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八公之中,夏家的名气仅次于与业山有直接关系的周家。
这不仅是因为夏家有一位能镇山河的初祖大人以及那件能占命运的传家宝器乾坤棋盘,更因为这一代的夏家出了庸三爷、小道仙、小龙女这样的人物。
按理来说夏持敬能在二十岁步入第一谛境,已是超人之资,哪怕远不如外界所传踏入第二谛境的另两人,以及通玄榜第九人的庸三爷,也已然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应当名列其中。
不知是前面三人的名气过于响亮,还是夏国公刻意打压,夏持敬这名养子总被人刻意,甚至是被他人忽视。
在别人眼中,夏持敬就像是夏国公留给夏栖叶的保镖。假使有一天夏国公驾鹤西去,夏栖叶这个昏庸无能的家主,也能依靠小道仙与小龙女的名声,以及夏持敬这个中规中矩的管家,不至于坏了夏家的家业。
而事实,夏持敬也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你知道的,在这大宗一脉,你是唯一的凡体,公爷一直把你当作继承人的,从老祖彻底放弃你修炼时起,公爷就认为你注定会继承他的衣钵,成为夏国公。”
“他爱护你,却又怕你吃苦,因为你是他唯一能宠爱的孩子,所以不敢用力。”
“他又怕他百年之后,你碌碌无为,所以,十二年来留下无数后手,这才有了现在的我。”
夏持敬道出了自己的来历,指着自己仿佛就像指着一把锤子,或者一根钉子,随即叹了口气。
“公爷一直坚信自己留下的后手一定有其意义,直到昨天你走后,鬼玄老祖与公爷约谈,公爷才知道这一切都是鬼玄老祖的计划,公爷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因为你知道,公爷希望夏家的国公都该和他一样,专心于一事。”
这个世界并没有只有凡人才能当国公的规矩,夏栖叶知道这是伯父某种情结,作为凡人当然更希望后继者也是凡人。
“为何不是你来做这个国公?”
在夏栖叶看来,这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堂兄,早已是亲如手足的存在,伯父更是对他信赖有加。
夏持敬坦白道:“我不是大宗一脉。”
夏栖叶说道:“我父亲也不是长子。”
夏持敬说道:“但他是三位老祖选出的大宗,我只能侍奉你和你的子孙。”
夏栖叶沉默,他想让兄长争取,但人各有志,他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
夏栖叶转身看向身后的马车。
马车里装着一具棺材。
躺在里面得乃是死去的夏鬼玄。
棺材要送到梅园埋进去。
这是夏国公嘱咐的,说是夏鬼玄的交代。
夏栖叶说道:“接下来我该做什么,鬼玄老祖都算好了吗?”
夏持敬说道:“我身份不够,怎么知道鬼玄老祖的想法。”
夏栖叶说道:“那你有什么建议?”
夏持敬摸着下巴说道:“你既然已经成为修行者,明天与后天是四大道场大比以及招收学员的日子,你可以去看看。”
四大道场乃是指风都国子监、东海道院、云川禅院、刑部学堂东海分院。
夏栖叶眨了眨眼睛,说道:“我不是免试吗?”
夏持敬想到自己十五岁考入东海道院的困难,不由地叹息道:“所以才让你去看看啊,修行者的世界可不像凡间那样,只看重身份,说不定有什么值得结交的年轻俊秀,要知道咱们夏家也有不少外姓的高手。”
夏栖叶从来没刻意了解过修行世界,他就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二愣子,等着学长给他答案。
“那我应该去了解谁?关注谁?”
夏持敬揉了揉额头,随手召来一名随从耳语了几句,对夏栖叶说道:“去看看云梦池的峥嵘榜吧,二十岁以前的稍有些名气的都在上面。”
云梦池乃是帝国有名的情报机构,号称无所不知,池主无望山人更是逐鹿时代与圣人同时代的远古之人,虽非镇山河的大人物,但无望山人的无望占乃是与夏国公府的九星占、业山的一字占、玄山的天地占并列的绝世占术。
峥嵘榜便是无望山人与云梦池众山人,以无望占,窥测天机,制定的二十岁及以下强者榜单。
不多时,随从捧着一份卷宗,来到两人面前,卷宗标记的日子乃是三天前,想来是峥嵘榜名目又更。
夏栖叶翻看第一页前十位名录。
兄长小道仙,修为保守预计在第二谛境,擅长云雾道法,列在第二位,从属于玄山北冥观,师承青衣道人,现在夏国公府修行。评语为谪仙难测。想来是云梦占也难窥其真相。
妖僧红尘倦,修为保守预计在第二谛境,擅长他心通,列在第三位,从属于觉山不破寺,师承金蝉山人,现在北方边境守门。评语为时机未到。不知是说红尘倦的时机,还是说给出评语的时机。
妹妹小龙女,修为保守预计在第二谛境,擅长控火,列在第四位,从属于南海龙墟,师承龙母,现在夏国公府修行。评语为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也不知是说她今后命运,还是修炼一道。
前五名皆是修为保守预计在第二谛境的天才,直到第六位才明确为第二谛境,那人名叫朱润道,从属于业山天理一脉,师承紫阳公,在云京国子监修行。评语为百年之才,或堪一用。
到了第九位已经是第一谛境巅峰,那人名叫赵墟,擅长剑术,从属东海赵国公府,师承临川公。评语为钝剑须磨锋。
至于第一位,自然是业山圣传一脉的天才,名叫临江,十七岁,擅长业山符文,修为已然至第三谛境巅峰,距离第四谛境只差一步。无望山人给出的评语,是玉是瓦,皆在一念。
想来这位峥嵘榜第一也在修行路上遇到了难事。
夏栖叶不由地叹道:“果然是天才,我父亲今年四十二岁,才不过第四谛境,这业山圣宗一脉的临江距离第四谛境只差临门一脚,大哥和小妹也被他甩在身后。”
夏持敬却是摇头笑道:“须知第三谛境到第四谛境乃是大关卡,古来不知多少天才卡在此处,其中不乏十岁入谛、圣人亲传的天才。且不说这临江能否跨过这一关,要知道那通玄榜上尽是第四谛境的人物,庸三爷名列通玄榜第九,足可称得上是惊艳天下,这便不是临江可比。”
想到了不久前夏栖缘那“一念长生”的话语,夏持敬忽然说道:“小龙女如何,我不清楚,但要说你家大哥的修为输给临江,却还为时尚早。”
夏栖叶说道:“难道大哥他已经破……”说到这里,他忽然捂住嘴巴,按约定,若是小道仙破入第三谛境,就要回归玄山,准备降仙大典。
想到那个小时候经常给他带点心又有点儿漂亮的兄长,夏栖叶多少有点舍不得。
夏持敬说道:“无论你是入了国子监,还是入了东海道院,你都算是代表我们夏家,可不能给夏家丢脸。”
夏栖叶继续翻阅峥嵘榜,看到第二十三位,赫然是夏持敬的名字,修为第一谛境,擅长操影术。
评语却只有两个字,待命。
待什么命?
夏栖叶看向身边的持敬哥哥,想到方才那番话。
这个人究竟是真的认命,还是在待命呢?也许,只有掌握他心通的和尚才知道。
夏持敬问道:“而今你有什么想法和打算?”
夏栖叶说道:“我原本只想苟且偷安,做一世快活公爷,原来一切皆不过族里安排,现在想来,应是做不成啦。”
夏持敬说道:“你要听天由命?”
夏栖叶说道:“算是吧,若我这一世能为族里做些什么,也不算毫无价值,况且这人世尚有许多谜团,尚未解开,我想做个解谜人,解自己的谜,毕竟我连当年命星离体的真相都不得而知。”
夏持敬背着手,说道:“有时知道得越少,就能过得越开心。”
夏栖叶摇头道:“那是给只有五百寿的人说的,五百寿一到,跳出世界,自然不必再关心这世上的是是非非。但我注定要长生不死。”
夏持敬问道:“你想活多久?”
夏栖叶说道:“也许五千年,也许一万年,也许更久,其实这个问题对一个有时间又有目标的人来说毫无意义。”
夏持敬问道:“你不想救那个女人吗?”
夏栖叶却是指着额头,更是指着命星所在,说道:“她就在这里,我不必去救,也许哪天她睡醒,就自己出来了。”
夏持敬说道:“你的未婚妻呢?”
夏栖叶难得沉默了一次,说道:“我会让她长生,一个人的长生才是最大的诅咒。”
夏持敬说道:“也许你根本不爱她呢?”
夏栖叶摇头说道:“我从未爱过她,或许我从未爱过任何人,我只相信,配套的才是最好的,我可不想像鬼玄老祖那样轻易舍生。”
黄昏,一盏又一盏以电力供应的灯光亮起。橙色的灯光,让人想到了家里的软床。
清明区的小吃街,一如往常,油烟味飘散,来自世界各地的特色小吃在此汇集,叫人目不暇接,不知该走向何处。
马车拖着棺材缓慢地行驶。
不只是因为这座风都不许修行者施展神通或者随意飞行,更因为马车旁有一个肆意享受生活的人。
夏栖叶说道:“能再稍微等一下吗?”
夏持敬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怀表,打开翻盖,和老公爷一样,上面附着照片,是他和夏栖缘、夏栖叶的合照。
“时间可不早了,你要干什么?”
夏栖叶理所当然地说道:“买点心。”
夏持敬问道:“刚才不是已经买过啦?”
夏栖叶说道:“那是顺心斋的红豆酥,这次是锦鲤坊的五色馒头。”
夏持敬看向马车,堆在鬼玄公棺材外的纸袋纸盒少说也有二十个,问道:“刚才从街头过来,你也买了不少点心了吧。”
夏栖叶全然不理他,开始掰着手指头去数自己吃过的点心。
“现在还差白田记的花生糕,素味斋的炸春卷,卓师父家的豌豆糕,四全点的四味馅饼……还有四家店没有去过。”
夏持敬料想这都是弟弟去过的点心店,问道:“你买这些点心,这是要给鬼玄公上供吗?”
夏栖叶摇头道:“我又不是那老鬼,说不定还从来没见过,当然不是。”
夏持敬说道:“那你这是……”
夏栖叶说道:“从时间来看,太阳落下就是她来到风都的第十二个时辰,我想让她知道我平时都吃些什么。”
夏持敬这才明白是给言清儒送的,回头看向鬼玄公的棺材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也给老人家带些东西吧,毕竟是要埋在梅园的。”
夏栖叶问道:“带什么?”
“苹果,最好是烟花纹,脆甜的。”
“好。”
夏持敬想起自己七岁时,常常见到一个穿着家丁衣服的古怪老头咔嚓咔嚓地啃着苹果,像条狗一样蹲在爬藤墙角的角落,目不转睛地盯着两岁的夏栖叶追逐蝴蝶。
事后,他查过,夏家的家丁里没有这号人。
但此后几年,他总会在夏栖叶的书房外看到几枚没被扫走的苹果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