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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

乔天成睁开眼睛,痴痴地盯着白纸裱糊的顶棚,头脑像是有数千只蚂蟥叮咬,一阵阵作痛。回忆起昨日发生的事情,他像被雷电击中,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猛地从炕上坐起。

裴氏听见动静,挑起门帘进来。把一套黑缎面棉袄、棉裤递给丈夫,数落道:“咱家当铺被人抢砸,你还有心思喝得烂醉如泥,衣裳上全是脏物。”

乔天成边穿衣服边辩解:“求人家办案,不请人家能行吗?常言道,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咱花了银子,他吃了饭,肯定会尽心给咱办事的。”

乔天成觉得肚里难受,只喝了碗玉茭面糊糊,赶紧前往当铺。让乔安和两个伙计清理店里店外,找木匠修理柜台。忙活了一晌,下午便开门接客。乔天成是生意人,知道信誉是经商的命根子。这样做既能保住当铺的名声,又能早开门,早收益,挽回损失。

芙蓉街上和乔天成熟识的商家很多,得知昨日当铺被砸,非常关切和同情,纷纷前来询问。乔天成坐在二楼账房,送走这位,迎来那位,虽然心里窝着一肚子怨火,但不得不强装笑脸应酬,一晃就是一整天。

次日,乔天成起了个大早,赶往县衙,见了麻脸。麻脸坐在案桌前回答:“昨日我派两个捕役转遍了芙蓉街,也没寻见瘪三,看来瘪三听到什么风声,藏匿在什么地方了。要是这样,麻烦就大了,天下这么大,他随便往哪儿一钻,我们怎么能找得见,那简直是大海里捞针。”麻脸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乔天成想不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赔着笑脸对麻脸道:“那瘪三经常在芙蓉街上晃荡,只要你们尽心找,肯定能抓住他。”

麻脸翻翻眼皮:“我们的差事很多,哪头都要顾到,你先回去,我们会尽力的。”话说到此,等于下了逐客令。乔天成只好朝麻脸躬躬腰道:“有劳差爷费心了。”芙蓉街上商铺被盗事件虽时有发生,但多年未发生过光天化日抢砸店铺的恶性案件。对此,街上传出不少猜测。有的说:“出头的椽子先烂,谁让天德堂生意好银子赚得多,招人眼热,遭人来抢。”有的说:“乔天成是个老抠,把银子穿在肋骨上,铁公鸡一毛不拔,死不借给瘪三,人家就领着鲍山上土匪硬抢。”时常有人站在远处指指点点。来典当东西的人越来越少,赎东西的人越来越多,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乔天成被谣言逼得在芙蓉街上走路连头都不敢抬。他知道,只要把瘪三逮住,就会还自己一个清白,否则,再也没脸在芙蓉街上待下去了。于是,他三天两头往县衙跑催问,听到的还是未抓住人这句话。转眼到了十一月底,事情仍无进展。

孔继涑见义兄遭此劫难,给乔天成出主意:“捕役抓不住瘪三,肯定是没当一回事。官大一级压死人,只要找到知县催办,就不愁逮不住瘪三。”乔天成面带难色,咱连知县姓啥都不知道。孔继涑回道:“这个你放心,此事包在小弟身上。”

孔继涑之所以敢应承义兄,因为他有这个把握。孔继涑虽无权无钱,但书法名声显赫。当地许多官员为附庸风雅,主动登门与他结交。但孔继涑从骨子里鄙视这些人,总是敬而远之,借故推辞,从不与其打交道。想求他的墨宝,直截了当不行,只能转弯抹角地得到。前年春上,姓牛的知县曾托人求他的字,他借口右臂麻木提不起笔推辞掉。此次,为了给兄长解难救急,他放弃以往的做人原则,决定低下架子主动找知县。

孔继涑用行书写了一幅董芸的《芙蓉泉寓居》:“老屋苍台半亩居,石梁浮动上游鱼。一池新绿芙蓉水,矮几花阴坐著书”,到翰墨轩装裱好。次日清早,和乔天成相伴带着书法卷轴到县衙见知县。孔继涑自报家门后,师爷不敢怠慢,将两位贵客领到后堂面见牛知县。孔继涑将作品展开,知县一看,喜不自胜,拱手作揖:“素闻孔大师书法堪与董赵齐名,果不其然。”孔继涑还礼道:“前年草民手臂有疾,无法执笔,手臂一愈,便捉笔挥毫,今特登门呈上拙作,万望笑纳。”

“孔山长大驾光临,想必有什么事,本县定尽力而为之。”

孔继涑指着乔天成道:“这是草民义兄乔天成,在芙蓉街南端开设当铺,遭本街赖痞瘪三抢砸,向捕房报了案,但时逾半月,罪犯仍逍遥法外,请牛知县予以催办一下。”

知县沉思片刻后解释:“此案轰动了整个济南府,本知县已知情,曾严令捕役速办,不知现在结果如何?”说完吩咐师爷叫捕役。不一会儿,麻脸典史跟在师爷身后走到牛知县面前。

“孙典史,街南抢砸当铺的人犯为何还没归案,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麻脸对着牛知县眨了几下眼,解释道:“大人,此案您特别关照过,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可连瘪三的影子都未碰见过。”

“受害者是孔山长的义兄,你把其他案子停下来,多派些人手,全力以赴破这个案子,本县就不信,济南府就这么大,那个瘪三会上天能入地?”牛知县回头对孔继涑笑道“孔山长,这样该满意了吧。”

“谢谢,谢谢牛知县了。”孔继涑见牛知县给了自己这么大的面子,很是激动,从座位上站起来,给牛知县揖了一礼。

牛知县回了一礼,乘机提出:“孔大师,见你大驾很是不易,本县久仰大师盛名,今斗胆请你赐几幅墨宝,山长不会不赏这个脸吧。”

孔继涑心里虽不情愿,但被逼到这个份上,只得应承。随牛知县到书房挥毫写下十多个条幅。

2

瘪三既不会上天,也不会入地,也没有藏到人想不到、找不见的地方,而是住在济南府西城元宝街的一个大宅院里,整日吃香的,喝辣的,悠闲自在。

树有根,水有源。瘪三与乔天成并无多少过节,且乔天成还曾有恩于他,他为什么领着鲍山上的悍匪抢砸乔天成的天德堂当铺,有着常人很难猜到的深层原因。

前年秋天,瘪三被孔继涑辞退,断了糊口的营生,不好意思在芙蓉街上再待下去,就跑到济南东城的元宝街上混日子。

一日,在一家酒店门口,瘪三意外邂逅断了多年音讯的舅家表妹,立时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管表妹愿不愿意,厚着脸皮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来到其家。

表妹的丈夫姓庞名德礼,祖籍河北沧州,其父年轻时在芙蓉街上租下三间门面开绸缎庄,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他接手后,生意做得半死不活,毫无生机,只能勉强养家糊口。庞德礼有个妹妹,长得颇有几分姿色,粗通些诗文乐理,被侯知府看中,娶其为妾。庞德礼仗着这层关系,欺行霸市,吞并了好几家同业,不几年就暴发为芙蓉街上绸缎行里的龙头老大。庞德礼生有一子,单名泉,年十三,在本巷铭贤书院读书,功课较好,庞德礼引以为傲,特别是攀上妹夫这门官亲后,切身体会到当官的权威和好处,更把希望放在儿子身上,一门心思让儿子把书读好,将来考取功名,像妹夫那样做官发财。

庞德礼见妻子领了个表哥回来,虽其貌不扬,但是个秀才,能说会道,还在崇圣书院当过先生,便让下人在东偏院里收拾出一间闲房,把瘪三收留下来。瘪三是个见风使舵、能说会道之徒,觉得既然投奔了表妹,总得干点什么,不出几日,他就猜出了表妹夫望子成龙的心思,便投其所好,主动提出辅导表外甥的学业,庞德礼当然求之不得。瘪三对庞泉进行测试,发现小庞泉智商很高,虽不及乔天成在崇圣书院读书的两个孙子,但在同龄人中算得上出类拔萃。瘪三为了在庞家长期居住下去,想出了讨好妹夫的计策。

中秋节晚,庞德礼在后花园摆上月饼瓜果之类的吃食,一家人团聚赏月。瘪三让庞泉背诵了老子《道德经》中的前八章,庞德礼见儿子学业更加长进,忍不住夸奖瘪三:“庞泉有此表现,还是表哥教导得好。”

瘪三乘机举起酒杯相邀庞德礼:“妹夫,人活一世,最看重的就是事业兴旺,后辈成才,外甥天资超群,学业精到,日后必能蟾宫折桂,步步高升。”庞德礼被恭维地心花怒放,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过——”瘪三放下酒杯,故意卖了个关子。

“不过什么?”庞德礼见表哥欲言又止,反问,“难道庞泉学业还不够优秀,明年春上没把握考中秀才?”

“论外甥的学业水平,理应考中。”瘪三自饮了一杯桂花酒,把酒杯放回桌面上,提醒庞德礼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济南府乃藏龙卧虎之地,自古重教兴学,书院林立,历代英才辈出。眼下,济南府各书院与外甥学业不相上下的大有人在,但每年历城县学招考秀才均有名额限制,分配给济南商籍子弟入学仅有四个名额,外甥能不能考上,据兄弟所知,崇圣书院两个乔姓学子的学业比咱庞泉还要好得多。所以,我觉得咱庞泉考不过人家,咱庞泉的前途可就——”瘪三无奈地摇摇头。

瘪三一席话戳到庞德礼的痛处,他把椅子移到瘪三跟前,揪住瘪三的一只胳膊,急切地追问道:“表哥,你在书院里当过先生,见多识广,怎样才能让庞泉考中秀才?”

瘪三又呷了一口桂花酒,对庞德礼道:“考场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要不让姓乔的两个小子参加童试,咱庞泉就能稳操胜券。”

庞德礼听得连连点头,对瘪三发话:“此事就全靠表哥了,不管使什么手段,花多少银子,都行。咱有当知府的妹夫撑腰,还有啥办不到的?”

人要讲良心。乔天成曾在孔继涑跟前说情,让瘪三进了崇圣书院当先生,他应该感谢乔天成,即便不对其有什么回报,至少不应恩将仇报。可瘪三是个有奶便是娘的主儿,为了巴结妹夫,昧着良心,偷偷跑到济南府东面鲍山上的土匪窝里,雇了有些蛮力的黑熊,借机抢砸了当铺,想让乔天成信誉扫地,关门歇业,滚回老家。瘪三原想乔天成一向胆小怕事,吃个哑巴亏,不敢到官府报案。谁知乔天成在孔继涑的鼓动下报了案。瘪三得知消息,怕自己吃官司,赶紧让庞德礼到府衙找妹夫为自己开脱。侯知府打发师爷到历城县衙向牛知县打点,牛知县又向典史孙麻脸暗授机宜。孙麻脸根本就没有派人捉拿过瘪三,对催案的乔天成采取一推六二五的办法。这暗中的一切,乔天成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仍傻乎乎地等着瘪三归案。

一日,孔继涑领着乔天成催案,牛知县一听孔继涑求见,煞有其事地将孙麻脸叫来,故意在孔继涑面前表演了一番,不费吹灰之力,乘机索取了孔继涑十多幅书法。

这些时日,庞德礼饭吃不香,觉睡不好,一门心思想着瘪三的计谋成功,指使一个心腹到芙蓉街打听,得知天德堂当铺虽然生意大不如以前,但并未关门倒闭。心里便生出一股燥气,质问瘪三:“你闯下那么大的祸,我都给你摆平了,可天德堂当铺却硬邦邦地杵在芙蓉街上,乔家那两个小子仍在崇圣书院进进出出,你说这事该怎么收场?”

瘪三原以为乔天成胆小怕事,只要把他的当铺给砸了,让他做不成生意,他就会离开济南府,不想他赖狗缠住肉架,死不松口,自己拍着胸脯给表妹夫打的包票化为泡影。面对表妹夫的质问,瘪三直觉得对方眼眶里喷出一支支利箭往他身上刺,不由浑身打战,觉得自己就是表妹夫手里的一颗棋子,若能为他把事办好,他还能容忍自己,若半途而废,他便会毫不留情地驱逐出门,甚至让济南衙门把自己抓起来治罪。瘪三只得转了几圈三角眼,狠狠心道:“这回给姓乔的来点绝的,非让他滚出济南府不可!”

3

乔遆超从小生在商家,刚学会爬,父辈们就把算盘放到他面前,让他拨拉算盘珠子玩。刚学话时,父辈们教他的不是人口手目、天地日月,而是一一得一、三下五除二等珠算口诀。三四岁时,爷爷常把他带到店铺里,手把手地教他打算盘。五岁时小手指就能在算盘上飞上走下,把加减乘除打得滚瓜烂熟,年底结算时家里还让他打流水。七岁时入私塾念书。因他是乔家长子,父亲让他放弃学业,专心经商,将来撑起祖辈们留下的商业。他从小受到父亲的严厉管教,知道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一门心思跟着父亲学习经商之道,经过多年打拼,渐渐羽翼丰满,成为精明强干的全才。五年前,乔遆超接过父亲的班,成了乔氏商业的少东家,把全部心思放在生意上,除逢年过节能与一家人团圆几日外,多数时间穿梭于天南海北,采购货物,推销药材、洽谈生意,收集信息。

十月初,乔遆超只身骑马从山西老家南下,到江浙一带采购绸缎、茶叶,为各地店铺补充过年旺季货源,前后奔波了一个多月。十一月初,赶往山东济宁县。

三十多年前,祖父乔衷兰在济宁县开了个药材货栈,父亲乔天成也在此经营多年,生意越做越大,相继开设了京货、杂货两个店铺,成为乔家生意的一个重要网点。

乔遆超一到济宁县,掌柜的就告知济南当铺遭抢砸的凶讯。乔遆超心急如焚,先托人给济南捎去口信,然后夜以继日地忙活了几日,清理完几个店铺的账目,提取了本年赚下的一千二百两现银。为谨慎起见,亲自挑选了两个得力的伙计。这两个伙计都是横水人,沾点亲戚关系,会些拳脚功夫,很靠得住。又在一家贸易货栈租了两峰骆驼,将白银藏在装茶叶的木箱里,往济南府赶。

济宁县到济南府三百里挂零,只有一条官道。乔遆超走过好多回,沿途经过哪些城镇,有什么样的旅店,他早已熟记于胸。因携带大量的现银,他们一路上小心翼翼,特别是住宿,总是挑选地处城镇热闹地段的骡马大店。晚间,让店主好生饲喂牲口,把藏有现银的驮架搬到住所,三个人和衣而卧,轮流把守,生怕有半点闪失。

乔遆超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正一步步地往死路上走。

瘪三在庞德礼面前发了狠话后,不敢怠慢,派人假装当东西,到芙蓉街天德堂当铺打探到少东家将要从济宁回济南的消息。第二天窜上鲍山土匪老窝清风寨,给土匪头领镇山虎呈上一百两银子的见面礼,说明来意。镇山虎知道瘪三有点来头,又得知截杀的是个富商,大有油水,便一口应承。经过讨价还价,镇山虎派两个杀手,跟随瘪三截杀乔家少东家,条件是必须把其杀死,所获银两二一添作五。

瘪三和两个杀手骑着快马,两日内便赶到济宁县,躲在暗处,死盯着乔家店铺。乔遆超和两个伙计一上路,就被瘪三和两个杀手咬上了。

从济宁县到济南府共有六天路程。连日来,路上走得很顺利,再过两日就能赶到济南,想着马上就可以见到大半年未谋面的双亲和两个宝贝儿子,乔遆超心里的戒备自然有些放松。

昨夜,为了缓解旅途劳顿,乔遆超和两个伙计喝了几杯酒,睡得很沉。早晨起来推开店门一看,外面铺了一层白花花的雪。乔遆超赶紧招呼两个伙计把货物抬到骆驼背上启程。因为路上有雪,行走速度肯定没有平时快。天又阴得很重,看不见太阳,也猜不出时辰。走到山前的一家旅馆处,天已有些暗了,前面牵骆驼的伙计停下来,扭头问:“少东家,翻越这卧龙山要一个多时辰,天立马就要黑了,山路又不好走,人烟很少,黑夜里赶路太危险,要不咱们就在山南这家旅馆里住下吧。”“不行,我走这条路不知走了多少趟,老是在山北集镇上住。”一直跟在骆驼后面押后的乔遆超一提缰绳,策马赶到前头骆驼前,对伙计说,“泰山咱只用了半日就翻过来了,这卧龙山算什么,咱辛苦点,摸个黑,很快就能翻过去。后日便能赶到济南,不然就会推迟一日。”

伙计理解少东家想早日赶到济南府的急切心情,便在骆驼背上狠抽了几鞭,加快了步伐。

远远跟在后面的瘪三见乔遆超一行继续赶路,朝两个杀手挥挥手:“走,到前面旅店喝酒去,吃饱喝足了好在山上动手。”

天很快黑了下来,山路弯来拐去,越来越难走。凛冽的寒风刮在山里的树木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哑了嗓门的老人在无休止地泣哭,山路两旁的矮树棘丛摇来摆去,好似人影晃动。三个人很少走夜路,直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便都燃着烟袋,借其亮光壮胆。

大约走到山顶时,后面传来马蹄声。乔遆超心头一喜,招呼两个伙计停下来:“看来也有和咱们一样赶夜路的,咱们等着人家一块走。”又对着南面高声喊道:“后面骑马的朋友,走快些,咱们结个伴吧。”

“好,前面的朋友,你们等一下。”

两个伙计从皮袄内抽出短剑,走到乔遆超跟前提醒道:“少东家,黑灯瞎火的,谁知道后面的是什么人,还是小心为妙。”

乔遆超见两个伙计手持短剑,胆壮起来:“你们俩都有功夫,带着家伙,真是劫道的,也不是咱仨的对手。”

不一会,三匹马影出现在面前,跳下三个人来,往乔遆超三人跟前走。一个伙计厉声问道:“别过来,你们是什么人?”对面传来尖细的嗓音:“我们是泰安县的公差,连夜到济南府送封急信。”接着反问,“你们几位要到哪里?”

乔遆超仔细一看,面前的三个人都空着手,回话的人细声慢气,不像是粗野之人,又听说是送信的公差,心里一下子放松了。

尖嗓门又响起:“朋友,天太冷,骑在马上把手脚都冻麻木了,能不能借个火抽袋烟暖和暖和身子?”在山东,讲究烟酒不分家,乔遆超等对方临近,便把烟袋往对方手里递。借着烟袋锅发出的亮光,对方看清了乔遆超的面目,刷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狠命朝着乔遆超的左胸捅了进去。

两个伙计见少东家一声闷叫,倒在地上,情知遭遇窃匪,大喊一声,从后面扑上来,与迎面而来的两个人对刺起来,两个伙计虽会些拳脚,但根本不是悍匪的对手,不几下,一个伙计被刺中腹部,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接着,两个悍匪前后夹击,两把短刀几乎同时捅入另一个伙计的身上。

一个悍匪走到先前在地上挣扎的伙计跟前,正要结果其性命,被尖细嗓门喝住:“留个活口,不然谁去报信?”

三名劫匪燃着一个火把,把骆驼背上的驮子卸下来,打开木箱,取出包在茶叶中的银两,装入一个长麻袋里,扔在马背上,骑着马迅速离开。

受伤的伙计见劫匪远去,解下缠腰,绷在伤口上止住血,挣扎到少东家和另一位伙计身边,用手一摸鼻子,全无气息,知道两人已经遇难。只得把马和骆驼拢在一起,掏出火柴,燃着被乱扔到雪地上的茶叶,熬到天亮,央求路过人骑上马赶赴济南,给老东家报信。

4

人逮不住,案破不了,生意一天不如一天,究竟该如何收场?乔天成睡在炕上,脑袋里像塞了一团乱麻,正过来找不见头,反过去寻不着尾。他想把愁思从乱麻中拉出来,就默念起珠算口诀,不知多少遍,也不顶用,脑子又转到逮人、破案、当铺的生意上。鸡叫两遍了,才迷糊起来,看见麻脸把五花大绑、后背插着亡命牌的瘪三拉到当铺前的空地上,鬼头刀一闪,瘪三的头被砍了下来,骨碌碌地滚到当铺的柜台上,变成白花花的元宝。乔天成高兴地大喊了一声,睁开眼,是个梦。乔天成干脆点着油灯,从被窝里坐起,披件棉衣,抽起烟来,细细品味着刚才的梦,心想,难道案子真有进展了?

窗户纸刚刚发白,乔天成就迫不及待地爬起来,见外面下了点雪,特意穿上狐皮大衣出门,在街头吃了一碗羊杂割,觉得浑身暖乎乎的。赶到县衙,在捕房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未见到麻脸。问值班的捕役,说是到乡下办案去了,只得返到当铺。往年这时候,是当铺生意最红火的日子,可如今很少有人光顾。乔天成坐在当铺店堂中间的木炭火盆旁,连抽了两袋烟,也不见一个顾客进来。触景生情,他心里犯起嘀咕:“难道做梦真是反的?”又低着头抽起闷烟。

乔安见老东家愁眉苦脸的样子,劝道:“店里有小的照应,您老上二楼账房歇会。”

乔天成未言语,起身上二楼,账房面积小,比店堂里暖和得多,他坐在火盆旁,透过窗户,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面发怔。

一匹飞马奔到店门口,乔天成为之一振,前几日接到老大遆超口信,算日子该来了。乔天成赶紧从二楼下来,来人冲他发话:“这里是天德堂当铺吧,不好了,你们家人在卧龙山遇害,赶紧去救吧。”

乔天成的心被利爪撕了一下,颤声追问:“你说仔细些。”

“昨日早,翻卧龙山,遇见一个受伤的年轻人,身边有两峰骆驼、一匹马、两个尸体和满地的茶叶,他求告我让我骑马来这里报信。”

乔天成如五雷轰顶,双腿一软,瘫在地上。

乔安和两个伙计扑过去,叫喊了好一会,乔天成才缓过气来,吩咐:“快去救人。”乔安向报信人仔细询问了出事的具体地点,关了铺门,把老东家送回家中歇息,到崇圣书院向孔继涑求救。孔继涑听此凶信,当即雇了一辆马车,随乔安赶赴卧龙山。经过半日一夜奔波,来到出事地点,拉着一个伤者、两个尸首返回济南,把尸首停放在当铺的店堂内。

乔天成夫妇见到死去的儿子,肝胆俱裂。特别是裴氏,身体本来就很虚弱,趴在儿子身上哭着哭着昏死过去,请来中医一看没了脉象。

闻讯赶来的孔继涑提醒乔天成,是否向官府报案缉拿凶手?乔天成摇摇头绝望地回道:“孔弟,瘪三光天化日作案,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官府都无能为力。遆超遭害的地点在卧龙山三不管的地方,出事时黑灯瞎火,在场的伙计根本看不清凶手长得什么模样,来自何方,咱往哪里报案,官府咋能抓住来去无踪的凶手?还是办后事要紧。”

在孔继涑和乔安的帮助下,乔天成买了三口上好的棺材,将三个死者装殓起来。

十一月二十六清晨,灵车队伍从芙蓉街天德堂起程。峰秀、峰奇两个少年身穿孝服,各擎一招魂幡在前面开路。乔安和另外一个伙计腰系白素带,牵着两匹驮马,紧随其后。中间是三辆板车,各载一口棺头系着白布的棺材。后面跟着两辆黑布篷车。其中一辆躺着受伤的伙计,一辆为乔天成及两个孙子途中乘坐。孔继涑等百十个友人邻居缓缓跟在后面送行。

灵车碾在覆盖着一层薄冰的青石板上,发生咣当咣当的响声,交织成一曲悲重的哀乐,在芙蓉街上空回响,仿佛为惨遭杀害的逝者诉说不平。

车队穿过济南府南城门,孔继涑让送行的人先回去,叫住乔天成,递给他一个蓝色布包道:“这是历年来童试的考题和答案,让峰秀、峰奇好生学习。”又拉住乔天成的手再三叮嘱,“兄长,不管你在老家怎么处理丧事,千万在二月初十前赶来,要不,峰秀、峰奇就赶不上参加童试了,至于两个孙子报名、互结、甘结等手续,兄长不必操心,由小弟全部代办就是了。”

乔天成见义弟如此关照孙子的学业,感激之情涌上心头:“孔弟,为兄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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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至尊鬼妃

    至尊鬼妃

    在这个武修为尊的世界,她是个特殊的存在。见缝插针是生存本领,两面三刀是惯用招数,装无辜、扮可怜手到擒来。一次偶然的际遇、一道指婚的圣旨、一株救命的红莲,结束了她江湖飘荡的逍遥日子,从此她开始了鬼面王府主母之旅。情节虚构,切勿模仿
  • 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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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重生天降吾娇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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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云卿没有想到自己会傻到那种地步,爱上渣男被利用陷害后却被一箭穿心,她不甘怨念过深竟又重生,可重生后她才觉悟,原来不管是前世今生都只有一人是爱她的。重生后的自己,意外获得可以现代古时穿梭自如的能力,这次她要手刃渣男白莲花,还要报上一世的救命之恩,本想装个柔弱女子,只是这王爷眼太毒,将她的伪装一层一层的剥开,让她无处可躲。“御逸辰上一世我欠你的,以身相许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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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人捅刀,爱人背叛。本是被捧在手心的富家千金,一夜之间坠入地狱。祸兮福所倚,身边突然出现的男人又有什么目的?她骂他变态,他还会叫她小可爱。“凌旭尧,你这样怎么有女人敢嫁给你。”她咬牙切齿。“我跟他没可能,他就是个扫把星,大变态!”她义正言辞。“嫁给我。”他唇角勾起,温热的气息扑向她的耳垂,“反正我也不会放过你。”
  • 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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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男神驾到拐个甜心回家

    男神驾到拐个甜心回家

    当元气少女碰上腹黑小少爷,爆笑日常就此拉开序幕――谁说没有结局?当呆萌小姐掉入狼窝,还得任劳任怨:“我受够了!”一双手环住呆萌小姐的脖子:“姐姐,来了可就出不去了哟”少女抬头,撞上一双星星点点的眸子,失了神,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 主要内容:为姥姥看病挣钱的夏小薇来到了帝国首都首楚,接到的任务竟是照顾一个和自己同龄的男孩子――席门小少席洛。 搬到席洛家对面的夏小薇,天天被席洛找麻烦,但作为一个很能忍的女孩子,夏小薇表示――不就一年的时间么? 每天,给席洛准备早餐晚餐,还得天天被耍,夏小薇却不觉得委屈。 始终每天给席洛哥哥席莫汇报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