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有情痴（水无色）
楔子
记忆中有意识起，我就习惯追逐那一双温柔的眼睛。
我叫他莫叔叔。
小时候，真是不明白，别人家都是爹，娘，孩子，而为什么自己没有爹，只有莫叔叔。不过，又自己安慰道，莫叔叔也很好啊，对我就跟亲爹没两样，而爹，是那么虚幻，渐渐也不再向娘打听他的事了。
即使只有我这么认为，这样也是幸福的。
第一章 小满
“少爷，夫人找你呢。”
“知道了。”
十三四岁的沈青言，声音还是略带稚气的清澈，听到下人的话，皱着眉头应了一声，转身往母亲所住的院落走去。
昨晚的夜雨还残留着痕迹，青石板上还有些水迹，沿途的草木皆散发着清爽的味道，他轻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穿过重重回廊，母亲所住的“碧涛园”就到了。一跨进小院，沿路的芍药蔷薇全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凄冷的竹，风吹过带起一片“簌簌”声，身体比心先冷了，他不自觉地紧了紧衣领。
撩起掩门的竹帘，走进里间的暖阁。
“娘，我来了。”
坐在窗边的柳眉语转身过来，沈青言一见她神情，默然地走到她面前。
一阵沉默。
柳眉语看着低头一声不吭的儿子，心里已先叹了一口气。
“言儿，你去哪儿了？”
“我去洛羽那儿了，和他温了一会书。”
“啪”的一声，柳眉语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我说了多少次，不准你去洛家，你为什么总不听呢？”
“可是……”
“没有可是，少和洛家人交往，如果下次再让我发现你私下和洛家人见面的话，连书院也不许你去。”
“娘”沈青言不甘地问道：“孩儿也不小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这么做的原因呢。”
“现在还不到时候，反正听娘的话就是了。”
“娘……”
“你去吧，我乏了”，说完，柳眉语闭上了眼，斜倚在锦榻上，见她如此，沈青言动了动嘴，终究还是把话咽了下去，退出了房间。
听到他脚步声重了许多，柳眉语皱起了眉头。
“这孩子，一点儿都不像他爹，性子急得很。”
身边的妇人轻声道：“小姐，少爷还小，难免有些急躁，再大些就好了。”
“唉，只盼他能早点儿醒事。”
细致的眉眼轻蹙着，伴着罗帕掩不住的声声咳嗽。
沈青言气恼地步出了竹园，刚才还清新的空气也似乎憋闷起来，重重地压在了心口。
“永远都拿我当个小孩子。”
他轻声嘟囔着，穿过风揽亭，景致就更开阔了些，仆人也多了起来，来来回回地端着茶水点心。
“唉呀”，一个小丫环惊声叫道，差点和他撞个正着，忙着将晃动的茶盏重新摆好。
“春雨，干什么这么忙啊？”
“少爷，主子回来了，现在正和几个商铺管事议事呢，奴婢得赶紧送茶去呢。”
说罢，行了一礼，便急忙离去了。
沈青言眼睛一亮，莫叔叔终于回来了。随着乘云庄的规模越来越大，莫叔叔每次巡视商铺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这一次就整整花了一个月，每天都听着娘的唠叨教训，真是想念莫叔叔的温言暖语啊。
他几乎快跑起来了，跟着春雨往书房奔去。
靠得近了，渐渐听到人语声。丫环仆佣们都待在外面侍侯，见或有个别管事模样的人摸着头上的汗低头快速步出。
“奇怪，为什么他们那么怕莫叔叔，明明那么温柔的人。”
书房内。
“张管事，为什么这次布匹的定价比以往的高了两成？”
“启禀主子，今年江浙蚕丝减产普遍涨价，我这还是比了好几家才找到的最低价。”
“是吗，可是为什么跟我们合作了好几年的云巧阁老板告诉我，你换了别家拿生丝呢。”
“这个，这个……”
“你小舅子的生意还不错吧。”
张管事一下子跪在地上，“主子恕罪，我一时糊涂，求主子饶了我这一回。”
“下一个，刘管事。”
……
两个时辰后，一群灰头土脸的人走了出来，个个都一副虚脱了的模样。
“终于完了。”
沈青言等他们走运之后，不等仆人招呼，便急忙冲了进去。
“莫叔叔。”
原本埋头于帐册之中的莫栖云一听到他的声音便抬起头来，眼角带笑地看着奔来的身影。
“还是这么急性子，我还想待会儿再去看你呢。”
“我想你嘛。”
沈青言撒娇地跳上了他的腿，搂住他的脖子轻轻晃着。
莫栖云好笑地拍着靠着他的头，“不是说自己长大了吗，现在又变回小孩儿啦。”
闻言，沈青言终于红着脸从他身上滑了下去。
“我本来就长大了，昨儿个我还和洛羽比剑来着，我还赢了呢。”
莫栖云不禁皱了一下眉头，“怎么又和洛羽一起玩了，你娘知道又要不高兴了。”
“刚才娘才说了我一顿呢，可是，你们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原因呢。”
“也许是时候未到吧，既然你娘不告诉你，那就不要去想了，听她的话，恩？”
沈青言嘟起了嘴，“你就只会站在娘那边。”
“喔，小气鬼，那这次我带回来的礼物可不给你了。”
“唉呀”他连连告饶，“我刚刚乱说的，好莫叔叔，什么东西啊？”
莫栖云爱怜地捏捏他的脸，“我让他们给你送到房间了，里面有一把神兵利器，以后好用于你练剑之用。”
“太棒了，谢谢莫叔叔。”
莫栖云见他一脸兴奋模样，也微微笑了。
“莫叔叔，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香味啊？”
见他像个小蚝子似地到处闻，莫栖云才从腰间解下一个香袋，一股清香弥弥散开。
“待会儿才要交给你娘的，她看了，身体应该也会好些。”
“哦……”，沈青言无力地答道，“莫叔叔，为什么对娘那么好？”
“这有什么好问的，你娘是我师妹，而且，大师兄，”他顿了顿，声音低哑下去。
“你爹临终时叫我一定要照顾好你们母子的。”
“可是，可是…”
“言儿，怎么吞吞吐吐的，可是什么？”
沈青言咬着下唇：“大家都说你喜欢娘，所以才对她好，对我好。”
说着说着，眼圈却红了。
“下人胡说罢了，不要放在心上，我真的喜欢言儿，言儿这么可爱，有谁不喜欢呢。”
心里被他说得美美的，看着温柔注视自己的含情凤眼，沈青言突然觉得莫叔叔比自己那被称为“江湖第一美人”的娘还要美上三分，小脸突然变得绯红。
“怎么啦，脸这么红？”
“啊，没事，没事，我去练功了。”
他一溜烟地跑了，和来时一般风风火火。
“越来越像了。”
莫栖云注视他离去的眼神恍惚起来。
“小姐，庄主回来了。”
柳眉语闻言，将手里的药碗放下，轻拭了下嘴角，看着那个月白色的人走过来。
“师兄，咳咳，你回来啦。”
单薄的身体随着咳嗽声微微晃动，脸上出现病气的红晕。
“怎么又咳嗽了，王婶，李大夫怎么说？”
“禀庄主，大夫还是说这是心病，除非小姐想开些，其他也没什么法子。”
莫栖云轻叹了一口气，拿出香袋递给她。
“今年的花开得好啊。”
柳眉语神情难得激动地站了起来，连忙接过，闻着那淡淡轻香，泪水一滴滴落在上面。
“花开了多少回了，我这倒霉身子真是不争气，想亲自去看看都不成。”
莫栖云宽言安慰：“等你好些，我再陪你去看看。”
她只是抹着泪，摇了摇头。
“也许不用等那么久了，近来越发觉得和千回相见的日子不远了。”
一旁的王婶也不禁红了眼眶。
“小姐，你心放宽些，就是为了少爷，你也要好好养好身子啊。”
“是啊，言儿年纪尚幼，他如何承受得住”，莫栖云道：“他已经没有爹，再失去你的话……”
柳眉语只是摇头不止，“可是，千回一个人太孤单了，我在世上也只是在活活受罪，有你在青言我也放心了，师兄……”
莫栖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整个碧涛园都盛满了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