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山只有一位圣人。
但业山管理着整个天下。
即便圣人能够看顾群山,甚至能够分神守望西北山墟,但并不意味这位近乎无所不能的远古大人物有足够的精力治理天下。
逐鹿时代,圣人共收三千弟子,成道者七十二人,号称七十二贤,历经数万载大浪淘沙,至诸子时代,或死或隐,仅余十哲,乃是仅次于镇山河的人物。这其中有后来不幸陨落的业山贤首言子渊,也有当今业山资格最老的宗圣山人,还有后来创立律山一脉的后圣山人。
诸子时代,圣人独对群山诸子,又有意天下,便委派十哲为帝王之师,下山传道,协理诸事。
随着天下安定,业山门庭的壮大,十哲或存或死,或离山,或隐居,宗圣山人便代圣人,立下『大师范、七十二贤』,共计七十三个席位,千年轮坐,将权力下放给后生晚辈。
其中大师范代圣人为帝王师,地位超然,为业山之首。七十二贤为业山议者,论大师范之是非,象征业山舆论。
凡间帝王或存或废,有时只在大师范与诸贤一念之间。
然而废易存难,十多万年来,王朝轮转,却从未有一位大师范能让一朝延续千年。而业山大师范多半也只是在任千年,待改朝换代,便要退位让贤。
业山共分八脉,每脉轮值,号称八指,分为圣传、慎独、主静、天理、上德、贤首、中正、文道、事功。
长生者皆言:“人间轮转,一指千年,数万年皆逃不过业山八指。”
当今的大师范,乃是业山事功一脉,三千岁的后学,王临川。
夏栖叶心道,这王临川也是一位奇人,须知历代大师范皆是万岁老怪,鲜有千岁上位,而这王临川如今才不过三千岁,可说是年轻得过分。
传闻这王临川,辈分虽小,却志向远大,欲一改朝廷之制,圣人所传,更改为家、为国之道。
成道之初,便与“慎独一脉”的老祖宗,宗圣山人论战三天,在业山十脉之中,名声大噪。
后来“事功一脉”式微,王临川被当时“中正一脉”的大师范,范文正公推荐,一人领了“事功一脉”的末席,对上“慎独一脉”的二十三席。
谁都未想到的是,这名未足千岁的晚辈竟然在这微末席位上,一坐就是两千年,硬是把那唇枪舌弹修成了绝世神通,逼得“慎独一脉”二十三贤难以招架,成了后来三位大师范制衡“慎独一脉”的利器。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业山大师范轮值,正好轮到“事功一脉”,“事功一脉”几位长生老祖竟然一致同意,由王临川担任大师范,连宗圣山人出面,甚至惊动圣人,都未能将此事驳回。
就这样,不过两千多岁的王临川,作为天下焦点,成为业山最年轻的大师范。
王临川上位之后,也幸不辱命,立刻联合律山的持典人,一改圣人旧制,革除积弊。
五百年来,他逐天子,立相府,弃人治,立宪政,贬礼部,升刑部,还请持典人出面考核百官,将仰仗业山余荫,贪图享乐的士绅子弟,一一赶出朝廷。又命长生者出面让地于民,供其耕种。业山十脉,七十二贤后人伤筋动骨,叫苦不断。
律山出身的修士与学者更是被王临川引进,大量进入朝廷,与业山分庭抗礼,以至于云京民间的一些无知百姓,以为这天下乃是两山共治。
……
……
……
梅园的草坪。
一块写着“鬼玄公之墓”的简陋墓碑立在中央,一颗有着烟花纹的苹果放在上面,算是唯一的贡品,
不识字的龙角童女盯着墓碑,闻到土壤里可恨的气息,想要扒开泥土一看究竟,却被墓碑上的果子吸引了注意力,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那只追逐菜粉蝶的白猫也注意到墓碑上的苹果时,龙角童女看向这个唯一能和自己争夺爷爷宠爱的竞争对手,以为它要夺走果子,眼中有了一丝杀意。
她用超越第三谛境的速度,伸手拿走了苹果,大口咀嚼,墓碑前甚至还有一道她诱敌之用的火灵幻影,甜美的果汁与甜脆的果肉充满口中,她看也不敢看自己的劲敌,就像是个得逞的逃犯,在白猫那双不知所谓的琥珀色双眼中快步离开。
不久以后,一对小夫妻一前一后穿过同一片草坪,往梅园外的停靠的马车而去。
丈夫十五六岁身穿传统的黑色深衣,拿着简报,气质阳光开朗,看上去就像是三千年前的开明绅士。
妻子十五六岁,梳着马尾,穿着黑色罩衫,气质偏阴暗,一看便知是受到西土文化影响的富家千金。
两人上了马车,丈夫放下云梦池的简报,说道:“昨夜业山稍有动荡,龙川山人被杀,梨洲山人被镇压,出手的是宗圣山人与紫阳山人,看来“事功一脉”是彻底被武力肃清了。”
言清儒说道:“律山什么反应?”
夏栖叶摇头说道:“宗圣山人已经与持典人会晤,两山合作不变。”
言清儒问道:“宗室呢?”
夏栖叶说道:“王临川执政这几百年,天子宗室名存实亡,表不表态,百姓或许在乎,八公与大岳却并不在乎。”
言清儒虽然不知律山与业山的往事,却也知道慎独一脉一向反对业山与律山交往,说道:“按理来讲,持典人该为王临川出手才是。”
夏栖叶看向天空针对长生者的天罚大阵,此乃是圣人手笔,而今却交给持典人掌握,说道:“也许不出手才是真正的持典人,若他出手,他又该找哪项法条为自己辩护呢?”
言清儒像是厌倦了这个话题,问道:“今日出去是要看什么戏?”
“麒麟会的预赛。”夏栖叶,说道:“无他,只是想带你见识一下我们东海修行界的青年才俊。”
言清儒看到马车外有一群游人,僧俗相杂,老幼并行,谈天说地,像是去郊游的,其中一名白衣和尚生得极为好看,与一名穿着袈裟的老僧并足而行,周围听众极多,应是在论道说禅,不由地好奇问道:“那你都认识哪些角色?”
夏栖叶低吟一声,说道:“你提了个好问题,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都有哪些人,毕竟我的朋友大多不修行。”
听到夏栖叶的回答,言清儒觉得自己选的这个依靠着实有些不靠谱,心想,你连那些青年才俊的模样和名字都不认得,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看了又能如何?
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夏栖叶忽然看向车外,面露喜色。
“有办法了。”
他突然对着窗外一队僧人大喊。
“妖和尚,一会儿你比完了,帮我做个解说如何?”
言清儒赶忙拦着他,却没捂住他的嘴巴。
那游人队伍里的白衣僧人听见夏栖叶呼唤,惭愧一笑,向老僧告假,周围听禅的游人也都如水流般,慢慢散开,只让他一人停在原地,等着马车过来。
马车停在白衣僧人面前。
夏栖叶问道:“你怎么不跟他们走?”
白衣僧人眨了眨眼睛,说道:“比赛的不是我,是云川的小师侄,而且我也不是云川的僧人,自然不必一直跟着他们。”
夏栖叶睁大眼睛地说道:“你不是云川禅院的?”
白衣僧人更奇怪了,皱眉说道:“我何时说过我是云川禅院的?”
夏栖叶推开车门,说道:“一年前在秦川河的画舫上,你明明亲口说自己是从云川禅院来的。”
白衣僧人进去就坐,半点儿也不生分,见马车里有茶水,腾出杯子就倒,饮了杯茶,颇为惬意地说道:“那时我在云川挂单,当然要说是从云川来的,若说了实话,污了我本家,让师兄知道我去了烟花之地,非得被逼的抄经不可。”
听着两人一言一语,言清儒登时明白,这白衣僧人乃是夏栖叶的狐朋狗友,但这白衣僧人方才竟与云川禅院一位穿袈裟的老僧同行,言谈间又称呼云川代表为小师侄,显然辈分不低,想问他法号。
夏栖叶说道:“说也奇怪,昨天我还在峥嵘榜上见了你的名字,榜上还说你在北方看门。”
言清儒心想这和尚竟然在峥嵘榜有名,至少也是遨游境的修士。
白衣僧人说道:“北方看大门哪有南方睡觉舒服,那是金蝉师兄派门下小师侄使的障眼法,叫云梦池的师叔见不着我,落不下子,我小时候可没少被师叔拐走,都是师兄把我带回来的。”
听着白衣僧人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语,夏栖叶忽然大笑起来,笑中带泪,说道:“原来大家都是同路人啊,难怪当初见你,分外亲切。”
白衣僧人这才看出夏栖叶体质有变,灵韵透体,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当年他也曾看过夏栖叶的体质,当时还为他是凡体而惋惜,微笑说道:“你现在已经修行了吗?”
夏栖叶说道:“昨天入的玄览,无师自通。”
白衣僧人一脸不信地说道:“无师自通,入玄览境?你当自己是山主吗?”说时,白衣僧人这才想起这位常挂嘴边,却没什么存在感的古人,在不久前离世,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夏栖叶想到长生修为的多罗,说道:“其实我有一瞬怀疑自己是山主,但我出生之时,山主并未入灭,他入灭之时,我也未开始修道。如果我生在逐鹿时代,多半还要跟他较量一番。”
白衣僧人却忽然想到了金蝉师兄讲的逐鹿时代的蛮荒生活,说道:“若是你生在逐鹿时代,恐怕还要穿着兽皮裙,狩猎弱妖,茹毛饮血,或者学我们觉教的正觉者,白天采果子,晚上给大家搭窝容身,哪有功夫在这里闲聊享乐。至于和山主较量,要知道山主可是逐鹿时代最大的赢家,当时活着的那几位天生之物,单论战力未必输给当今镇山河的人物,却都不是山主的对手。”
夏栖叶说道:“俱往矣,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任务,这个时代属于我们。”说着,看向言清儒说道:“这是我的未婚妻。”
白衣僧人看向夏栖叶身旁的言清儒微笑说道:“我知道她叫言清儒,更知道她在猜我是谁。”
白衣僧人指着自己,说道:“我叫一真,一个生下来就要做真和尚的假和尚,我有一个理想,做一个随心所欲的真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