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苦卓绝八年抗战,中国人民终于打败日寇,扬眉吐气了。战后,举国上下都渴望休养生息,建设国家。然而,和平竟是短暂的,仅仅十个月后,就爆发了全面内战。三年时间,国家腥风血雨,人民水深火热,国民党政权更是风雨飘摇,最终以败退台湾一隅结束了对中国内地的统治。历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折。
从抗战胜利到内战结束,父亲做《大公报》记者、特派员,先后在重庆、平津、东北采访,亲历了期间诸多重要事件,采写了大量报道,特别是在内战主战场之一的东北以及北方政治文化中心北平的经历,更是他记者生涯中最重要、最丰富多彩的阶段——正值二十七岁至三十岁的年华,肯于奔波,勤于写作,报道最多,也最详尽。以下记述的,就是他亲历亲见的那段历史。
就记者职责而言,父亲客观地记录了当时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以及社会生活的动态与演变;从个人情感来说,他主观上更希望通过自己的报道,披露内战带给人民的灾难与痛苦,当年他写的长篇通讯,大多与此相关。因此,这部自述以局势演变为经,重要事件做纬,侧重于纪实报道,穿插了幕后故事。为了弥补岁月销蚀记忆的差错,特别是后人整理的主观性,本文尽可能使用或依据他当年的报道——如把他当年的诸多长篇通讯直接融入自述,以及他后来写的零散回忆,以保存历史原貌,对读者负责,供后人思考。
此外,内战期间,父亲在北平、东北曾与《大公报》著名记者徐盈、彭子冈、吕德润长期合作,考虑到史实叙述的连续性、完整性,文中同时引述了他们的部分有关报道,并加以注明。但《大公报》当年所发新闻专电多不署名,因此,凡是能够辨析的,都尽可能作了区分;对无法确认的,只好笼统记述。
我之所以引述各前辈的文字,也是为了纪念他们的友情,弥补他们生前的缺憾。1978年,“文革”后文坛复苏,许多知识分子开始着手写回忆录,我父亲从文史研究的角度也曾邀子冈写一些,彭阿姨回信说:“我记忆力不好,旧事难落笔,写不了回忆录。胡兰畦等在写,我则认为写回忆录是大人物的事。”1980年以后,她中风卧床,即使想写也写不成了。1989年,我父亲去世,徐盈伯伯在病中给我写信,再次谈到他们当年在一起工作的日子和几十年的情谊,鼓励我设法搜集整理父亲的文稿。90年代初,我与吕德润伯伯聊天,谈起他与我父亲在东北的往事,我请他写出来留给后人,吕伯伯说,他与我父亲讨论过,条件还不成熟,再放一放吧。2004年3月,吕伯伯来信,赠我一册抗战中他随国军远征缅北的战地通讯集,并说:“我在东北写的通讯也在收集中,如整理齐,也准备出书。你处有高峰文存否?如有请复印一份给我。”还说,“我现在走路困难,很少出门。你如有空,盼来玩。”我即前去拜望。我坐在吕伯伯面前,他确实显得苍老了,在房间里走动都困难。但他的思维仍然很清晰,依然用他那带有家乡口音的普通话给我讲述过去的故事。我们主要谈了当年的报道,他一一指点哪些可用,哪些不可用,哪些需要注解,并嘱我再做收集。那天临别时,他坚持送我,还一再感叹后人继承父业者太少,似有无限遗憾……后来,因为收集困难,加之工作忙乱,这件事竟搁置了。现在,我想我可以尽力了却父辈的心愿了。
张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