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的冬日，夜幕降临得很快。
这不，申时二刻才过，天已经蒙上了一层青幔。可是，城池却没有就此睡去，军队还在校场训练，这是唯一不变的事情，日日如此，无论四季。
羲和与青苑并肩坐在高处，看着热闹非凡的校场。
此时的校场中，陆辞聿正在考核新兵，时而笑意满满，时而蹙眉沉思，时而火冒三丈，而旁边一墙之隔的蹴鞠场，纪衍却带着老兵踢得大汗淋漓，热火朝天。
青苑看看纪衍，又瞧瞧羲和，问：“你当真想好了？”
羲和明白青苑所指，点头道：“恩。”
“不后悔？”
“不后悔。”
“不害怕？”
“怕，可是也想试试。”
“也好。有事记得要跟我说。”
“你不反对？”
“我又不是没反对过，有用吗？”青苑嗔了羲和一眼。
羲和挽过青苑的手臂：“阿苑，你别生气。”
青苑拍拍羲和的脑袋：“我没生气。那天回来季宁跟我说了很多，我也反省过，也许真的是我不对，从一开始就不该劝你离开他。”
“你不需要反省，我知道你做什么都是为我好。”
“知道就好。还有……”青苑蹙眉道：“能不能把你的胳膊移走？两个大男人挽在一起像什么样？”
羲和看看自己的装束，又瞧瞧青苑的装束，笑道：“断袖之癖又不是什么罕见事儿。”
“别拖我下水，我可不想被人冤枉，你找你家将军去。”
“他？”羲和隔空瞪着纪衍，撇撇嘴：“光顾着玩儿，早把我忘九霄云外去了。”
羲和这模样可少见得很，青苑打趣道：“哎哟喂，我们家不长心的羲和哪儿去了？这酸溜溜的姑娘又是谁呀？”
“可不是嘛，人都是在变的。你瞧瞧，连我们家温柔婉约，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苏姑娘也练得牙尖嘴利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我现在可不止牙尖嘴利，手还痒得很呢。”青苑边说边挠羲和痒痒，俩人嘻嘻闹闹，打成一团。
直闹到晚饭时分，大军解散，二人才停下来。彼时陆辞聿回了住处，纪衍一个人呆在幕府中处理公务，青苑对羲和道：“我回去给季宁做饭。”
羲和点头：“我也得把饭菜和汤药给将军送过去，不然他一准又得忘。”
青苑自从来了朔方，就在住处给陆辞聿开了小灶，而纪衍的饮食向来都是单独做的，厨子是宫中的御厨，皇上特地钦点随军的。
羲和怕纪衍饿着，埋头就往厨房跑，谁知却迎面撞上一个人。那人手里提着食盒，被羲和一撞，踉跄了两步，待站稳后却顾不上自己，忙查看起食盒。确定食盒里的东西完好无损后，那人才抬起头，准备找羲和算账。
但是二人的目光对上后，羲和却惊在了原地。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依娜。
依娜换下了楼兰衣裙，着的是大孟女子的寻常装束，本是普通的一身衣袍，却被她穿得光彩夺目。
羲和暗叹：美人果然不挑衣物，穿什么都好看。
依娜当然不知道羲和在想什么，自顾打量羲和，不确定地问：“你是我上次在楼兰见过的那个，那个……小兵？”
羲和心道：这姑娘跟我一样大大咧咧，一样好骗啊。
想归想，羲和还是不忘粗着嗓子回道：“是呀，上次咱们在楼兰见过，一晃已经这么久了。唉，姑娘怎么在这儿？”
“纪将军在这儿，我当然得在这儿。”依娜从不掩饰对纪衍的情意。
羲和又是羡慕又是吃醋道：“纪将军真是好福气。对了，姑娘匆匆忙忙要去哪儿呀？”
依娜这才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办，再顾不得羲和，忙告辞：“上回在京城，将军说我做的楼兰点心味道不错，我想着他这次在匈奴定吃了不少苦，就多做了些准备送去给他。不说了，我得走了，不然一会儿该凉了。”
羲和目视依娜往幕府走去，气得一脚踢在石头上，嘴里恨恨道：“上次……还说味道不错……臭纪衍，臭纪衍，你就吃点心好了，还带什么御厨……”
御厨忙叨半天的成果就这样因为羲和的赌气而没有得到该有的赞赏，一桌子精致的菜就那么垂头丧气地趴在羲和面前的桌上，无奈地听着羲和的念叨。
直到亥时，纪衍才从幕府回来。
“饿死了，饿死了……”纪衍长腿一屈，坐到桌边，拿了筷子就要夹菜。
羲和夺走筷子，赌气道：“这是我端过来的，谁让你吃了？”说完还不忘往嘴里扒了两口饭。
纪衍搂过羲和的肩膀，笑问：“哎哟这么大的火气，谁惹我们家夫人生气了？”
羲和没好气道：“夫人什么夫人。你吃都吃过了，还喊什么饿？”
纪衍一头雾水，问：“我吃过了？我怎么不记得了……”
“还在这儿跟我装傻充愣呢……人家依娜不是给你做点心了吗？”
纪衍一拍脑门：“对呀，好像是做了，不过我忘了吃了。”
羲和咬牙切齿道：“这么好吃的点心还能忘了？那赶紧回去吃呗。”
“有人吃醋了？”纪衍挑眉笑问。
“哼，我才没那功夫……”羲和拍掉纪衍的手，将脸别到一侧。
“哦。”纪衍故意将声调扬高，起身道：“那行，那我过去吃。”
“你敢……”羲和一激动，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这俩字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那人早死十回八回了，可这会儿纪衍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开心极了。他伸手将羲和拉进怀中，笑道：“不敢不敢。除了你做的，谁做的我也不吃。”
“真的？”
“假的。”
“你……”
羲和用力想要推开纪衍，纪衍却不松手，反而将羲和箍得更紧，道：“御厨做的我总得吃吧？不然我还不饿死啦？”
羲和赌着一口气道：“不吃御厨做的也不会让你饿死，我给你做不行吗？”
纪衍诧异地盯着羲和：“行是行，但是，你会做吗？”
“不会还不能学了？”
“你确定？”
羲和肯定地点点头。纪衍见状，放开羲和，打开门把承靳叫过来，吩咐道：“让御厨收拾东西回京去吧，不用呆在这儿了。”
承靳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但还是依照纪衍的吩咐去做了。待二人饭吃到一半，御厨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摸黑赶了过来，他一见纪衍便跪倒在地，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疑惑和惊恐四个字。
纪衍皱眉问：“怎么啦？”
“将军，小的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将军指出，小的一定改。”
“做得不好的地方？你指的是什么？”
“一定是小的犯了错，将军才要撵小的回去。求将军收回成命，否则皇上怪罪下来，小的实在担待不起呀……”御厨就差声泪俱下了。
纪衍这才恍然大悟：“你做得很好，也没犯什么错。这样，你回去禀告皇上，就说是我让你回宫当差的，皇上不会怪你的。”
“纪将军……”御厨欲哭无泪。就算皇上不怪罪，太官令也会质疑自己的厨艺，即使将来可以继续留在少府当差，想再往上爬却是难上加难了。
纪衍看着御厨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心知他有他的难处，便对承靳道：“拟封书信，让他带回京城。”
承靳问：“怎么说？”
纪衍想了想，道：“就说我良心发现，决定饮冰茹檗，与大伙儿同甘共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