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的街道热闹而拥挤,川流不息的人群在五彩缤纷的灯火中绽放着,如白昼般亮丽的街市让人感觉安全温暖极了。然而,这种感觉我却可望而不可及,它们没有带给我神奇的力量,叫我变得柔软和可亲起来,我依然如木桩一样坚硬地穿梭在人群里。我看不到和蔼的笑脸,抓不着一只给我勇气的手,陌生的人们呀!千万不要将我驱逐出去,我太需要你们给的爱和关怀了,哪怕你们不跟我说话,只要你们在经过我的身旁时给我带来一阵助威的风我就满足了。我太害怕了。
第二天早上,我就向报社递交了辞呈。手中捏着一张已变得褶皱不堪的机票,径直去了机场。昨天晚上我已经给白书尘打过电话了,告诉他我决定去他那里,走进他那扇为我敞开的门。一个半小时之后,他在C市机场接我。
又踏上征途了,如苍鹰一般飞翔在宇宙怀抱里的感觉真的好极了。触手可及的再也不是如尘埃一样严实包围着的烦恼了,与我相依相伴的是湛蓝湛蓝的天空,洁白如棉絮般的云朵,它们均是出水芙蓉般的纯洁和可亲,任凭我怎样地随意,它们也不会将哀伤抖落到我的身上来。我想就这样自由洒脱地飞下去,越高越好,那样的话,不管这个世间的伤痛长出怎样强健有力的翅膀,也不能追赶上我,再让我的心去流泪。
走出机舱时,我的脸上挂着笑,这是第一次为祝福自己而发自内心的笑。我已决定踏进白书尘为我打开的那扇门了,从此不再回头。
下了飞机,还没等我收回思绪,白书尘已经迎了上来,一把将我揽在了怀里,另一只手拿着一支鲜艳欲滴的红玫瑰递到了我的面前。
“采弱,我终于等到你了……我太高兴啦……嫁给我吧!”
接过白书尘手中的玫瑰,我慢慢低下头去。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白书尘的那一瞬间,我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茫然,那个时刻我怎么也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里。我感觉我应该是一只不畏任何****的鹰,应该一直翱翔在蓝天之上的,尽管我无法感受到来自别人的温暖,可我至少是自由的,独自飞翔的路上不受任何东西羁畔的,而现在却全变了。刚刚逃离了苦难和仇恨,抬起头来却要与遥远和陌生面对。我的心开始陷入了深深的不安……
“采弱,你知道吗?你走后的大半年里,我好想你。有时真的想去找你,可我不想让你为难,我要把选择的权利留给你。我相信自己,我更相信你。今天你终于回到了我的身边,我很幸福!真的!”
我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沉浸在真实幸福里的脸,我竟被深深地感染了,然而,终究因为他的幸福没能引起我心灵的共振,我的激动,我的微笑,都是那种轻飘飘的,瞬间即逝。
视线越过白书尘的双肩,我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匆匆的行人,在别人的世界里,似乎任何一种声音都萦绕着一片温暖;任何一个身影都有快乐相随相伴,而我和这个世界里的人却永远无法靠近。我的心里感到一片茫然。紧接着,我感觉到了仿佛内脏被掏空的那种轻飘和麻木,感觉到了记忆被抛尸般遗弃的哀绝,我已经什么也不太清楚了,我是谁?在什么地方?要做什么事情?我已经不清楚了,原本响彻痛楚如露珠一般清晰的大脑此时生起了浓浓的云雾,我自己也在迷雾中渐渐地隐去。
最终我还是清醒了过来了,我的面前站着白书尘。我怎们会来到他的身边?我也想起来了。在我被别人欺骗,被别人折磨,被别人随心所欲地玩弄的那个漆黑的夜里,我发出了求救的声音,我曾痛哭地对天发誓,谁愿意打开他的大门,给我一点灯光,让我不再害怕,我就跟他走。我奔跑了一路,无数个打开的门里不是透出了温暖的灯光吗?可我不敢进,我害怕!太害怕了!因为那些陌生的笑脸没有一张让我感到安全的,那些堆积重叠的笑脸啊!没有一张不荡漾着他们最原始的欲望。我怕了,就在深深的绝望几乎将我压倒的时候,我想到了白书尘,想到了他的那扇敞开的门和门内明亮的灯光,在那一瞬间,我便肯定了他是可以拯救我的上帝。我便打了电话,恳求他收留我。
摘掉太阳镜后,正午十分强烈刺眼的太阳光照得眼睛酸酸涩涩的,可我不愿闭上眼睛,我喜欢站在街头看都市的繁华,愿意自己置身于一个角落来看这个世界的热闹和忙乱,异常平静地观望别人的喜怒哀乐。
“我想知道,你是否真的愿意收留我。”
我的表情很冷淡,眼睛直视着他,
“你这是怎么了,嗯?”白书尘的双手握着我的肩膀,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让我觉得异常温暖,“说这样的话会把我给吓住了。我的宝贝,现在的情况是这样,整个的我,包括我的心我的身还有我的房子全都要你留下,采弱,就看你的了。”
白书尘与我的距离是那样的近,他呼吸的声音在那一刻成了我听觉世界了的唯一,一阵一阵的,很有节奏地响在我的耳边,时而如月夜湖面的水一样的平静清凉,时而如一个不幸者席卷了一路的忧伤跌跌撞撞地闯来,我的心跳也随着他的呼吸声在加速运动着,心弦始终绷得紧紧的。
白书尘握住了我的一只手,他将嘴巴贴在我的耳边上,
“采弱,我能握住你的手,我就一定要给你幸福,相信我!”
一瞬间,我突然感觉紧张极了,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了。我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这是怎么了?身上的血液似乎要沸腾起来,脚下也有点站不稳了。
我抬起头,然绕的火焰从脸颊蔓延到了耳根。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整个得我要被燃成灰烬。于是我提起嗓门,盯着白书尘的眼睛,慢慢地说出了几个字,
“我答应你了……嫁给你……”
白书尘禁不住捧住了我的脸,轻轻的一个吻落在了的额头上,他真的开心极了,我也感到了自己身上荡起了层层温暖的涟漪。
回到白书尘的房子里,我的心头掠过阵阵轻快和惬意。该是一个栖身的安全地,真想闭上眼睛睡下去就不要再醒来,将身上所有的疲惫都除掉,重新再活一次。
我去冲澡,白书尘就开始在厨房里忙活。他要我尝尝他的手艺,他要为我炒几个他最拿手的好菜。
等我走出浴室,系着围裙的白书尘已坐在餐桌旁等我。他那张很有棱角的脸上挂着一丝得意和满足,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在看着我。什么时候白书尘都是那样的干练和清爽,有时注视得久了,我便感到有些不安,因为在我看来,男人身上的那些东西对任何人来说都具有震慑力的。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晚餐。可是我感觉身体极度的疲劳和精神过度的恐惧已使我没了食欲。我感到太累了,特别是大脑,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休息,否则我连张开嘴巴的力气都没有了。
白书尘看着我摇了摇头。我心里明白,为了这一顿饭,他没少费心思。可他还是那样的懂得体贴,他没有强迫着我坐下吃,他带我去房间休息。
睡在那张舒适的大床上我感觉像是在做梦,这一切是多么的不真实呀!可我的大脑是清醒的,这的确是真的,我的确来到了那个名叫白书尘的男人身边,因为空气里、被子里、枕头上都有着他身上的那种淡淡的味道,是那种很特别的味道,清清爽爽的,让你挥之不去。躺在床上我却没有立刻睡着,大脑里似乎有无数的触角在不停地拨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叫我没有办法平静下来,更让我无法安稳入睡。
不多时,白书尘就轻手轻脚地来到了我的床前,我也迅速地睁开了眼睛,不露声色地观察站在床前的他。
“我想抱抱你,采弱,今晚你真美。”
“有多美?说给我听听!”
“‘梨花一枝春带雨’”
我忍不住笑了。白书尘依旧平静地站着,可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逼近我,我的心禁不住微微颤动起来。此时我已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记忆里的恐惧?还是因为残留在神经里的伤痛?我已不清楚了,但我敢肯定那决不是因为激动。索性我拉了被角遮住了眼睛。
“采弱,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
“那你在遮掩什么?”
我缓缓地拽下被角,一本正经地看着白书尘,
“没什么。”
“不会吧!小姑娘,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距离你这么近,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冲动?”
我闭上了眼睛,一句话也不说,将头侧向了一边不再看他。白书尘站在那里也一直没动,屋子里静极了。过了好久,我突然感觉到他在朝我靠近,紧接着,他那长长的睫毛覆盖了我的眼睛,他的气息几乎是在一瞬间传遍了我的全身,我想睁开眼睛却无法睁开,只感觉自己血管里的血液开始奔腾起来,我欲用手平息,却挪不动手;我欲不顾一切地唤醒理性使自己镇静下来,却无法从软软的身上找到一丝力气。可我还相当清楚,我不想要那些东西,我也不敢。尽管它可以让人痴、让人狂,可我知道自己没有充分的准备,没有足够的勇气走向它。但是,我也知道那种诱惑会像火焰一样炙烤着我的身体的,对于任何一个成熟的个体来说,本能的力量是无法阻挡的,那种急切与渴望已经长成了翅膀,在身体里窜来窜去,在欲望的谷地盘旋着、嘶叫着。我不能啊!因为我不想自己的大脑被懊恼沮丧蚕食,我不想自己被毫无缘由的痛恨活活折磨呀!我真的不能。
我必须喊他停止,他必须停止。当我的嘴巴还没有发出微弱的声音时,他的双唇,那双何等湿润温热的唇呀!带着春风,带着雨露,带着夏日骄阳似火的炎热,带着冬日寒风如刀的无情,重重地压了下来。
恍然间,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在风中飘飞的蝴蝶,翅膀是那样的柔韧有力,风越来越大,我的身体也开始疯狂起来,我扑闪着我兴奋的双翅开始在黑色的林子里旋转起来,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清楚了,低哀的呼声中充满了欲望的火焰,我的大脑此时却异常的清醒,我已经觉察到了,蝴蝶那轻如薄翼的身体已经没有办法忍受了,她开始怒吼了,分秒的等待对她都是一种折磨,她太想无拘无束地在自然界里狂飞了,她知道她生来就是一个战士,要去战斗的,她想找见一个对手,然后去搏斗、去拼杀、去死亡……
然而,这唯一的生命体却异化出了另一个怎样的我呀!那一个我是多么的平静和温和呀!她始终一声不吭,及其温文尔雅地注视着那个翻飞的我,眼睛里充满了让我熟悉的蔑视。我不敢再放纵自己了,因为我已经看见了母亲的那双眼睛,已经发现了母亲冷峻的目光;我也看见我的妹妹了,她身上血淋淋的,她的哭声已经有些嘶哑了……我开始奋力地去拽我的妹妹,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沉了下去,妹妹又开始呼喊我,告诉我不要向前走了,她说前面是一个从来没有阳光的世界,那里的一切好可怕!那里没有鲜花嫩草,没有鸟语花香,有的只是肉体与肉体无休止的纠缠,所以那里太肮脏了……妹妹的声音消失了,她也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中。妹妹呢?美丽如花的妹妹呢?她是不是生来就是一只漂亮可爱的蝴蝶,现在已经永远的飞走了?我开始大喊起来,我恨这个世界,恨那些无耻的人,是他们把纯洁如泉水般的妹妹给毁灭了呀!我要站起来为妹妹呐喊!我要用尽所有的力量去抗争!
我突然坐了起来,一双惊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怎么了,采弱?”
白书尘抬起来头,乌黑发亮的眸子里漾着柔柔的波澜,
这时,我才回过神来,眼前的这个人不是穆一寒而是白书尘。我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慌忙用手捂住了已经发烫的脸,企图让自己镇静下来。
“怎么?害羞了不成?”
白书尘坐在了我的身边,将我整个儿揽在了怀里。他的脸贴紧了我的脸,胸膛靠近了我的胸膛,他身体里异样的兴奋如电流一般传导给了我,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一次在不知不觉中逐渐膨胀,我挣扎着要离开他的怀抱。
“采弱,别动,就让我好好抱抱你。多想就这样一直抱着你呀!”
白书尘的话让我有些内疚,可我始终在矛盾着,我也不知道现在坐他身边的是哪一个我。并且有一会我还会突发奇想,如果我幼小的心灵没有遭受那次致命性的打击;如果我美好的生活里没有穆一寒带给来的灰色的记忆;如果上帝早一点就安排我和白书尘相遇,我想我跟他一定会真诚地相爱的,我跟他一定会成为这个世界上人人都羡慕的一对恋人的。可现在的一切似乎都让我无能为力,那些可怕的回忆在我的脑子里不停地穿梭着,我还能不能再去爱呀!
在白书尘温暖的怀里我的睡意越来越浓,这多像母亲的港湾呀!我可以甜蜜地舒服地睡上一觉,哪怕永远这样我也愿意……
不知什么时候,白书尘一个轻轻的吻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机警的我迅速睁开了眼睛,将头扭向了一边,随手打开了灯,白书尘愣在了那里,
“采弱,你不想……?”
我没有吭声,眼睛盯着那袭淡蓝色的落地窗帘久久地看着。多美的颜色呀!如一面平静的湖水,恬淡柔静,似我在梦中向往过无数次的优雅的爱情一般,朦胧而缥缈,美丽而一尘不染。我在问自己,那种美好的东西若以具体的事物为载体尚可观看触摸,若以情感为载体的话是不是永远只出现在幻想里?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因为我已经感到失落在将我一点点地浸没。
过了好久,我才转过头去,惊恐的眼睛在白书尘的身上搜索了一阵子,然后低下头去,慢吞吞地说道,
“我不会忘掉以前跟你相处的那段日子。挺喜欢跟你在一起那种淡淡的感觉。我们不可以像以前一样吗?”
“不懂!以前我们什么样子?”
“很美很美的那种……”
“那你快说出来呀!”
“我在说真的。可你一点也不认真。”
“你说呀,我在听着。”
看得出来白书尘此时正沉浸在兴奋中,他像个快乐的猴子一样抱住了他喜欢吃的果子,并不时地用眼睛仔细打量,心满意足地悄悄欣赏,窥伺着何时可以下口。
“我是说,爱,可不可以不动声色。”
“怎么不动声色,你说说看。”
“就是……就是我们不像现在这样靠得这样近……但……心只要连在一起。你善意的一个微笑都让我快乐。”
“我抱你入怀,难道你不觉得会让你更加幸福。”
“……”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我低着头不再说话了,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溢满了泪水。
白书尘拍着我的头,安慰我早点儿睡,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我一直沉默着,然后闭上了眼睛。白书尘一个人站在我的床边,过了好久,才轻轻地带了门出去了。屋子里没有了一点声音,我的心此时也慢慢地平静下来。可转念间我又想到了我的妹妹,想到了现在的自己,一个人又悄无声息地淌了一回眼泪,直至后半夜,才隐隐约约地睡去。
最初的几天,白书尘请了假特意陪我。后来为了不耽搁他的工作,我自己一个人开始四处闲逛,进书店、逛服装店、去公园,或者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乱走。不管走在哪里,我总不由自主地用那双孤零零的眼睛审视热闹忙乱的人群,仿佛一个异类站在世界之外看他们。虽然跟他们并没有什么语言交流,但对于我来说,只因为看懂了他们已经让我的心里感到轻松多了,我心里的苦闷已经在逐渐地消失。看着街上匆匆的行人我禁不住喟叹,人活着为什么要那么累呀!作为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普通的生物,它的存在与不存在,以及怎样得存在,如果都看得不那么重的话,烦恼又从何说起呢?是啊!在人世间漂泊了这么久,我终于算是明白了。兰德的那首诗可能就是写给现在的我的,
“我和谁都不争,
和谁争我都不屑;
我爱大自然,
其次就是艺术;
我双手烤着,
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
我也准备走了。”
后来的日子里,一切都渐渐平静下来。
我俨然成了一个家庭主妇,我做饭、洗衣、打扫房间,这些我从前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现在却做得异常仔细认真。这些改变让我自己都有点不可思议。因为在这之前,我总认为那些一切以男人为中心的女人是最不明智的,因为男人是善变的,而弱势的女人在什么时候都不应该失去自我才对。可现在我不是已经成了自己所讨厌的那种女人了吗?做饭时,我想到的是要让白书尘可口;洗衣时,我心里想得是要让白书尘满意;打扫房间时,我只是为了让白书尘能感受到温馨。并且我已经领悟到,干得活越多,我的心里越感到越踏实;只有身体感到累,我的心里才能得到轻松。
日子过得很平静,平静日子也让我滋生着莫名其妙的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