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节
泸沽湖的晨光，静谧而安静，几辆改装越野车停在客栈门口。
欧文起得早，带着单反去拍日出。
相机拍出来的天空和看到的不一样。那种深蓝是通过了十几层镜片的过滤，变得纯粹，不是天空本来的样子。
天空，湖水很纯净，和在海边或者草原上相似的感觉。周围没有声音，很安静。如果不是一颗流星划过尚未全明的天空，以为看到的就是一副油画。那晚月牙儿很假地固定在天空的背景上。天空就像大学时候练习水彩晕染的那样，层层退晕的非常自然。
这种纯净的天空，在HLBE大草原上看到过。
那也是一个清晨。蒙古包在逆光中形成美丽的剪影。卡丁车上飘扬着一面小红旗，因为红旗的摆动提醒欧文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
至于流星，那恐怕是欧文这一辈子见过最多的一次。以前见过的流星加起来也没有那一个晚上多。
为什么在泸沽湖没有见到流星，是自己没有在意还是就没有，欧文不得而知。
当时欧文和爱人依偎在卡丁车座上。夜里冷，两人把厚厚的外套盖在膝盖上，安静地看流星。
每当有一颗滑过夜空，他们就惊呼一声，实在太多，来不及惊呼，只能张大嘴巴看着。
从蒙古包里拿出啤酒，和几个朋友慢慢的喝酒，看星空。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同样是看流星雨，那时想起泸沽湖边的夜。一个人和一群陌生的朋友，却不觉的孤单，心情很平静，像那一湖深邃的湖水。
传说中的猪槽船排列整齐，停泊在湖边，船的倒影像画在水面上。你不去打扰它，它就在哪里不动。拍了几张照片，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回头看，是林欣和罗雨萱。
她们两人这种拍档就像白娘子和小青。不知道各位看官有没有发现。大学校园里，每一个美女或者学霸身边总会有一个小跟班来衬托美女的高冷或者学霸的傲骄。
林欣和罗雨萱就是。他们是闺蜜，各自的角色分明。只是欧文觉得她们的名字和肤色应该调换一下。这样讲有些伤人，绝对不能当面和这两个小姑娘讲。
林欣是个黑美人，也没有多么黑，不要联想到非洲人。这个黑的程度差好几个级别，只是相对而言。罗雨萱反而是白白胖胖那种，爱笑，性格出奇的好，能感觉到她一直袒护着林欣。
“起这么早？”欧文故作惊讶。
“你比我们还早啊！”林欣反问。
“我是摄影师！当然要早点，抓拍日出。”
“我也是！”林欣说着，从相机包里拿出一台单反。
“哦！可以呀！”这是一台佳能的专业入门机。对于大学生，特别是一个国贸专业的大学生，已经算很不错了。就像张帅定义的那样，一个学会计的也玩单反，令人刮目相看。不过这种想法也只能在欧文内心戏谑一闪，不然要被两个小姑娘置于死地也说不定。
“想拍出绝佳的照片要善于使用M挡，不能总是用P挡。”
欧文给她们看自己刚拍摄的照片。
关于如何锁定曝光这个技巧给林欣解释了很久。
高品质，画质细腻的照片要用三脚架来拍摄。要求不高，加大两档IOS感光度，利用固定支撑增加相机的稳定，也能解决这个问题。如果不是用做广告或者商业用途，不需要那么专业的设备。特别是背包族，需要长途跋涉，背包的重量直接决定了行走的距离。
对比一下自己和小龙的背包就一目了然，什么是业余什么是专业一目了然。
在客栈里，欧文曾经试图背起小龙那个巨大的背包，超过九十升。欧文怀疑小龙那么瘦弱的身体如何承受那么重的背包。他居然一路从广东背到云南。他请了一个月的假，这次徒步到亚丁后，到成都后返回广东，时间其实非常紧。
不像欧文，没有固定回归的日期，也就是时间充足。不过盘缠已经所剩无几，不知道还能走多远。到香格里拉可能会断炊。换做以前，欧文一定会很焦虑。现在反而很淡定，车到山前必有路，留一张返程的火车票，其它问题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林欣和罗雨萱并排坐在猪槽船的后面，欧文为她们拍合影。是背光，需要补光才能看清人的脸。
“大白天也要开闪光灯吗？”罗雨萱认真地问。
“是的，相机自带的这个闪光灯指数很低，大多是用来补光的，白天用的比夜里要多。”
湖边拍好了，他们又爬越野车去拍，总之玩的不亦乐乎。
在湖边的村庄里，拍那些木楞房。一个时髦美丽的城市女孩子，站在原始的木头房子前面，原始和现代产生强烈的碰撞。背景是粗犷的，前景是柔美的。
正拍的起劲，一头小猪闯进镜头。那头猪似乎喜欢林欣，在她的脚下赖着不走。
后来大家索性跟着它走。猪发现他们走丢了，会停下来等，一直带他们走到湖边一户农家。
大家被这一出意外逗乐了。隔着篱笆，那头猪终于回到它自己的家园，大家觉的，这一定是头好客的猪。途中欧文捕捉了很多林欣、罗雨萱和那只小猪嬉戏的照片，这就是生活最欢乐的篇章。
拍完日出，回到客栈，大家都起床了。扎西准备了丰盛的早餐。
扎西家条件算好的。
以前落水村，也就是泸沽湖附近的村落。旅游不发达，村里连个像样的厕所都没有。扎西家是第一个安装冲水马桶的客栈，因此名声在外。扎西每每提及此事，非常骄傲，脸上洋溢着自信满满的笑。
“张帅呢？”吃早饭没有看到他。
“在湖边找那只棒球呢！”大家听了大声的笑起来。
“其实他也不想找，可是那只狗不放过他，一早就守在他的卧室门口。”小龙一边吃饭，一边描述张帅见到那只狗的表情。
“那只狗怎么能找到张帅的卧室呢？”罗雨萱对此表示怀疑。
“你别忘了，拉布拉多是世界排名第七聪明的狗耶！”小龙对罗雨萱说。
“第七也不怎么样呗！”罗雨萱不服气。
“第七聪明的狗找到张帅也不困难吧！”这一点大家认同。
吃完早饭，伙伴们去湖边捞张帅。
张帅不会游泳，伙伴们担心球没有捞到，还得捞他。
要说泸沽湖有什么著名的景点，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自然的几个村落，天然纯净的湖水，连绵的雪山，即使这样就够了，这些城里都缺。
对于摩梭族的村民来讲，他们每天日常的生活内容，对游客来讲就是无敌的风景。或许他们其中的一个，比如扎西，带他到上海或者北京，走在喧闹的都市街头，那种感觉和反差应该也差不多！
在扎西的眼里，无论上海的那一处高楼和公园，甚至高架桥堵成长龙的车流，也会是是一道风景吧！
旅行就是从自己熟悉的地方到别人熟悉的地方。
如果你觉得这样旅行就没有必要的话，那就错了！
因为你来了，又走了，似乎对这个环境没有任何影响，环境对你是有影响的。
这就是阅历。
阅历是一笔宝贵的财富。等你老了，儿女离你远去，你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财产也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毕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出生的时候在世界上占有多大一块地方，死的时候占用的地方可能更小。化成一抔灰烬，洒在这片你曾经生活过的土地上。
面对你爱的人和你的子孙后代，唯一的幸福。就是给他们讲讲你曾经去过的千山万水，遇到的人和事。只有这种阅历是独特的，别人没有的，它是你的专利。
吃好早饭，扎西帮大家联系了一条船。今天要泛舟泸沽湖，去看洛克的故居。
洛克对于泸沽湖，是传奇中的传奇。
想象一下，一个美国人，100年前，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中国村落，生活了27年直到去世。如果说泸沽湖是洛克的第二故乡也不为过。
自从他来了，就没有再离开过，直到他的骨灰撒在泸沽湖中。
“湖水真的好清澈呀！”
女孩子们一边打水仗，一边惊呼声不断。
划船的阿柱提醒大家，“当心掉进湖里哟！”
“我倒希望掉进去呢！”林欣开心的说。
“做泸沽湖里的一条鱼也挺幸福！”夏老师后来也赶过来。
“好吧！满足你的心愿。”
张帅故意推一下林欣和罗雨萱，吓得两个女孩子像两只小鸟叽叽喳喳叫。
“这个湖水可以直接喝吗？”
“可以啊！比你们城里的自来水干净。”阿柱说。
欧文撩起一口尝了一下，的确清凉可口。
靠近湖边的地方有水草飘摇着。白色的花朵盛开在水中，如果在水下摄影，有一袭白衣的女孩伴着水草舞蹈，阳光从头顶投射下来，一定是一副绝美的画。
“这是什么花？”欧文挺感兴趣。
“我们叫它水性杨花。”划船的阿柱笑着说。
“真的吗？太那个什么了吧！”大家被逗笑了。
“阿柱，换我来划船吧！”看着实在手痒，欧文想尝试一下。
阿柱坐在欧文对面。这个船桨大一些，一桨下去可以滑行很远。划船左右手要配合，特别是遇到转弯或者避让其它船的时候。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不知道谁先挑头唱起了这只熟悉的儿歌。大家仿佛回到了童年。虽然每个人的童年都不一样，歌是一样的。
大家轮流划船，女生力气小，划的慢。张帅不会划，小船一直打转。临出发的时候，才在湖边找到他。一直和阿楚在湖边僵持着，早饭也没有吃，幸亏伙伴们救了他，不然还在捞球呢。
反正也是玩，只要不翻船，阿柱也就纵容大家这点任性。
洛克岛是一个荒岛，岛上有一棵大树，是洛克当年亲自栽种的，可能只是个传说。
“你相信洛克在这里居住了27年吗？”夏老师问。
“我只对这里的建筑和文化感兴趣！”
“还有阿夏！”张帅补充。
“没问你，一边去。”夏老师觉得张帅没正经，欧文倒挺喜欢他的率真。
离开上海的时候，欧文没有想过要系统的研究少数民族的文化和建筑。只是走到半路，对这个课题越来越感兴趣。
如果在大城市研究这些东西，是有些困难。身在都市中，身边的高楼大厦都长得差不多。进入云贵川地带，每天看到的和体验的都是不同的文化，风俗，住在不同风格的民宿中。你不得不对这些东西多关注一些。
比如昨天在湖边看到木楞房，还有那头诱敌深入的猪。
一只散养的猪。
XC有一种藏香猪，成年只有十几斤重。小小滚圆的身体，有时候看到他们肆无忌惮的冲过马路，你会以为谁家的小猪仔跑丢了。
就是这种藏香猪，你看到的可能已经是一头成年的猪。
因为肉质香嫩，逃不过最后餐桌上被大快朵颐的命运。
中午回客栈，吃过午饭，欧文打算骑车去湖边，小落水的湖边有两棵“情人树”，据说很美丽。
夏老师想睡个午觉，小龙和张帅准备徒步的给养。
又剩下欧文、林欣和罗雨萱。
饭后，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懒懒的，里格村的日子过得分外平静。
这是一种不急不慌的生活节奏。自从进入大理以来，欧文喜欢上这种慢生活。
在大理，有丸子陪着，生活的甚至有点匆忙。在油菜花田，在洱海边，都觉时光短暂。
那时甚至担心，丸子不在身边生活会不会无聊。
离开久了也就那样，可见人情冷漠，欧文不觉得自己是个冷漠的人，事实就是。
丸子离开一个星期了，他们相互之间热烈的想念也仅限于手机短信的来往。
一旦有了地理上的距离，感情真的能经得起考验吗。
两人曾经那么热烈的缠绕在一起。
温度随着距离的渐远，下降比想象的快。
这是现代人的悲剧？
还是自古有之？
现在唯一的好处：无论遇到和发生什么样的故事，都能心平气和的生活。
即使自己一个人，也没有什么担心和焦虑！
若不是即将见底的盘缠，更加逍遥自在也说不定。
“阿文，你真得没有回去的计划吗？”
“还没有想好，这样的日子挺好的，你不觉得吗？”
论年龄欧文应该比林欣和罗雨萱大几岁，她们两人本科毕业没去工作，直接去考研了。
雨萱已经通过面试，留校读本校的研究生。林欣报考了美国的大学，收到几个Offer，还在比选中。
“刚才听到林欣在打电话。”欧文没有深问，言外之意是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林欣很大声在电话里讲什么话。
“和他男朋友在吵架。”罗雨萱说。
“哦！”，欧文觉得有点意外。
“她要出国，男朋友不同意。”
又是一个毕业分手季，欧文甚至有点怜悯起自己来。
聊了一会儿，林欣打完电话回来，眼睛红红的，坐下盯着桌子上那个陶罐发呆，也不说话。
欧文倒了杯柠檬水给她。
看着远处的雪山和湖水，任时光悄悄流逝。
“我给你们讲个冷笑话吧！”欧文想缓解一下气氛。
“从前有一只兔子和一只超级快的乌龟赛跑，你们猜猜同样远的距离，谁赢了？”
欧文说完看看林欣和罗雨萱，她们两人面对远方继续发呆。准确说，是林欣看着远山发呆，罗雨萱看着林欣发呆。
林欣喝了一口柠檬水。
“骗子，都他妈是骗子！”林欣有点歇斯底里骂了一句。
欧文的笑话只能风干在空气中，有点尴尬。
“林欣，要紧吗？”欧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雨萱推了欧文一下，摆摆手。抽出一张纸巾递给林欣。
“喂！”
林欣没有接，“谁要你们可怜！看我笑话吧！反正我也无所谓了”
“我的小主，好了，人家阿文也没有得罪你，不要这样。”
雨萱补充了一句。“你再这样，我走了。”
“你们都走，不要你们可怜！”
雨萱拉起欧文，离开院子，两人往湖边走。
“留下她自己不好吧！”欧文有点担心。
“我都被她折腾死了。”
“什么情况？。
“要和男朋友分手，吵了合，合好又吵！我夹在当中就是个受气包！“
欧文叹了一口气。想想自己和娟儿的初恋，能理解林欣的感受。但是欧文和娟儿分手也没有频繁的吵架。只是一年后真正分别的时候太伤感。
“他男朋友不让他出国，否则就要分手。”
“考上研究生不是好事情吗？”
“但是，念研究生要花很大一笔钱，林欣的父母是普通工人，供不起。之前林欣读大学有一部分学费也是他男朋友供的。现在如果出国读研，可能一部分钱也得她男朋友出，男友怕她出国后甩了他，不就人财两空了吗？”
“哦！”欧文听了罗雨萱的解释，不知道该做何评价，也实在不好评价什么。
暗自感叹，“多么现实的爱情”。
自己谈恋爱的那个年代还没有把金钱提到当面，也没有那么计较。记得大学里，娟儿总是抢着吃饭付钱，出去开房间，她有时候也悄悄付房费。大三以后，自己经济状况好起来才改变这种局面，至少有一个摄影工作室，生活费基本可以自给自足。
“难道没有奖学金吗？”
“现在出国的大学生太多，全额奖学金很难拿到。”
“主要是经济问题吗？如果感情好的话，读几年书不至于就分手吧！”
“谁知道她男朋友怎么想的，从考研开始就阻挠林欣。好不容易考上了，估计要彻底分了。”
“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她。”欧文有点担心这个傻丫头，会不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没事的，过一会儿就好了，他们这情况经常发生。这次闹得有点凶，林欣一生气就跑出来散心，我只好陪着她。”
欧文和罗雨萱走了一会儿，返回院子。看到她们房间的灯亮起来，估计林欣已经回去了。
小龙、张帅和扎西去询问马帮的事情。徒步地狱谷，一定要向导带路，否则迷路后果很严重的。有人甚至失踪在徒步途中，这个是谁都不想发生的事情。
扎西家的客栈，细细长长，沿着里格半岛临湖一边。面向内陆是客厅，出了客厅是院子。临湖那面有一个观湖平台，连接着室内客厅。客厅沿湖的方向延伸出一个阳光房，悬挑在水面上，很轻盈。房顶有伸缩的遮阳帘，阳光强烈就拉上，早晚可以打开，观日出，日落。
客厅朝向湖面放置了一排高脚椅，像吧台那种。高脚椅前横着一块厚木板，放茶杯之类的，表面上了清漆，擦洗次数多了，亮闪闪的。两边挽起来的窗帘，是一种麻，染成湖水蓝，细看有细密的小孔，远看朦胧透光，和原木家具，陶土茶杯很协调。
清扫卫生的阿姨是当地的阿妈，非常勤快。每次坐在大厅里，总看到她在不停擦抹收拾。扎西把客厅地面也铺成室外菠萝面的石材，打磨和踩踏的次数多了，已经变的黝黑。靠近湖边的地方铺成木地板，欧文怀疑之前应该是个露天小院子，后来加盖了顶才变成一个阳光房。
欧文在一楼的大厅，沏了一杯茶。大厅入口那面墙边是个书架，有百十本书。有些被住客翻得卷边了，居然就有那本《消失的地平线》。欧文很激动，这个故事就来自香格里拉，可能就是以洛克的故事作为原型的。很久之前读过一点，没有读完，昨天去洛克岛，今天读这本书，很应景。
书拿在手里，泛黄的书页，有历史的厚重和沧桑感，一下子仿佛进入故事的真实场景。抬头看看远方，不就是当年寺院面对的那座高大雪山吗。
欧文有点恍惚，不知道现实和书中的世界，边界到底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