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不愿入榻的,更不想多呆在潋滟宫里。
伊白陌身穿浅紫色罗绸中衣,虚披着祥云飞雁纹的桔梗色宽大外袍,整个人比平时多了几分慵懒随意。
他将未干的发丝皆尽垂散在后背,袍子被水珠弄湿了一片,像刚淋完雨回来。纸鸢现下还不知在哪,夜深也不便去打扰,伊白陌出来吹风的原因也多半是因为想吹干头发。
这位公子不舒服的时候什么都不愿干,连弄干自己头发这事此刻也觉得甚是麻烦,像极了一位了无生趣的厌世老叟。
伊白陌这些年更是养成了‘天下事皆无关,麻烦事不接管’的作风,此番碰巧混迹这人间朝堂,终是动辄烦扰诸多,不理难行。
皇宫的长廊两旁挂着灯笼和纱帐,雨还在下着,估计这一晚都不会停了。头发已快干透,伊白陌只觉自己快走了大半个皇宫了,夜阑人静,连守门的侍卫都开始打着盹,他准备回寝宫去。
“哪儿来的女子,为何在皇宫禁地闲逛?”伊白陌背后突然传来缱绻慵懒的一声询问,这声音很快被雨声淹没。
白陌停住了脚步,身上两只空荡荡的衣袖随风飘扬,双手环胸侧身回望。幽深的长廊一望无尽,人影全无,只有下得极为彷徨的大雨。
伊白陌心中越发不快,继续往前走,心中思量风师雨神此刻倒是吵得欢,这雨怕是要下上一整夜。
“姑娘留步。”这个声音又在背后响起,这次显然清晰了很多。
原来在伊白陌刚才经过的寝宫里有一人凭窗而靠,身材修长,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色里衣,上身衣襟大敞露出了诱人的肌理线条,脖颈肌肤白馨有甚于女子。
他的脸部轮廓甚是好看,深浅有度,鼻梁峻拔纤挺,双唇如朱玉,温柔的眸子在黑暗中熠熠生光。那人长发随意搭在右肩用发带束着,这副不羁行头无不表露出世间浪子固有的轻佻,方才便是他在说话。
见过很多长得绝色的佳人,倾国倾城的美人,小家碧玉和大家闺秀,超凡脱俗的仙子,妩媚妖娆的倩鬼,邪魅勾魂的妖姬,却没有一个能及得上他半分刻入骨髓的妖治俊美,且其风情洒脱,无半点娇柔媚态。
美目流光顾盼生魅,含情时夺魂摄魄于无形之中,他的笑轻而虚,软而润,醉而莹。浅笑中好似隐藏着全天下最难懂的悲,又以最明媚的姿态展现给世人,诠释了何谓钻心蚀骨,何谓入瘾沉沦。
伊白陌多看了那人几眼,暗暗摇头,自古道美人如蛇蝎,此人心肠怕是要比蛇蝎更甚。这样好看的容貌生在了男子身上,可怜多少人间女子要因他耽误终身,此般想来,他却是个渣滓了。
“蝎子。”
伊白陌脑海中出现了一种与他很配的生物,这蝎子形容最是恰当,于是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美人如蝎,看上去极美的东西往往带有针刺,沾满毒液,他唯独不喜与此类物种打交道,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处理起来很麻烦,就像曾经遇到的女魔三宵欢。
伊白陌意欲转身之际,那人忽地从窗台如风中落叶似的飘零而下,动作轻盈飘逸,洒脱不羁,静静立于伊白陌不远处。
那人笑得轻浮,声音缥缈无边际。
显然伊白陌刚才那声‘蝎子’把他逗乐了,绽开罂粟般的微笑问他:“呵,为何唤我蝎子?”
伊白陌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
男子见面前这位披着华美外袍的人十分眼生,又看那人正好双手拢于前站在摇曳的宫灯之下,全身散发着一层朦胧的光芒宛若新月生晕,如梦如画,静谧的雨夜为其增添了一丝神秘。
万般无趣,唯汝得心。
在斑驳迷离的水雾光影中,他不知不觉中恍了眼,迷了心。
因白陌长发遮住了两侧面颊,加上灯火微弱,具体容貌看得并不清晰,但是那一双淡冷而阴戾生寒的眼却是被他看得透彻。
他感叹世间怎会有这样一双眼睛,看着那样冰冷却令人觉得从未这样温暖过。
男子仅穿着单薄里衣,从袖口露出了一双纤尘不染,骨节分明的手,蓦然去接那顺着廊檐流下如注的雨水。
晶莹剔透雨珠滴落在他手掌中熠熠生辉,掌心聚拢,落在手上的雨水蒸发成一股冷气,瞬间蒸发消失殆尽。
“是今天刚从伊国过来的么?”
男人这时稍稍回首注视着伊白陌问道,一不留神袖子却被雨水打湿。
走廊两边的琉璃灯盏投射出或明或暗的光线,光线印透了伊白陌俊秀的玲珑玉面,像极了陨落凡尘的画中谪仙,可谓萧肃清举,风姿独绝。
伊白陌撇去衣着不谈之外,云发披肩散落,一头乌发如墨染夜,又配上这副白净秀逸的面容,男女扮相皆相宜。
之所以说是陨落凡尘,大概是因为身上风尘味重了些,此时倒像个落难的贵族公子哥,他的确今天刚到南思皇宫。
伊白陌显然没兴趣跟个陌生人交谈,一双彻骨逼人的寒瞳警示着所有生人勿进,但男子好似完全不予理会白陌的满眼戒备。
“好冷,美人能让我抱下么?”
那人没等伊白陌拒绝,突然张开广阔的双臂向伊白陌缓缓走来,他看着眼前人痴痴一笑,笑容灿烂夺目如那梦幻泡影,虚妄易碎。
这人有病。
莫梁人怎的都这般让人啼笑皆非,难不成这里雨水太多都让人的脑子进水了?
伊白陌额角又开始微痛了,他不喜欢应付小孩,更不喜欢对付傻子,如果可以做到不失风度,真想抬起一脚踹飞他啊……
此处是蛇蝎之穴,不能节外生枝,何况如今胆敢用轻佻举止这般戏弄伊白陌的人已经很少见了,让奇葩绝种也是一种罪恶。
唉,算了,凡事能忍忍便忍忍罢。
伊白陌随手扯下桔梗色华美外袍,向双臂张开的男子扔去,男子不觉双眼一黑,头上已多了块遮挡物。
伊白陌动作肆意洒脱,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扔完便转身向走廊深处离去。
果然长得好看无用,脑子不好使是硬伤,他暗自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