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如流水而逝,转眼便是元宵佳节,这已经是夏栀在含元殿祈福的第九日了。不过自那天之后,秦礼并未再来过,她也能理解,各位王爷成年之后便去了封地,想来秦礼应该是回京述职,此刻说不准已经动身回封地了。
抄好一份《心经》后,夏栀按了按酸疼的右手,踱到窗口将窗户微微开了半扇。冷风很快便灌了进来,可外头张灯结彩,在夜里格外斑斓夺目,她静静望着,有一丝不忍关窗。此刻皇上应该在太平宫宴请众人吧,仔细听似乎还能听见那头的欢歌笑语。
正暗自出神,鸣銮殿的大门忽然被推开,夏栀一喜,还当是秦宗来了,忙迎上前去,却见是秦礼拎着壶酒走了进来。她怔了怔,道:“竟是王爷?臣妾还以为您已经回封地了。”
秦礼身上有些酒味儿,但眼神清明,并无喝醉的样子。他仰起脖子往嘴里倒了些酒,笑道:“宝林不欢迎本王吗?元宵佳节,本王怕你寂寞,特来相伴。”
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蹙,夏栀劝道:“这儿是鸣銮殿,不宜饮酒,王爷若要喝,还是回太平宫去吧。臣妾的经文就快要抄完了,一会儿便回宫就寝。”
“那不饮就是。”秦礼随手将酒壶搁在案几上,拿起夏栀刚誊写好的经文瞟了几眼又搁下,却隐隐有几分心神不定的样子。
夏栀原想不理他,可看他那般落寞,想了想还是问道:“王爷有心事?”
“有。”李纾毫不掩饰,爽快作答。
夏栀微微一笑,走近两步:“可想倾诉?”
“倾诉……”秦礼看了看她,又转过头去,看向窗外:“无从倾诉,罢了。”
他既不想说她便也不问了,夏栀顺着他的目光也怔怔看了会儿外头,末了走回桌旁提笔继续抄经,亦不再说话。可未写几个字,鸣銮殿的门就又被推开了。夏栀一愣,这团圆的日子,她这原本应该冷冷清清的地方怎么反而热闹起来了。想着她抬头去看,竟是年美人带着身边的侍婢走了进来。
年美人见了夏栀正要开口说话,眼一瞥瞧见了不远处的秦礼,神色立刻变了变,但很快恢复常态。这一变化虽然细微,但夏栀一直望着她,相信自己并没有看错。隐隐约约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知擎王在此,妾身失礼了。”年美人对秦礼微微欠了欠身子,便收回目光看向夏栀:“夏宝林派人传话要我过来,倒不知所为何事?”
她派人传话?夏栀愣了愣,正想开口反驳却忽然反应了过来。秦礼的心事,年美人一瞬间的失神,今夜三人相见的巧合,恐怕该是一桩宫闱秘闻了。未将这些表露在脸上,夏栀迅速思虑一周,道:“昨儿晚上我听侍女说美人这几日睡得不好,所以今日祈福也为美人抄写了一份经文。只是臣妾不便送去长乐宫,只好请美人走一趟,还请美人不要怪罪。”
年美人也是个聪明人,大概也已经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下笑道:“夏宝林好心,我又怎会怪罪。”说着她吩咐身边侍婢道:“玉书,去替我把经文收下。”
夏栀忙回身在桌上取了一篇《金刚经》交给玉书,再看了看秦礼,见他只是盯着窗外,却双唇紧抿,毫无血色。
“既然已经取了经文,我这就回去了。”三人安静了片刻,年美人打破了沉默:“夏宝林的好意我领了,今日之事,说出去对你我都不好,宝林……”
“臣妾明白。”夏栀接过话来:“今日臣妾是私下请美人一聚,此事再无外人知晓。”
年美人点点头:“如此最好,那我告辞了。”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秦礼却忽然说话了:“素来听闻年美人喜爱礼佛,怎么到了鸣銮殿,却停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要走?如此看来,也并不诚心。”
年美人的脚步顿了顿,却未回头,只是道:“诚不诚心贵在自知,旁人知否又有什么要紧。皇上今晚要去长乐宫就寝,妾身不宜再多做逗留,请王爷海涵。告辞。”说完她大步向外走去,再不肯多做停留,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有一丝悲凉。
秦礼怔怔地望着她离开的身影,末了终于闭了闭眼,身子一晃险些倒下。夏栀一惊,忙道:“王爷可要紧?”
秦礼摇摇头,一手撑住案几稳住了身体,静默半晌方带着些许愧意道:“今日之事,麻烦宝林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此事夏栀心中难免还是有郁结,但她所能猜到的前因后果,又叫她不忍多做责怪。轻叹了口气,她道:“这红宫墙琉璃瓦中的一切都是当今天所有,哪怕只是心存念想,被发现了也恐有杀身之祸。若是可以,王爷还是早些回封地去吧。”
秦礼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夏栀所指何意。他抿了抿唇未说话,只是长出了一口气,又像上回那样走到桌旁抄起了经文。也许他是想让自己心静吧,夏栀静看了一会儿,自己回身走出了鸣銮殿。经文还未抄完,只是眼下她暂时也没有心绪接着誊写了,好在所剩不多,她且散散心,一会儿再回去接着写。
鸣銮殿外不远就是太平宫,若往那边走,难免会碰见后宫众人,传到惠贵妃耳朵里就又是她的错处了。夏栀思量半晌,还未想好该往何处走走,脚步却已向着未央宫的方向去了。等她回转神来,自己已然站在了未央宫的宫门外。
孝纯皇后虽然已经仙逝,但签字依旧吩咐宫人守着未央宫,每日伺候花草打扫卫生,夜间也总掌着灯,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未央宫内伊人未逝。
他到底是有心有情之人,并未这么快就将结发妻子抛诸脑后,只是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可能这辈子只拥有一个女子,而她也注定只能是他弱水三千中的一瓢,且不是唯一的一瓢。这样想来,难免有几分凄凉之意。
“是谁?谁在那儿?”
夏栀正出神,冷不丁有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也吓了一跳,忙回过身去,却见是宁芊由个小丫头陪着走了过来。那小丫头她认识,是从前在沈府就伺候芊儿的贴身丫鬟书岚,看来碧容无故“失踪”之后,皇上就把她接进宫服侍芊儿了。
“原来是你。”宁芊还记得眼前之人,毕竟前不久才见过。“我听说你在鸣銮殿祈福,怎么会在这儿出现了?”
“宁才人万福。”夏栀欠了欠身,温婉一笑:“经文已经抄好,臣妾准备回泳思堂,念及先皇后,不知怎么就走来这儿了。才人……是想念姐姐了吗?”
宁芊对她有些防备,但却被她说中心事,神色黯了黯:“今日太平宫内好生热闹,姐姐生前也最喜爱热闹。”
夏栀蓦地鼻子一酸:“才人与先皇后姐妹情深,叫人十分羡慕。说句不敬的话,臣妾的幼妹若还活着,应当也有才人这样大了。”
“你妹妹……不在了?”
“臣妾当年与妹妹一同入宫为婢,可是妹妹身子弱,入宫没多久便去了。”
“原是这样……”宁芊的神色有所缓和,大概是觉得有些同病相怜吧。“我还十分小的时候,姐姐就已经嫁做人妇,但是姐姐一直很疼我,常把我接到王府照看。如今,再没有人会像姐姐那样疼我了。”
夏栀忙道:“那就自己心疼自己,才人万万不可日日忧思愁苦,否则先皇后在天之灵,心中也会不安。”
“正是如此。”秦宗的声音忽然传来,宁鸢和沈芙皆是一吓,不知他怎会来了,也不知他已经来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