的笔记本递给李帅,走出了会议室。

李想给李帅通话后,自己也有几分的惆怅。她对于这个身材高挑、神情羞涩的检察官似乎没有什么感觉,她自己也早已不是情窦初开的年龄了,对于感情的事情,她也常常无数次的遐想,自己究竟喜欢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这些天以来,每当她想起这个问题,潘昭阳的影子就不由自主地闯进自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地困扰着自己。她越是恼羞成怒地责备自己,这种印象就越深刻,以至于她有些怕见到潘昭阳,因为她感觉自己给潘昭阳说话时一切都变得那么不自然,甚至有些怪里怪气的。于是,她在潘昭阳面前就愈发变得沉默起来。

潘昭阳作为律师代表参加了市法院组织的“五个严禁”座谈会。本来他是不打算发言的。民一庭的汤庭长的发言,让潘昭阳如坐针毡,如鲠在喉。汤庭长大谈他们庭是如何构建防范与律师交往的安全防线的,通篇的发言都是贯穿着严防死守的精神,与会的律师们边听边用眼睛交流着不满。汤庭长的发言结束后,会议本来进入了领导总结讲话的阶段,可是,潘昭阳偏偏举手要求“说两句”。潘昭阳说:“律师和法官同时法律人,虽然各自代表的利益不同,但是,大家依据的是同一部法律,追求的同是法律的正义,应当是一种和谐的工作关系。但是,有一种观点认为,法官队伍之中出现的腐败现象是由于律师的拉拢和腐蚀,根源在律师身上。可是,大家想过没有,律师为什么要拉拢法官?而且,甘冒风险地去做,是因为某些法官的素质低下,操纵法律,为己牟利。你律师不去这样做你就打不赢官司,不管你是有理还是没理,哪怕你是想实现公平正义,也要用非正义的手段。而且,甚至已经是习以为常,如果一个律师搞不定法官的话,那么当事人就认为你律师没有什么能力,他就对案子的胜诉非常没有信心。所以,当事人在委托律师的时候,总要问上一句,你跟法官熟悉吗?而多数律师只能违心地炫耀跟法官的关系是如何到位,哪怕他甚至不知道这位法官是男是女。那些从形式上切割与律师交往的东西,是没有效果的,相反,只能伤害律师的自尊和感情。”潘昭阳的一席话,说得律师们频频点头,而法官们冷眼相对,怒目而视。汤庭长甚至几次打断昭阳的发言,予以反驳。会场上暗暗升起了一股火药味。主持会议的领导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阴沉。律协的一位副会长不断用眼神示意潘昭阳。会议终于不欢而散,草草结束。

黄昏时分的海边,一轮夕阳浮动在大海之上,辽阔的海面金光闪闪,波涛不惊,海风吹拂在脸面上,清爽宜人。昭阳和海贝贝漫步在海边的沙滩上,两人静静地望着大海,远处一艘远洋巨轮缓缓驶过。像他们的思绪一样,在大海的深处缓缓流动。金色的阳光洒在海贝贝身上,看上去格外迷人,她的眼睛里荡漾着幸福的光芒。两人漫无边际地聊着,话题渐渐地集中到人生和社会,潘昭阳惊奇地发现两人的观点往往不谋而合,他们因为一个观点的一致而惊喜,又为了一个问题的认识而兴奋不已。不知不觉中他们走出了好远,暮色渐深,彼此的身影有些模糊,但是两个人心却是渐渐靠拢。夜色已深,两人将要分手时,海贝贝突然问道:“昭阳,你不是说今天叫上李想一起来吗?”潘昭阳说:“我跟她说了,她说今晚有事来不了。”海贝贝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你没有感觉到你的女徒弟近来有些怪怪的吗?”潘昭阳摇了摇头。海贝贝说:“你这做律师的应当是明察秋毫,这么大的变化你怎么能看不出来?”潘昭阳说:“那你说说看有什么变化啊?”海贝贝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潘昭阳虽然还不能理解海贝贝的话中之意,但是也不好再深问下去,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海贝贝说:“昭阳,你说你已经做了快十年的律师了,但是你身上看不出一点社会历练的沧桑感,你给我的印象就像是一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富有理想和朝气,甚至显得还有些不成熟。”潘昭阳说:“这可能就是我的本性吧。如果成熟是市侩和圆滑。那我永远拒绝这种成熟,这十年来我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物,遇到过匪夷所思的无数闹剧和悲剧,这些反而坚定了自己做人的原则。做人应当简单一点。”海贝贝说:“你的这个观点蛮有趣的,做人为什么要简单呢?要知道头脑简单一直是被人否定的。”潘昭阳说:“我说的简单就是做人处事不要太费心机,让人能看得清、摸得着你,做一个能让别人信得过的人。我认为脑子里应当简单一些,这样的话,活得不是很累。”海贝贝追问道:“昭阳,你能保证自己永远都是这样有一颗赤子之心吗?”潘昭阳答道:“如果这是我的人生原则的话,我为什么不能坚持一生呢?”黑暗中海贝贝的眼睛里充满了敬佩,她深深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前几天你在市法院的发言,我听说业内反响挺大,也得罪了个别领导,你为什么在那样的场合放了一炮呢?”昭阳笑了,答道:“我就是要说出一些现实中的真相。现在开会大家都是逢场作戏,说些不痛不痒的官话,大家都在回避现实中的矛盾,谁也不会去触及那些敏感的问题,恐怕碰到领导脆弱的神经,让上面看到的永远都是莺歌燕舞,花团锦簇,一派祥和景象,掩盖了社会底层的龌龊丑恶和矛盾纠葛。长此以往,矛盾激化了,想捂都捂不住了,必然酿成大的社会事件。从这点上讲,掩盖维护不了社会稳定。”海贝贝颇有同感地说:“是啊,本来我们记者是最应该讲真话的。可是偏偏有些敏感的真话就不能让你讲。你看,我们的法治栏目,反映的社会问题净是些家长里短的矛盾纠纷,几乎没有真正反映社会深层的普遍矛盾。如果揭露的问题涉及某个势力就会阻力重重,最后台里的领导也扛不住,只能是撤下了之。你看看我们的法治节目简直就成了里弄里的吵架了,天天是婆媳论理、兄弟争房、夫妻离婚的大杂烩。除了退休的大爷大妈,谁还在看这样的节目?昭阳,你说,你爱看吗?”潘昭阳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不看,我是没有时间看。”海贝贝说:“你不好意思批评我们,我们自己都觉得有愧于媒体人的良知。”夜色深沉,海浪低吟,海滩上只有他们两人还在漫步,银色的月光照在海面上,海天空明,两人专注地谈着,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在今天的夜晚中,还有一个人同样忘记了时间的存在。她,就是李想。她一回到家里,就把自己反锁在自己的小屋里,躺倒在床上,呆望着天花板,头脑里想象着昭阳和海贝贝在一起的情景。他们喝啤酒时的豪爽,交谈时的热烈,以及海贝贝看着潘昭阳时投入而专注的眼神。女孩子都具有灵敏而准确的直觉,她知道海贝贝看上了潘昭阳,而潘昭阳也似乎对海贝贝颇有好感。一个是俊朗的法学才子,一个是俊俏的媒体佳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她羡慕他们的缘分,感觉他们是天生的一对。但是,李想的心里不可遏制地陷入了深深的惆怅中。她不敢直面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潘昭阳的现实。潘昭阳比她大十岁,在如今年龄相差五岁就存在“代沟”的社会里,仅从年龄上看,他俩之间就应该有“鸿沟”了。潘昭阳对待李想如兄如父,而李想眼里的潘昭阳也是兄长加师傅。但是,时间可以改变一切,自从半路杀出个海贝贝,李想才意识到自己对潘昭阳的感情已经发生了变化,朦胧之间爱上了他。一切都是不知不觉到来的,而一切又将在倏忽间化为乌有。现在,夜色渐深渐浓,就像痛苦的感情慢慢把她裹挟起来,她的眼泪无声地流淌下来,她也不去管它,任凭眼泪肆意地发泄。

牛利在宴宾楼请客,客人是市中区法院民一庭的法官文凯。牛利的妻子起诉离婚的案子还有两天就要开庭了,主审法官正是文凯。牛利多年不办离婚的案子,所以跟文凯并不熟悉,他硬着头皮去找了民一庭的庭长陈原。陈原一听是牛利自己的事情,吃惊地说:“老哥,你这打了二十年的官司,今天怎么打到自己头上了?到底咋回事啊?是不是你要把‘小三’扶正啊?”牛利脸色紫红,恨恨地说:“我这老婆纯属更年期综合征,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疑神疑鬼,非要跟我离婚。”“那你是什么意见呀?”陈原问。“不离,坚决不离。时间一长她就会冷静下来。陈庭长你说,我们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有什么心劲离婚啊?”陈原跟他开玩笑说:“你这大律师还不知道吗?现在我们法院受理离婚案子的主体都是四十来岁的人,到了这个年龄人生又迎来了第二春嘛。”牛利赶紧摇着头说:“我已经是步入人生的秋天了。说实话,我心里很不平衡,论我的条件,我不跟她离婚就不错了。她居然还要跟我离婚。要离也得我提出来啊。”陈原笑着说:“老哥,都什么年龄了,还像小孩一样?如果还能过下去我们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要是真的不能过了,我这当老弟的劝老大哥你,还是早做了断好。”牛利急忙说:“能过,能过,就是需要你们法院给个机会嘛。”陈原说:“那你就找主审法官把你的意见跟他说说。”牛利反应极快,说:“这个案子的主审法官小文,我不是没打过交道嘛,还是请你给他打个招呼吧。”陈原一愣,问:“不会吧,这法院上上下下的没有你牛大律师不认识的人吧?”牛利表情严肃地说:“真的跟小文不熟。我这些年来也没有代理过离婚的案子,这你是知道的。晚上我请你吃饭,你喊上小文。”陈原摇摇头,说:“我晚上还真有个安排,死活推不掉。这样吧,我给小文打个招呼,你去找他吧。”于是,牛利就安排了今天的酒宴。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四十分了,比约定的时间过了二十分钟了,他想打个电话问问文凯走到哪里了,刚掏出手机一想似乎是不妥,就又把手机收了起来,点上了一根烟,喷云吐雾地等了下去。差两分七点的时候,文凯带着他的两个朋友匆匆赶到。一进门,文凯就大声抱怨一路堵车。几个人坐定后,文凯介绍同来的两个人,是他老家来的没出五服的大表哥、二表哥,然后,又给他的两个表哥介绍说:“这位是我们市有名的大律师,牛律师。”牛利连忙谦虚:“我除了身份证上的名字,再也没有别的名了。”文凯说:“过分的谦虚就是最大的骄傲。”几个人开心地笑了起来。推杯换盏间,关于离婚案子的事牛利和文凯两人只字不提,但是彼此心照不宣。席间,文凯的二表哥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时有了新的发现,他对牛利说:“牛律师,刚才我去方便时,看见小便池上面写着:‘金牙律师提醒您:来也匆匆,去也冲冲。’你们律师的广告都做进厕所里去了。”众人听了又是一阵欢喜。文凯看牛利的眼神中也有几分调侃。牛利心里不是滋味,心想这是哪个傻瓜律师做出如此不靠谱的事来丢了全中国律师的脸。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酒足饭饱,文凯说了句“谢谢”,酒局算告结束。临分手时,文凯只说了一句:“陈庭长关照过了,牛律师只管放心。”牛利说了句:“一切拜托了,有情后补。”大家就散了。牛利没有开车,加上今天他喝得并不多,他想一个人走走,静静心好好想想自己的事情。他沿着马路溜达,想着自己做了近二十年的律师了,第一次当被告也免不了去走关系。跟自己的老婆斗,他既无趣也无聊,但是多年的职业习惯使得他面对一个案子,如果不靠关系的话,他就心里没底。像今天这种无趣的饭局,大家一抹嘴走人,明天在马路上遇见都可能认不出来,名字也随着饭菜的消化而很快忘记,其实就是图一个自我安慰。一路上,他反复想的一个事情是:即使法院判决不离,今后跟老婆的日子该怎样对付下去?

金沙建筑公司的老总王成功把白萍律师请到了自己的公司,在贵宾室里,白萍律师和王成功相对而坐。王成功把刚刚接到的起诉书递给了白萍,说:“张卫东这家伙终于下手了。白律师这回就看你的了。律师费好说,我也是经常打官司的人,对于你们这行的规矩也略知一二,律师费和活动费你只管说个数,我就要一个结果,驳回张卫东的起诉!”白萍听着微微一笑,淡淡地说:“我得先看一下材料再说。”她打开自己的皮包,拿出香烟,王成功见状,赶紧拿起一只打火机给白萍点上了烟。白萍吸着烟仔细研究着起诉书和几份证据,她越看心里越凉,这样的案子哪有什么胜算?她的脑子快速运转着,考虑着该如何敲眼前这个胖子一笔。她心里清楚这种案子如果靠双方的证据的话,王成功肯定必输无疑。她把手里的几份材料,轻轻放到桌子上,又把长长的一段烟灰弹进烟灰缸里,她优雅地抽了一口烟,然后,让烟雾从自己的口中慢慢飘出。王成功看着白萍的举动一时心里有些没底,眼神里流露出了急切和慌张。沉默了好一会儿,白萍声音温柔地说:“王总,我这个人说话有些直率,还请你包涵。”王成功:“但说无妨。”白萍直视着王成功硕大的脸庞,一字一句地说:“从证据来看,你的案子必输无疑。”王成功闻言,像是当头浇下了一盆凉水,刚才还是跃跃欲试的火气一下子被消灭了大半。白萍接着分析道:“你可以看看你们的施工合同,上面对于交工的日期写得明明白白,这期间也没有出现不可抗力,建设方没有拖欠你们的工程款,而且你们双方还约定了违约条款,延期交工一天违约金是一万元,早交工一天就奖励你一万元。这些证据清清楚楚,王总你自己也应该有个判断吧。”王成功对于这个案子其实心里也有数,但是,嘴上仍是不甘心地问道:“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白萍看着他的样子,脸上露出了微笑,说:“办法总是有的,不然的话,你找我还有什么必要吗?”王成功一听这话,像是打了一针强心剂,精神为之一振,马上说:“对,对,要不怎么还能麻烦到您呢?这事全靠您了。”白萍自信地笑道:“为王总分忧,我是当仁不让,义不容辞。”王成功有些感动地给白萍的杯子中添上了茶水,捧着茶壶像是表决心般说:“有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白萍看王成功的做派扑哧笑出声来,但她很快收住笑容,目光烁烁地盯着他,语气坚决地说:“王总,你可是要准备好充足的炮弹啊。”王成功挺了挺脊梁,说:“没问题。白律师,大概需要多少啊?”白萍脱口而出:“三十万!”王成功倒吸了一口气,沉吟了起来。白萍见状,意味深长地提醒了一句:“案子还得靠关系运作啊。”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王成功一拍大腿,板上钉钉地说:“三十万就三十万。只要是能打赢官司就行!”白萍一脸释然地说:“我就是愿意跟王总这样的人打交道,办事痛快!”两人轻松地笑了起来。

从金沙公司出来,白萍开着她的奥迪A4轿车,一只手拨通了吴均庭长的电话。“萍萍,跟王胖子谈得还顺利吗?”吴均在电话里问道。白萍平静地说道:“拿下了。”吴均闻言喜不自禁,说道:“还算他识相。”白萍说:“哪有这么简单?这个老狐狸知道案子必输,才肯下血本,这个案子你还是想办法拿到你的手里审,到时候咱们商量个办法,给他个说法。”吴均说:“我一会儿要开会研究一个案子。晚上,我到你那里,咱们见面再说吧。”白萍说:“你的那块钱,我下午还是打到你的银行卡里吧。王胖子给的支票,我得回去把钱给你倒出来。”吴均“嗯”了一声,轻轻地收了线。白萍把电话扔到副驾驶座上,脚下猛一使劲,轿车忽地提速疾驶而去。

赵亚茹起诉牛利离婚的案子开庭了。赵亚茹坐在原告席上,牛利坐在被告席上。他打了无数次官司,也当了无数次被告的代理人,但是自己做被告这还是第一次。他甚至有些紧张,双腿不由自主地抖动。两人相对而坐,等待着主审法官的到来。牛利偷眼观望对面的赵亚茹,惊讶妻子明显地变老了。他们分开也只有短短的两个多月,却仿佛几十年没有相见,她简直像个老太婆了。牛利在心里感叹。赵亚茹坐在对面,眼睛极力回避着牛利,她一眼都不愿看他,表现出厌恶和不屑。书记员坐在法庭的中间,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地做着庭前的准备工作。法庭的气氛有些凝重,让人憋闷。九点整,主审法官文凯穿着黑色的法袍,准时出现在法庭。文法官跟牛利只是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默契地表现出彼此从来不认识。文法官举起面前的法槌,用力敲打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把第一次上法庭的赵亚茹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这是开庭的象征,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由于她没有请律师,她只能茫然的按照法官的指示去做。当文凯宣布由原告陈述诉讼请求时,她竟然不知所措,文凯见她一时没有反应,就提示她念一下起诉状,她这才如梦方醒,拿起起诉状宣读起来。赵亚茹在起诉状中只字未提牛利有外遇的事情,只是谈到夫妻两人性格失和,长期婚内分居,感情确已破裂,请求法院判决与牛利离婚。家庭财产依法分割。赵亚茹宣读完起诉状以后,文凯宣布被告答辩。牛利清了清嗓子,眼睛盯着面前写着“被告人”的标牌,声音有些发颤地开始了答辩发言:我认为原告陈述的不是事实。我与原告结婚已有二十一年,婚后育有一女儿,现在也已经二十岁,在国外留学。我们婚后感情一直很好,原告对我也一直非常关心,给予了无微不至的照顾。二十年来,我们一直并肩携手,经历了风风雨雨。我承认自己多年来忙于工作,疏忽了对妻子也就是原告的关心,对家庭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让原告有些失望。但这不至于感情破裂。我愿意改正自己的缺点,把自己的精力和时间尽量多地投入到家庭之中,给原告也就是我的妻子多一些关爱,重新找回我们家庭的幸福时光。牛利发表完简短的答辩意见,法官文凯让原告赵亚茹举证,赵亚茹虽然嫁给牛利二十年了,但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开庭,也不知道该如何准备证据。她除了一纸诉状,什么证据也没有。文凯看她有些茫然的样子,又追问了一句:原告有证据吗?她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文凯又问牛利:“被告有证据提交法庭吗?”牛利答:“没有。”文凯说:“根据法律规定,离婚案件要先行调解。现在本庭主持调解。原告同意调解吗?”赵亚茹坚定地摇了摇头,说:“我坚决要求离婚。”文凯又问牛利:“被告什么意见?”牛利赶紧回答:“我希望能在法庭的主持下调解和好,不同意离婚。”法庭沉默了一会儿,文凯看着原告赵亚茹说:“你们结婚已经二十年了,现在也已经是人到中年了,离婚之事更应该慎重对待,不要因为一时的感情冲动而做出盲目的决定。”赵亚茹听了法官文凯的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眼睛里闪动着委屈的泪水。文凯又把目光转向牛利,说:“被告,你也要多从自身查找原因,主动处理好家庭矛盾,我刚才看起诉书才知道你也是一名律师,那就更应该善于化解矛盾和纠纷。就像你刚才表态的,多给原告一些关心,多尽一份责任。只有家庭安定了,社会才会和谐嘛。”牛利神情专注地望着文凯,心里想:“你一个毛孩子给我上家庭婚姻课,你也配?”牛利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表面上诚恳地点着头。文凯说完自己的一席话,举起来面前的法槌匆匆敲了一下,宣布毕庭,起身离去了。书记员让原、被告双方核对庭审笔录,赵亚茹拿过笔录看也没看,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愤然离去。牛利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无心再看笔录了,匆匆在笔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把笔录交还给书记员,自己无精打采地离开了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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