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大家回公司开会，是想跟大家brief（简单通报）一个情况。”
苏琳等审计小组人员到齐，这才斟酌着开口。
“大家下现场一个月，针对各自负责的科目已经实施了部分实质性审计程序。当然我们拿到全套账目不久，许多工作尚未来得及做。比如很多银行函证和往来函证还没有收到回件，一些需要抽凭的核查工作也刚开始。
可即便如此，我想大家已经发现，这家公司的账务处理存在的问题不少。
比如固定资产科目，存在折旧少提，以及费用资产化的问题。涉及的错报金额大于我们拟定的重要性水平，因此需要客户调账。大家也知道，在折旧年限上做文章向来是利润调节的惯用手段。
此外，我们同事在做收入截止性测试时，发现存在收入提前确认及凭证票据不全的问题。
一是客户把几笔应当分期确认的收入一次性确认了；二是一些入账凭证不能证明其入账金额的准确性和真实性。
有些凭证后只附一个框架协议，没有合同金额，也没有发票。就目前测试结果看，涉及的错报金额也已经大于重要性水平，同样需要客户调整账目。
光这两项就已经足以让我们对客户的财务报表打个问号了。
要知道互联网企业是轻资产模式，不比制造业企业。它没有采购、生产和销售循环，收入和成本配比性很差，很难看出哪些成本支出是为获取哪些特定业务收入所产生的。这种情况下，调节收入的舞弊行为就不容易被我们识别出来。
再加上客户的业务数据高度集中在网络系统中，客户可以直接修改后台数据，伪造网站点击量、注册量、广告点击量等数据。而我们审计人员很难识别。
所以，要判断文世网是否存在篡改业务数据的行为，单靠我们审计人员的工作是不够的，还需要IT审计人员介入，由他们对客户数据系统进行测试后方能得出结论。
但是，严铭昨晚提出暂缓审计，这个行为我认为是不寻常的。尤其是在我方要求他们将固定资产调整额入账后，他们做出这个举动。
所以早上我跟Raymond讨论后决定，我们先暂时不去客户了。”
听到这，大家都懵了，不去客户了？这是什么意思？小组里一阵交头接耳。
“Lynn，你的意思是，客户让我们暂缓工作可能是因为他们的账务存在更大的问题，所以不想我们再进一步核实？”
张桐正帮另一个高级审计师做费用科目，听完苏琳刚才的讲话，他在想费用会不会也有此类问题，可惜他的抽凭测试只做了三分之一。
“有这个可能。实际上，这些问题很容易发现。严铭作为一个从四大出来的高级经理，理应发现这些问题。
当然，一种可能是他刚被挖进文世网，进来后一直负责对接投资方，所以没深入了解账务。另一种可能则是他发现了，但视而不见。至少从昨天他的举动来看，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不管怎样，我们发现问题已经及时向他们提出了，至于客户是否另有打算，我们等等就知。”
传达了项目暂停的“旨意”，苏琳交待大家把发现的问题汇总发给Grace，整理出一份《审计调整意见书》，之后就宣布散会，一个人先走了。小组其他人一时还没能消化整件事，围坐在一起七嘴八舌。
“另有打算？什么打算？”
钱菁菁听得糊涂，客户请他们去做审计，发现问题调整就好了，干嘛藏着掖着，到时候普瑞出个无法表示意见的审计报告，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也许，客户并不是真的想上市，而只是想让外面的人觉得它要上市。”周月想到那天在云南餐厅看到的场景。
“哎呀，不行了，我要被绕晕了。”钱菁菁拍拍脑门，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
“也许文世网想借上市的消息吸引别的投资方？”丁浩接上周月未说完的话。
“你们俩还挺有默契，想到一块去了。新人能想到这一层不错哦。”
Grace笑着夸赞，项目的变数丝毫没影响她的好心情。
周月和丁浩互相看看，都尴尬地移开眼神。
“照这么说，客户花一大笔钱把几家中介机构聚在一起，就是为了做局啊！”
钱菁菁咋舌，果真如此，这局做的也太烧钱了吧！划得来么？
“这才下现场一个月，如果现在终止上市，按时付费，也花不了多少钱。以小博大，够鸡贼的！”张桐撇撇嘴。
“吸引投资是一种可能，直接高价卖出也有可能，又或者只是想先内部自查，把问题遮掩过去，再让我们进场。反正啊，客户的心思我们别猜，做好咱们分内之事。”Grace淡定总结道。
“所以，我们要做好项目黄了的准备。”丁浩最后补上一刀，众人一阵哀嚎。
从梁总办公室出来，常河即刻向佟秘书要到了日本东友集团业务部主管的联系方式。
虽然投行和其他中介机构都判断东友不可能出售其TFT业务线，可常河不这么认为。
从东友犹豫不决、态度不明的表现来看，东友只能说不舍得出售，而非一定不会。另两家的并购意向是明确，可正因如此，吸引了不少竞争者，难保对方不会提价，或作出其他过分要求。
反观东友现在的态度，看似劝退了收购方，难说不是在故布疑阵。
常河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是自家公司急欲脱手资产换取流动资金，最担心的不就是被市场利用这一点趁机压价，被迫贱卖资产么？
如果真的一点不考虑出售TFT业务，那为何不一开始就回绝呢？毕竟清晰有力的回绝可以向外界打破资金危机的传闻。怎么看，东友都像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常河趁中午休息给老邝打了个电话。基于保密协议的要求，他没有提华生立方收购的事情，只是请教，“商业谈判中，如果我方表示出合作兴趣，对方没有拒绝但也不积极，怎么推动这项合作？”
老邝答：“对方没有表示，可能是目前你方能提供的条件还不够吸引他。要推动合作，一是表达足够的诚意，让对方信任你是真的想谈合作，而不是简单试探。二是想办法搞清楚对方需要什么，把那个筹码握在自己手里，掌握主动权。三是借力打力，引入一个他感兴趣的第三方，双边合作化为多边合作，各取所需。”
常河挂了电话仔细琢磨这三点，又把自己掌握的信息整合了一遍，一个方案在心里渐渐成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