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明德斋用过晚饭后没有做过多的停留,一行人直接回到传舍。几位长辈在最大的一间传舍中议论着些什么,其余小辈都各回各家。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在龍尘屋外响起。
“何人至此?”龍尘问道。
“子微,是我。”外面那人又说道。
龍尘一听,不禁眼前一亮,赶紧起身去开门,只见屋外那人身长八尺,他身着金纹玄袍,头束戗金银冠,星眸剑眉,鼻若悬胆,嘴唇略薄,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阳刚之气。
“哥哥你怎么来了?”龍尘有些惊奇地问道。
“怎么?我还不能来看你了?”男子笑道。
“哥哥哪里话,快往里边请,和弟弟我好好叙叙旧。”龍尘赶忙说道。此人正是龍尘同父异母的亲哥哥——龍翔龍子飞。
“嗳,我们兄弟二人也有一年多未曾见过面了,想必我们心中必有诸多话语,可到头来却一句也说不出来。”龍翔道。
龍尘亦是如此,纵心中有诸多言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今日他兄弟二人再次相见,心中无一不是充斥着激动。
“罢了,”龍翔说道,“为兄深夜前来是特地来告诫你的。”
龍尘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哥哥请讲,弟弟必当洗耳恭听。”
“没必要这样子,也无甚大事,这届武林群英会想来要比往届的争夺要激烈的多,为兄这些年行走江湖,遇到的武林高手是一年比一年多。想来你明日就可以上玄峰了,说话做事一切以小心为主,为兄会尽力护你周全。”龍翔说道。
听罢,龍尘心中不禁生出一阵感动,他连连说道:“一切按哥哥的意思来。”
龍翔在龍尘这里小坐一会后,见外边天色也不早了,于是起身拍了拍龍尘的肩膀,说道:“弟弟,你放心,即便族人待你冷落,你还有我这个哥哥,就算是天塌下来,哥哥也会帮你扛着。”
龍尘愣了愣神,紧接着,他只觉鼻头一算,眼泪止不住地划过他的面颊。
“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龍翔帮龍尘试去眼角的眼泪,道,“你早点休息,为兄便不打扰了。”龍尘急忙起身将龍翔送了出去。
龍尘心中多了几分复杂,他将目光转向那柄倚靠在墙角的斩天剑,久久不语。
龍尘心中有些烦躁,近日以来心绪多了不少,没了往日的怡然。
他彳亍地走向那柄剑,缓缓揭开上面的裹布,墨色的剑身在月华之下泛着寒光,龍尘轻轻摩挲着剑上的纹理,然后下意识地握住剑柄。
就在此刻,龍尘再次感受到那种血水交融的感觉,原本烦躁不安的内心也逐渐变得平和。
龍尘缓缓站了起来,左手执剑,气沉丹田,全身的内力被他缓缓调动起来。龍尘如同鲸吞一般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内力在吞吐之间就已经游走龍尘全身。
龍尘中心下移,马步微开,左手倒悬斩天剑,剑尖斜下,龍尘右手并作剑指,内力汇于指尖,自剑簇向剑尖滑下,龍尘当心一挑,状若满弓。
若是龍家之人在此定会认出龍尘所使的乃是龍家剑法中潜龙勿用的起手式。
龍家剑法分为九式,每一式都有九种变化,潜龙勿用乃是第一式,随后便是见龙在田、惕龙无咎、跃龙在渊、飞龙在天、亢龙有悔、群龙无首、战龙在野、龙德而隐。
江湖有言:若能练成龙德而隐,便能绝冠天下,独步武林,平步青云。
但至今为止,无一人能够练成,就连龍家老祖龍渝也才练成了战龙在野,又有人说,龍渝练成战龙在野就已经无敌于天下,没必要再使龙德而隐。
不说龍渝,就是龍家当代家主龍昇也才堪堪练成群龙无首这一式剑招。
龍尘迎着月光使出剑招,过往的一幕幕缓缓浮现在他眼前。
他的孩提时期是与母亲刘申茹在龍家后山度过的,他的母亲算得上是大家闺秀,她姿容绝美、性情温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他们母子二人在后山度过了六载岁月,刘申茹教他识字辨物,教他善恶是非,教他大道至理。每每龍尘舞剑之时,她便会坐在小木屋旁的宣涛亭中,抚一曲琴乐、拨弦弄律,小龍尘入眼即是山涛翠竹,闭眼则是高山流水。可这一切在他六岁那年戛然而止。
那时龍尘无法修行内功,便不被允许在家族使兵刃,他只得从文读书。但殊不知,早在多年以前,一颗因剑而生,为剑而死的种子深深埋藏在龍尘心底。
而此刻,这颗种子在二月的风里破土而出,就如同孟春里的勃勃生机。
龍尘手腕连刺,一时间剑影纷飞、寒光烁烁,就在这时,龍尘横斩一记后长剑飞送刺出,一截尺余长的剑光突兀刺出,一股无形的剑气猛然冲出,剑尖所指,在墙上留下了一道狰狞剑痕。
须知,龍尘距那面木墙足有数尺,若是龍施再次定要惊得合不拢嘴。江湖上衡量一名剑客的标准就是剑气外放的距离,许多剑客一生用剑,可始终无法做到剑气外放,最后饮恨而终。
龍尘月下舞剑,似乎遁入一种忘我的境界里,他如痴如狂地演练剑招,仿佛忘了时间一般......
......
翌日,清晨
东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鸿蒙紫气盈日而出。
龍尘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温暖,他缓缓停了下来,收剑于怀,虽然他一宿未眠,但他丝毫看不出疲态,反而叫人觉得精神奕奕。尽管他练了一夜的剑招,可那剑气终究只是昙花一现,龍尘也不着急,出过一次,肯定能再次出现,说到底还是自己修行尚浅而已。
龍尘洗漱完毕,来到龍锐的屋前,看见龍翔整候在门前,两兄弟拱手打了个招呼,龍尘站在龍翔的一侧,静候龍锐出来。
等了不多时,龍锐推门而出,兄弟二人赶忙上前为他请安,龍锐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点了点头。随后三人又去给龍昇请安。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龍家之人已经全部聚在一起,他们用过早膳后陆续离开传舍赴往玄峰,唯留龍尘一人在传舍之中。
龍尘无奈地叹了口气,待他们全部离开后,又一个人在道场上练起剑来。
春日之下,龍尘觉得浑身暖洋洋的,筋脉全部活络起来,手中剑术愈发纯熟,挥斩之时,隐隐生风。
龍尘眼中只剩下手中的剑,潜龙勿用、见龙在田甚至是惕龙无咎通通被他使了出来,一时间龍尘脚下步伐连踏,手中长剑或点或刺、或挑或压、或提或斩,就在龍尘练得起兴时,一道声音陡然响起,龍尘被人惊扰,脚下步子瞬间没了章法,只好收剑作罢。
龍尘怒火中烧,他回过头望向声音传过来的方向,说话的人是一名男子,身着白袍,斜穿碧色衣衫,头束流云碧冠,倒也有几分风流倜傥,男子看上去比龍尘大了几岁,只听那人说道:“兄弟如此年纪就练得一手好剑法!某实在佩服不已!这才出声打断。”
龍尘有些气恼,道:“兄台倒是生了一副好嗓门!”
男子听出了龍尘埃言外之意,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抱拳道:“在下独孤平,字顺之,方才实在不好意思,还望兄弟稍作计较。”
“独孤家?”龍尘道。
“不错,在下方才四处闲逛,看到兄弟的剑法凌厉逼人,锋芒毕露,但又一见行云流水,无丝毫磕绊之意,这才忍不住呼出声来。”
龍尘看了他一眼,收起剑来。他说道:“无妨。”
“还未请教兄弟姓甚名谁,望告知一二。”独孤平抱拳道。
“在下龍尘,字子微,见过独孤兄。”龍尘还礼道。
“啊!”独孤平惊了一声,道,“你就是前些年武林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龍家二少?是在下眼拙了。”
龍尘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说来惭愧,武林中的那些流言蜚语实在不可全信,人人皆传龍家二少乃废柴一个,不成大器,在下今日一见,与那传言大不相同,惭愧惭愧!”独孤平大有痛恨之意,但这话龍尘听来却变了味道。
独孤平见龍尘面色发寒,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连连道歉,道:“龍兄弟莫要在意,在下全无讥讽之意,只是在下心直口快,痛恨那些到处传谣之人罢了!”
独孤平做了一辑脸上满是愧疚之色。
龍尘见独孤平态度诚恳,为人又直爽,心中的气顿时消了大半,他说道:“无妨,独孤兄乃是性情中人,在下哪会怪罪?”
“哈哈!我就知道龍兄弟不会计较,在下虚长你几岁,如今我你看来又投缘,在下不妨托大称兄,不知龍兄弟意下如何?”独孤平打了个哈哈笑道。
龍尘也觉得独孤平此人为人爽朗,是个可交之人,他思量片刻后应声应下。
独孤平见龍尘应下,心中自是欢喜,他上前两步取出一个酒葫芦,道:“愚兄这里正好有一壶好酒,走!咱们一醉方休!”
“独孤兄!独孤兄!在下不会饮酒!”龍尘连连拒绝,“清早喝酒作甚?岂不坏了春日时辰?”
“哈哈!是男人迟早要喝酒,不说多的,陪愚兄我小斟几杯也是可以的!”说完,一把拉住龍尘的手腕就往山下走去,龍尘虽然带着护腕,但也挣脱不得,只在心里惊道:此人膂力甚强于人!
龍尘推脱不得,只好作罢。
独孤平拉着龍尘来到一片后山,龍尘赫然发现着后山就是那片长满杏花树地山坡。
独孤平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变戏法似的取出两个玉盏,他拔开葫芦嘴,一股酒香瞬间钻入龍尘鼻中。
独孤平得意地笑道:“怎么样?愚兄这酒的味道还不错吧?”
龍尘有些哭笑不得,口中只得称赞。
独孤平给龍尘倒了小半杯,说道:“素来听闻你龍家家规严厉,这次就给你少倒些,下次无旁人我等再饮。”
“这......这......独孤兄,在下根本不会喝酒啊!你这岂不难为愚弟了?”龍尘面色两难。
“嗳!少饮几杯又何妨?况且兄弟都跟了过来,不饮些岂不扫兴?”独孤平说着便一口将玉盏中的酒干完。
“嘶——好酒!好酒啊!”
端详片刻,龍尘心中已有决断。
见状,龍尘只好微微抿了一口,一股浓郁的杏花香在龍尘口中散开,他看着玉盏中的酒清纯透彻犹如明镜,口感甘醇,忍不住赞道:“用‘琼浆玉液’来形容此酒也丝毫不为过!”
“说得有理!说得有理啊!”独孤平笑道,说话间,他又是三杯酒下肚。
龍尘见独孤平如此豪饮,心中也不禁多了几分感慨,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龍尘念此,一口干掉盏中的酒,笑道:“能与独孤兄相交,实乃某之大幸!独孤兄再与愚弟添一盏如何?”
独孤平正喝得起兴,见龍尘也如此喜欢,心中更是不胜自喜他笑道:“兄弟既然出言,哪再添一盏又何妨?”独孤平拿起酒葫芦给龍尘再斟一盏。
龍尘起身,信步来到一处断崖,看着大好春光,心中一时生出无限豪迈,他品了一口酒,沉吟片刻,当即作诗吟道:“春光无限人间梦,天涯知己寻觅空。一笑江湖恩怨了,把盏情谊藏杯中。年少如朝傲骨长,求索如箭满弓张。我不痴狂谁痴狂?武林独我游龙降!”
独孤平一听,整个人浑身一滞,愣了片刻,随即嘴角上扬,高声赞道:“好诗!好诗啊!哈哈哈!龍兄弟果然是性情中人!独孤平我敬你一杯!”
“干!”
龍尘一口将盏中的酒吞入肚中,整个人便有些晕乎,这酒乃是杏花酿,初入喉头只觉酒香四溢,可就是后劲十足。独孤平也是第一次喝,他昨日偷摸入玄门濡颜斋取得此酒,今日整好遇见龍尘,两人志趣相投,大饮一番后便靠在杏花树下打起了盹,龍尘呼了两声不见听答复,自己也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后,身形一歪,倒在地上。龍尘年纪尚小,酒量尚浅,这也是情理之中。
就在两人微酣之时,一道轻盈的身影正在缓步接近,可二人都没有察觉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