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躲在雅阁的一间小破屋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却不想萧璟破门而入,面色苍白,一袭白衣被鲜血浸染,这副狼狈模样把小桃吓了一跳。
“少爷,你受伤了!?”随即又看到了萧璟怀里抱着的夫人,心中大惊,“夫人....”
没等话说完,萧璟把手里的徐氏交给小桃,声音颤抖:“带着夫人从后门逃,拿着我的玉佩去找沈参军府里搬救兵。”说罢解下腰间的玉佩一并交到小桃手里,“快走!我去引开他们!”
小桃分明感觉到夫人已经气息微弱,张了张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重重地点了点头。
萧璟转身离去,手里的血鸣剑被捏得死死的,奔向风亭主院。
萧璟一路杀红了眼,身上被砍了几剑,衣服破烂不堪。突然夜空之中传来一声刺耳尖锐的鸣镝声,正在与之纠缠的刺客像是得了命令一般,整齐划一往王府外退去。
萧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顾不得身上伤口鲜血直流,跌跌撞撞跑到主院。
一片凄惨。
院子里尸体遍布,鲜血成河。清冷的月光映照着王府如人间炼狱,在一群横倒在地的尸体中间,一只轮椅孤独地立在那儿,上面空空如也。
萧璟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见到倒在轮椅一侧的身影,整个人“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宣德王萧霖满身鲜血,身中数剑,倒在了这一片血泊之中。曾经的一代战神,大败北疆十万铁骑于苍山关,是值得被百姓爱戴,万人传唱的英雄,现在却潦倒落魄,被困于这狭小的庭院之中,落得奸人所害的下场。
眼泪无声无息,却重重地砸在了地板之上。
“父亲,我来迟了……”
声音颤抖的厉害,满腔悲痛无法言语。
宣德王整个人横躺在地,右手紧紧握着那把佩剑,左手微微蜷曲像是握着什么东西,双眼圆睁,似乎在看着什么,听到这一声父亲,他的嘴角似向上弯了弯,嘴型微张,欲有言语。
萧璟跪着上前,身子凑近听见他微弱的声音传来。
“为父……很……开……心……”
然后左手一松,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滚了出来,头重重地垂下。
“父亲!”
萧璟心口钝痛,再也忍不住眼泪汩汩地流出。
那块黑乎乎的东西是一方小小地墨砚。
墨砚方方窄窄,看似和普通的墨砚并无区别,底座刻着“承玙”两个字。
萧璟慢慢地拾起,紧握在手。
突然从院墙之内有无数火把从天而降,照亮了王府的半边天空,木质的房屋花草树木疯了似的燃烧起来。
萧璟没有想到这群刺客赶尽杀绝,眼泪一抹,没有丝毫犹豫地背上父亲的尸体往府外跑去。
火蛇如饥饿的困兽,任意肆虐,似将这一片土地吞噬殆尽。
宣德王府大火滔天,惊动周围一片的住户,有人到益阳城知府求助。知府大人从睡梦中被人叫醒,一听此事,衣服都顾不得穿好,立马出了门。
而此时待在驿馆的御史大人孙柘听闻此事,沉吟半晌,决定前去王府看看情况。
参军沈淮策马到来时,王府门口浓烟滚滚,一群百姓围在门口,也有人一桶水一桶水地提着救火,也没见火势有变小的迹象。
沈淮想也没想,披着湿衣服就往王府里面冲去,身边的下人想拦也没来得及。
一路小跑到前厅,浓烟刺鼻,也遮挡了部分视线。四周巡视了一圈,沈淮没看见人影,便深吸一口气,大声喊:“王爷!王爷!”
“……在这里”一声虚弱的回答传来,沈淮回头,发现了在墙角里动也不动的两人。
萧璟背着父亲从风亭逃到前院,浓浓烈火将四周的路都堵住了,萧璟额头上冒着密密的汗珠,伤口的疼痛令人几欲昏厥。
“咔”烧断了的木橼从房顶上掉落下来,砸到了萧璟的左肩。
一声闷哼,萧璟搂着父亲往一旁倒去。火势愈大,浓烟入鼻。昏昏沉沉中萧璟似乎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呼吸困难,头愈发昏沉,萧璟想自己该不会就要命丧于此?
不、不能死在这里。
萧璟一双牙死死地咬住嘴唇,口中铁锈味蔓延开来。
意识涣散中好似听见有人在喊,萧璟便用尽全力应了一声,紧接着两眼一黑。
宣德王府的大火烧了大半夜,到后半夜时,天空突然飘起大雪。白雪洋洋洒洒,如盐如絮,盖过了嚣张烈焰,所过之处皆是一片纯白无暇,断壁残垣也显得柔和温顺,不再面目可憎。
宣德王王府半夜失火,宣德王命丧其中。第二天便传遍了整个益阳城。
消息传到京都时,几家势力都在关注。
叶丞相府。
一黑衣人单膝跪地在书房。上首坐的正是丞相府的主人,叶章。
叶章年近半百,身材瘦小,一双浑浊的眼里闪着精光。他捋了捋胡须,看着跪在下面的人问道:“事情可办妥了?”
黑衣人点头称是。
叶章招了招手,那人便一个闪身,消失在了屋内。
一人从书房外面进来,相貌与叶章相似,但却年轻些。
“大哥,听闻益阳出事了。”来人拱手说道。
此人真是叶章之弟,现任大理寺卿叶卓。
叶章闻言点了点头,“我已知晓。”
看大哥一脸平静的样子,叶卓心里顿时明了,又想起什么,复而又问:“此事是否需要告知太后?”
叶章神情凝了一瞬,开口决然:“不必。”
宣德王一事并未引起叶家任何波动,而另一处。
谢誉听完暗卫来报,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丝惊讶,随机又挑了挑眉梢,似感叹道:“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暗卫不知主子何意,又接着:“听闻宣德王之子重伤,至今未醒。”
谢誉问言,目光掠过暗卫望向窗外,院子里的寒梅七零八落,远没有冬日里的好看。谢誉墨色的眸子宛如一方平静的暗潭,深不可测。
一个人的生死或许决定着政治局势的走向,但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国家大事也只是饭后谈资,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事。
益阳城知府内的下人最近两天惶惶不安。因为宣德王府失火一事,知府大人大怒,下令彻查,但查了两三日,也没查出个什么结果,知府大人最近火气大,下人们都不敢近身,深怕受到牵连。
一小厮急匆匆地跑进院内,求见知府大人道:“大人,萧,萧公子醒了。”
萧璟醒来时,便看见沈大人和知府大人等若干人站在床前。
一睁开眼,沈大人便凑上前来,眼神关切:“侄儿醒了,可有不适?”
“沈伯父,”萧璟愣了一瞬,“我父亲……”
喉咙干涩嘶哑,萧璟每说一句话便如小刀凌钝一般。
“王爷尸体已被安全救出,臣等必定请旨厚葬王爷。”
沈淮跟随王爷多年,当年与王爷在营中相遇,王爷一路提拔他,曾多次救他于水火,王爷胸怀大义,为人和善谦逊,他感念王爷知遇之恩,当以一生为报。如今王爷被奸人所害,他怎能不痛心欲绝,势必不能负王爷说托,照料好萧璟。
沈淮顿了顿,似有些不忍道:“夫人和小桃的尸体被人在王府后门发现....”
萧璟心中恸动,下意识地想从床上坐起,却因背上裹着纱布,一动便撕扯伤口。
“嘶——”
沈淮忙伸手把萧璟按住,道:“侄儿身上有伤,先把身体养好要紧。”
说完便低下头,心中酸涩顿起。
萧璟脑中一片空白,只是一遍一遍的想起临走前他交给小桃的嘱托。小桃拿着他的随身玉佩一脸郑重地点头,带着母亲离开。她们本是有一丝生机的,为何,为何?
小桃你这笨蛋,逃命都不会逃吗?!
一滴泪从眼眶夺出,萧璟立马把头扭到一旁,眼泪顺着脸颊悄无声息的滑落到棉衾间。
过了好一会儿,萧璟才默默地把头转过来,声音沙哑:“我想去看看他们。”
“侄儿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只是现在你当养好身体,其他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必会带你去见王爷他们。”
萧璟轻轻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御史孙大人张了张嘴,见状也没说什么,一群人便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沈淮见萧璟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医生虽来看过说只是身上的伤口导致失血过多,浓烟如肺需要清理,其他并无大碍,但沈淮觉得萧璟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生机,浑身笼罩着悲伤地气息。
沈淮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毕竟也是个不足弱冠的孩子啊,一夜之间家中遭变,父母尽亡,何难于此啊!
宣德王府失火一事查了三日,并无任何进展,除了发现王府的屋顶早早被人泼上了油,以至于大火势不可挡,和在王府外的巷子里捡到一只鸣镝,便再无任何线索。
知府大人也派人问过萧璟,奈何萧璟病中,醒来的时候很少。也只知那群刺客武功高深,绝非一般。知府无奈,托人好好照顾萧璟,便出门再去那群已死的刺客中找找线索。
等到第五日,萧璟精神好了许多,沈淮便答应萧璟去见宣德王的遗体。
由于宣德王被烧的面目全非,棺杶只能停在驿馆。
灵堂是临时搭建的,白幡飞舞,纸钱遍地,两只棺杶静静地躺着那儿,供桌上摆着二人的牌位。
萧璟一掀衣袍,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沈淮在一旁看着,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