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这破烂凳子诚心跟洒家过不去是不是!气煞洒家!”明烛和尚恶狠狠地踹在那张翻倒的凳子上,两脚下去那条凳俨然已经碎成木渣子了。
等明烛和尚胡乱骂了一通,他才回过头来对来者道谢:“这位施主,方才多谢多谢!洒家明烛,不晓得施主尊姓大名?”
“哈哈哈哈!不愧是‘孽业佛剑’!够爽快!在下姓侯,单名一个资字,久仰孽业佛剑明烛大师之美名。”侯资抱拳道。
“哈哈!施主谬赞了,‘孽业佛剑’玩笑罢了!洒家未曾注意是是双川城参将大人亲临,莫怪。”明烛和尚再次说道。
龍尘心中暗叫不好,心道:那侯先之前就说过,他在城主府有一个叫侯资的参将哥哥,如今我伤了他的弟弟,此人十有八九是来向我寻仇的!
念此,龍尘大有几分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意思。
这时,侯资对龍尘说道:“这位小兄弟,适才我见你剑法精妙,定然不是那些凡夫俗子能够比拟的,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
龍尘本想编个化名随意糊弄过去,可谁曾想,明烛也在一旁帮腔作势,直嚷嚷着叫龍尘告诉他名字。
龍尘听明烛和尚一口一个兄弟叫得好像真就是深交数年的朋友一般,他干笑两声,拱手道:“参将大人、明烛大师言重了,小弟姓龍名尘,微末之名,不敢叫参将大人记住。”
侯资心中暗赞龍尘谦逊,同时也暗自吃惊,只听他抱了抱拳,道:“嚯!束在下眼拙了,不知龍家二公子大驾我双川城,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不敢,不敢。”龍尘连连摆手。
侯资心道:难怪弟弟的这帮人斗不过他一人,原来是龍家的少爷,这般想来倒也合情合理,龍家之人均是嫉恶如仇,此番叫他吃个苦头也是好的。
“龍公子,这位是在下的弟弟侯先,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侯资指了指昏迷不醒的侯先说道。
龍尘脸色略僵,酝酿一番言辞后刚想张口,不料明烛和尚抢先说道:“侯施主、龍小兄弟,还请给洒家一个薄面,侯施主的弟弟乃是被我打晕,要找人说理,尽管找洒家便好,还是不要为难龍小兄弟了!”
侯资苦笑道:“明烛大师恐怕是误会在下了。”
“此话怎讲?”
“实在是在下对小弟侯先疏于管教,好在今日他遇见了大师和龍小兄弟,为下死手。今日叫他吃个苦头,省得日后遇见硬茬丢了性命。今日遇见二位,在下都是久闻大名,大师能出手教训,感激都来不及,怎会怪罪!”侯资抱着拳,无一句不是流露出诚恳之意。
明烛和尚倒也爽快,他打了个哈哈,笑道:“侯施主不怪罪洒家和龍小兄弟,洒家定当是感恩戴德,掌柜的!拿酒来!洒家要与侯施主和龍小兄弟好好喝一场!”
侯资笑了笑,被明烛和尚搂着肩膀坐到了一张还算完好的桌子上,明烛回过头来,见龍尘面露扭捏之色,问道:“小兄弟,怎地不与洒家来吃酒?”
龍尘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仔细斟酌一番后对侯资说道:“参将大人,小弟方才......手误杀了两人......小弟不会......被关入黑牢吧?”
侯资看了看龍尘又看了看明烛,道:“小兄弟莫要太过拘束了,叫我一声‘侯兄’便可。”
他顿了顿,问道:“不知龍小兄弟杀的是何人?”
龍尘指了指朱漆柱子脚下瘫着的两个地痞,侯资摸了摸鼻子,在肚内斟酌一番言辞后说道:“龍小兄弟,束在下说一句实话,若是寻常人在双川城中杀了人,必是要杀头的!”
龍尘一惊,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侯资起身来到龍尘身边,将他请入座位,附耳道:“小兄弟不必担忧,你杀的这两人本就是亡命之徒,城主几欲将这群人处死,可丝毫抓不到致命把柄,今日之事,我已听人说过,原是他二人抽刀杀你,但技不如人翻到被小兄弟杀了,小兄弟又是龍家二公子,想来城主不会与你为难的。”
龍尘送了一口气,只听明烛嚷嚷道:“你这两个家伙背着洒家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掌柜的!还不上酒肉?!是想饿死洒家么?”
龍尘嘴巴微抿,笑了笑,道:“无事无事,今日有幸见得二位,小弟脸上甚是光彩,小弟初涉江湖,日后还请二位照顾一二。”
“那是自然,龍公子在双川城这片地域有麻烦尽管来找我,我定当帮兄弟办理妥当!”侯资抱拳道。
“上酒!上酒!”明烛连催数声,那掌柜和一种伙计才提来三坛高粱浊酒和牛肉一斤、烧鸡一只。
龍尘本就是吃货一个,见酒肉俱在,不禁食指大动,可二人皆未动筷子,他只得生生忍下来。
“平日里军中管理甚严,久不吃酒,心中倒也难耐不住,今日遇见二位定当喝个痛快!”侯资卸下护腕,撸起衣袖。酒还未斟,架势已经摆好。
侯资取海碗为两人斟了一满碗酒,只见明烛和尚眼帘微垂,他低声念了一声佛号,然后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弟子今日再破荤戒酒戒,我佛恕罪!弟子死后愿以业火加身!入八苦地狱!”
说罢,他将汗衫一把扯下来,探手去来一只海碗,道:“今日能结识二位应是三生有幸!龍小兄弟剑法超绝,洒家自愧不如,洒家先干为敬!”明烛和尚可谓是雷厉风行,话未说完,酒碗就端到嘴边,一口闷了个干净。
龍尘头一次见人如此海饮,而且这人还是个和尚,他心中觉得有趣,寻思道:这明烛大师还真是好酒量,这一口下去恐怕有一两多酒水!
龍尘和侯资皆是举碗喝了一口,只见明烛又是一连干了两三碗。
三人在一起侃侃而谈了数句,觉得言语甚是投机,三人当即称兄道弟。龍尘与侯资洽谈之时,明烛已经四碗酒下肚,只见他陡然起身,将手中的碗用力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叫嚷道:“大......大丈夫!喝酒何须用碗?!拿......拿坛来!”他大手一抄,取了一坛子酒来,他也不顾酒坛上的封泥红印,直接一拳头将坛口咋了个窟窿,一脚踏在条凳上“咕咚咕咚”就是几大口喝了去。
龍尘和侯资无奈地笑了笑,两人相互敬了一碗,相邀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客栈众伙计不敢随意走动,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掌柜的瞧着早已面目全非的大堂不免有几分肉痛,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是恭恭敬敬地站成一排,杵在三人数步远的距离。
侯资这人酒量忒浅,但他又喜欢“豪饮”,交碗数次后就已经喝得酩酊大醉,那明烛和尚也好不了拿去,他赤裸着上身露出坚实的肌肉,宽阔的后背纹着一副明王图,一些小伙计都不敢直视这刺青。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坛多的酒就进了他肚子,这和尚俨然已是喝得烂醉,只见他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提着酒坛,每喝一口必要大声念上几句佛经,亦或是大声发笑,他这副模样状若癫狂,但叫人看起来又觉得有几分滑稽。
三人中,唯独龍尘还算比较规矩,他的酒量也不深,三两酒水下肚就已经有些熏熏然。只见侯资一口干了碗中的酒,隐隐有作呕的趋势,侯资目光涣散,打了几个酒嗝,步履踉跄地来到掌柜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一只手在自己的软甲内摸索着。那掌柜不知他要干什么,又不敢将他叱醒,只好木楞地杵在原地,背后的冷汗泠泠而下。
“呕!”侯资头脑发热,肚中一阵翻江倒海,终于再忍不住将带着酸臭味儿的呕吐物全吐了出来,一摊恶心的淡黄色液体有多半流在了那掌柜的裤腿上。掌柜的被这味道呛到,也要作呕,谁料侯资一把抓住他的肩头,将他扯了过来,从怀中掏出一小沓银票塞进掌柜手中,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本......本将记得你......叫......叫......唔......是韩掌柜对......对吧?”
那姓韩的掌柜诚惶诚恐,结巴道:“想想想不到将军竟竟记得小的的名字,真真叫小的脸上有无上光荣!”
侯资酒醉,靠在他身上,一边用手背拍打着韩掌柜的胸,一边痴笑道:“别......你也别......呕!”
侯资话说不过三四个字又吐了一阵,韩掌柜不敢妄动,心中只得叫苦。
“唔......你这......这票子......你收着......算算是本将......代明烛大......大师和龍兄弟向你......向你赔不是了......”侯资抓了抓腮帮子说道。
韩掌柜连连摆手,道:“将、将军,这......这可使不得啊,小的哪敢收您的银票,就算是再......再借小的一百个胆子,小的也是万万不敢接的啊!”
侯资瞟了他一眼,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他在腰间摸索一阵,陡然抽出一把窄刃刀来,他将刀尖抵在韩掌柜喉结上,浑然道:“本......本将给你姓......姓韩的脸......脸了,你收是不收?!”
“这......”韩掌柜市井平民一个,哪曾被人用刀逼着叫他收钱?
这时,侯资的副将见他脸色愈发难看,知晓侯资是真醉了。他连忙上前接过钱来,一把交到韩掌柜手中,他搭起侯资的胳膊,扛在肩上,招呼了几个随行的兵差过来将侯资搀扶住,他对韩掌柜抱拳道:“在下侯将军副手付群是也。”
“原来是付将军,幸会。”韩掌柜连忙还礼。
付群道:“韩掌柜,将军给的钱你就收着,莫要推辞了,我们将军乃是性情中人,性子直爽,你也不用怕什么。”
韩掌柜扶了扶幅巾,道:“那小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付群向龍尘和明烛打了声招呼便叫众人请来轿子,将侯资抬回了城主府。
龍尘坐在桌边吃着牛肉,他又小饮一口酒感觉不胜酒力。龍尘吃酒不过三两便倒在桌上沉沉睡去。
明烛一人一边吆喝一边诵经,独自干完三坛后陡然停了下来,只见他扭着脖子,口中大喝道:“法尚应舍,何况非法!法尚应舍,何况非法!”明烛大笑两声后眼皮一沉,压垮了一张凳子倒在地上,昏昏睡去。
......
翌日,
鸡鸣时分,龍尘从梦中醒来,他猛然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仍在客栈的房内,他拖沓着革布鞋子洗了把脸,对着面前铜镜看得出神。
良久,他叹了口气,道:“日后还是少饮酒吧,前前后后与兄弟们吃了两次酒,皆是醉了,‘喝酒误事’!‘喝酒误事’!绝非虚言啊!”
龍尘拧了一条湿巾将浑身擦了一遍,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后掀开房间的木窗。
外边儿的天还是蒙蒙亮,偌大的城池没几个人在外面,龍尘想了想,那明烛和尚和侯资应该是各自散了,昨日在双川城耽搁了一日行程后面可不能再这般误事了。
龍尘收拾好行囊,整顿行装提剑悄然下楼。客栈大堂内只有一个伙计无精打采地伏在柜台后面瞌睡,一个账房坐在堂中为数不多的完整桌子前拨弄着算盘,计较着这几日的盈亏。
账房见龍尘下来,连忙起身行礼,道:“龍公子早安。”
“先生早。”龍尘回礼。
他从怀里摸出些许银子递给账房,道:“先生,昨日之事非在下所愿,实在对不住,小小心意,还请您代整个客栈收下,莫要拒绝。”
两人互相客气一番后,那账房还是收了下来。这时,他道:“龍公子,明烛大师今早鸡打一更时就走了,临行前他亲手书了一封信嘱托小可定要亲手交到公子手上,公子稍坐,小可去去就来。”
龍尘点了点头,那账房连忙来到柜台旁,将龍尘给的几两银子丢进财柜里,又从一个抽屉里面取出一张折叠得工工整整的粗糙竹纸递给龍尘,道:“公子尽管放心,昨晚就只有小可和那打盹的伙计在此,绝没人打开看过。”
龍尘道了声谢,账房又急忙差了一个在厢房轮守的杂役牵了龍尘的马来,候在客栈外边。
龍尘将纸打开,抖了一抖,入眼的是一个个歪歪斜斜的字,而且明烛这厮别字甚多,龍尘费劲读了三四遍才大概明晰了他的意思。
这信大抵讲的是明烛本被驱逐出佛门,但经昨日狂饮叫他生出忏悔之心,佛经里久未参悟的道理昨日醉后忽然顿悟。他决心重入佛门,改投西蜀南行寺,叫龍尘日后有闲时可去南行寺寻他。
龍尘笑了笑,将信重新叠好。他给账房道了声别,纵步上马,带上斗笠,手中缰绳一甩便绝尘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