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
隐隐约约,那个人影仍在向欧文挥手,车尾腾起的尘土渐渐遮没了阿叔的身影。
站台,人生有多少次离别就有多少个送别的站台。
那次送别是大学实习的时候,大四结束,有一整年实习。对于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来讲,一则去工作岗位锻炼实战能力,另一方面也是落实工作的机会。
娟儿和室友去车站送欧文。
室友是欧文的好朋友,他们几乎无话不谈。闺蜜这个词往往用在女孩之间,欧文有个男闺蜜。他是欧文上铺的兄弟。一起学习摄影,一起骑车在古城采风,一起写生,欧文和娟儿在一起的时候,并不会避讳他,感觉是一家人。
同学们称呼他强。以他的身体状况来看,实在不很强壮。大家就称呼他小强,“小强”这个词在当时有着特殊的含义。强开得起玩笑,也不生气,一副笑咪咪的样子,一笑就找不到他的眼睛。
强那时没有女朋友,空闲时间也来欧文的摄影工作室帮忙。
那天站台上的气氛有点沉闷。娟儿一改往日的调皮,牵着欧文的手不放,也不说话。欧文不知道怎样来安慰她,摸摸她的“蘑菇头”,最近头发剪得太短,像个假小子。
“只是暂时分开,要不你放假来青岛?”
“不。”
“要不天天打电话?”
“不。”
“要不我不走了,去你们老家去实习?”
“好。”
娟儿终于被欧文逗笑了,但是马上又一副严肃的样子。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娟儿终于讲了一个完整的句子。
“你又不是大仙,难道你找人卜了一卦?”
“没有,女人的第六感,你不知道吗?”娟儿肯定地说。
“第六感是什么鬼?”欧文被她带偏了,这是娟儿常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反正比卜卦准多了。”
当时欧文并没有在意娟儿的第六感,事实的确是,娟儿的第六感比卜卦准确多了。
从这次实习开始,他们的关系就渐行渐远。
欧文实习选择了后来工作的那家国企,因为喜欢那座城市。从大二实习的时候开始迷恋那座城,就一直割舍不下。
娟儿送了欧文一支英雄钢笔,笔尖很细。欧文一直想拥有一只0.5的勾线笔,不知怎么被细心的娟儿发觉了。笔身纯白,很秀气,打开笔帽,笔尖残留着红色墨水,一支崭新的笔。欧文不知说什么好,似乎越是安慰的话越伤人。
强也在场,欧文抱了抱娟儿。娟儿把头埋在欧文胸前,欧文能感觉到娟儿那颗潮湿的心。
火车启动,欧文打开车窗,探出头来,挥手道别。远远的,娟儿背对着他,风吹起她额前的刘海儿,看不到她的脸。
大二写生,班级二十多人,大家一起不觉寂寞。一起乘火车,带着行李箱,像一个旅行团。每人都背着画夹,脸上洋溢着尚未褪去的学生气。
住在海洋大学的宿舍里,感觉只是换了一个环境的大学生活而已。
海大离海边近,走几分钟路就是鲁迅公园。再走几步就是八大关,那是中央领导疗养的地方,环境优美。
花石楼也在附近,蒋介石住过的地方。大家一起画海,画建筑,画校园。中午在海大食堂吃饭,暑假里人少,校园也静。
青岛是避暑圣地,夏天气温二十六七度,吹着海风,很惬意。
欧文带了一台傻瓜相机,那个时候还没有买单反。约了强,稍有空闲就去城市各个角落拍照。带了速写本,静下心来画画的时间却不多。
他们去画那座著名的基督教堂。那是一座有历史的教堂,欧文看到它的时候已近百年。围绕教堂从各个角度欣赏,怎么也看不厌,这就是所谓的经典吧。
礼拜堂和钟楼是建筑主体,墙体用手工抹灰饰面,转角包着蘑菇石。蘑菇石是青岛特有的一种石材,质地坚硬,有灰色和红色两种,采自崂山,也叫崂山红和崂山灰。因为开采量过大,政府就发了禁采令,否则,后人就看不到崂山了,也有这种担忧!大家就当一个玩笑来聊。
教堂屋顶覆盖着白铁皮,涂了绿色油漆,经年累月,油漆脱落,就再涂一层。斑斑驳驳深浅不同的绿色,每一层都在述说着不同时代的故事。
钟楼的钟仍在运行,路过的行人用它来校对手表。现在作为旅游景点供人参观,十元钱可以登上钟楼看那座机械钟表是如何工作的,每逢节假日,人流如潮。
教堂本身不高,有一种乡野的自由气息,适合放在欧洲的某个村镇上。目光掠过钟楼,有一群信鸽飞过,让人相信,教堂背后就是一望无际的麦田!
基督教不比天主教,教堂和教义给人亲切感。不是说天主教不好,相反,天主教无论教堂和教徒,那种圣洁的感觉,让人肃然起敬。高耸入云端的哥特式塔楼似乎就是为了和上帝对话,不过总感觉远离人间烟火,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耶。
后来欧文去了很多地方,看过很多教堂。有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巴黎圣母院教堂,米兰教堂,科隆大教堂,佛罗伦萨的百花大教堂,虽然形式不一,均是高耸挺拔,修长秀美如同祈祷的修女,美的不可方物。
还有一个教堂欧文印象深刻。是西班牙巴塞罗那的圣家族教堂,建造了一百多年还没完成,那种鬼斧神工的造型只有上帝自己知道是如何遗落在人间的。
欧文给出的定义,天主教的教堂是给神居住的,基督教则更接近人间烟火。所以,兄弟姐妹们也愿意圣诞节在基督教堂里狂欢。欧文有个同事是唱诗班的成员,送欧文一本圣经。基督教徒把这种方式叫做传福音。一本小小的圣经赠送给信教的朋友,欧文感觉像从灵隐寺请了开光的护身符。那本圣经摆在家中显眼的位置,希望主能保佑他,也保佑他和静的爱情能够岁月静好,永久绵长。
画到一半的时候,被教堂里唱诗的声音吸引。偷偷从门缝瞧进去,室内是另一番景致。
欧文喜欢阳光普照的感觉,和欧文出生在蓝天黄土的大西北有关。到上海以后长时间浸淫在绵绵细雨中,就更加渴望灿烂的阳光。北方很普通的晴天,在上海就是欧文的节日。
欧文和强,大着胆子溜进去,坐在最后一排。一位牧师在布道,虔诚的教徒不时在胸前画个十字,“阿门!”两人懵懂不知,也附和,“阿门!”
后来,大家都站起来,每人手里捧着一本红皮小书,高声歌唱,歌声很美。没有接触过基督教的欧文和强也被感染。牧师说,“我们每个人都是兄弟姐妹,没有阶级和地位的高低之分,没有贫富贵贱的区别,全世界的兄弟姐妹都是一家人。”欧文没有接触过什么教派,也不了解其它教派是怎样,觉得基督是个伟大的人。信仰基督的人是幸福的,有信仰,而且是这么美好的一个信仰。
他们偷偷溜出来,收拾起画夹去海边的大排档撸串儿。画纸上至留下一个教堂的铅笔轮廓线。
对教堂,对大海的好印象直接影响了欧文后来的择业。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选择了这座城,遇到了静。
欧文那个同事姓吴,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就在这座教堂里受洗。他出生在这座城市,对于这座教堂,应该有着更加深厚的情感。
后来欧文、静和吴成为好朋友,直至吴谈了一个遥远的女朋友。那个时候有个网络交流工具叫做ICQ,这个聊天工具可以和全世界的人沟通。缘分就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可以将世界上遥远的两个人联系在一起。他们共同的约会地点是上海,吴为了女朋友,毅然奔向那个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两年后欧文也步他的后尘。
欧文去上海租的第一套房子就是吴出国后留下的,这是后话。
总之,吴是有远见的人,这一点也影响到欧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