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大丫首先看到对面板房里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敞开着衣服从房里跑出来,边跑边哭,后面紧跟着一个高个子中年男子冲出来,同样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手里拿着一条短鞭,大声骂道:
“汪老四,给老子站住!再跑,打死你!”
小孩怕的要命,这一吼淫威又立即站在院子里,两手抓着衣角,一双惊恐无比的眼神死死盯着冲出来的男人。
“特麻的十二三岁了,你还小?才出来两天就不想走?起不了床了?管不了你了?我让你跑!”
男子冲到院子里,挥手就给小男孩屁股一鞭,这一鞭抽的男孩“啊”一声大叫,身子不由往后一跳,赶紧伸手捂着屁股不停揉搓,啊,啊,啊,狂叫狂跳,响彻整个院子。
汉白玉也起来走到门口一看,让他吃惊的不仅仅是小孩挨打,而是看到汪大丫飞快冲上前,拉着小孩就往院外走——
他意识到情况不妙,也赶紧走到院里,刚想劝说两句,不料高个男子,手拿马鞭两手插腰,也象中邪一样,站一边看着汪大丫发呆?
小孩象找到救星,也不管对方是谁,有大人出来拉他走,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巴不得离开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一手揉着屁股,大哭着跟着走。
“你是谁?你想干嘛?”
黑大个追上前一步大声问。
汪大丫没理他,继续走。
“给我站住!”
汪大丫被这一声吼果然站住,但站住只为回应对方两个字“畜牲!”
骂完头也不回走出院外,往下山的方向急步而去。
黑大个猛一听这句如雷惯耳,一下晕头,如电击一般,傻愣半天?直到对方走出几十米远了,才对其背影自己悟出两个字“大丫?”
汉白玉见汪大丫都拉着小孩走了,估计情况不简单,也容不得自己多想,赶紧回屋收拾东西,连背带扛的急急走出来。
路过黑大个身边,看着这个粗暴的男子,虽然高出自己一个头,但又黑又脏,象个乞丐一般,一句话忍了又忍,想想我也是男人,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大男人,怎么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说完后,也甩开步子急匆匆追出院外。
黑大个听了这句,更是目瞪口呆?头一个还没搞清楚,又冒出第二个?大清早的,象那冷水一盆,又一盆扑在身上。
房间里的人几乎都跑出来了,众人叽叽咕咕叫他几乎也听不见?直看到三个人消失在不远外的树林里,还站在原地发呆?
最后,房间里有个老汉走出来拉他回屋,才回过神来。
“别糊思乱想了,小孩子不去无所谓了,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学这些东西没什么出息的,早晚通路了,我们都没事做了!”
没错,黑大个正是黄国才他们一行。
可能是出来爬了一两天山,汪老四吃不消,开始懒散不想去了,打追堂鼓,黄国才想教训下他,不料被汪大丫撞上——
几年不闻任何音讯的女人,突然出现?象故意埋伏在这是山上一样,一下让这酒汉有点神魂颠倒,再加上还带回一个白脸老男人,更是颠三倒四,神经一下错乱无边,象喝了几斤烈酒,晕的不知所措了。
还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对方头脑遮的掩实,看不清面目;也有可能是外面游客?就算是游客,也没想到这外面游玩的人,见义勇为的觉悟竟然这么高?居然敢骂我本地人?
回到屋里,旁边的李二狗正在倒开水泡面,也是看在眼里,没看出个明白?看黄国才从床上打到地上,那凶相无人敢拦,但冲出去见个蒙面人就一下蔫了,象霜打的茄子,忍不住也想说一句:
“你打人是不对的,当着外面的人打小孩,这大清早的,谁看到都会不舒服,回就回去呗,少个小孩,你还省点心,哪点不好?”
老汉张大全推他坐在床沿上,站在他面前,他也猜到八九,但也不敢肯定,黄国才当然不会为个小孩子烦恼:
“你不会担心他被人拐走吧?我看不可能,这两人看样子不象坏人,这都十二岁的大小孩了,走不丢的。这还没走多远,还没过中坤山,放心好了,别管他们,我们任务艰巨,继续赶路要紧。”
黄国才坐在床板上一声不吭,过了半天才一鞭子敲在床上,狠吐一口恶气,骂道:
“去特麻的,大清早的,老子真是活见鬼了!”
——
汪大丫牵着汪老四沿着下山的路没走多远,估计对方不会追来,就迫不及待的停下,掀汪老四的衣服看,打的严不严重?
汪老四离开宿营地,也停住哭,只是两眼含泪,急急的跟着蒙面人走,他也不知道对方是谁?要带他去哪儿?
当看到后背一条鲜红的血痕,在汪老四稚嫩的肉体上斜着呈现时,汪大丫心如刀绞。而且背上还背着好几条旧的伤痕,触目惊心。
看着眼前这个衣裤粗旧,稚气未脱,又墩实,又土气的小男孩,想这可是我弟弟啊,我的同胞弟弟,当年走的时侯,他才八岁,如今又长高一头,不知道这几年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内心一股恶气涌上心头,煮在胸口,压在喉咙简直说不出话,悲愤万般,鼻子一酸,两行眼泪夺眶而出,那一鞭子象抽在自己身上一样,象抽掉自己一块肉,比毒疮发作还要难受!
幸好那男人没跟上来,只恨不得拉他一起跳下这万丈悬崖,同归于烬!
汪大丫强压内心的悲愤,泪如泉涌,湿了口罩,她尽量一声不吭,看了看伤痕后,又蹲下来,轻轻帮他把衣服扣好,把拖地的裤脚卷起来,又找路边干的杂?给他扎紧,整理完后,努力从口罩里挤出两个字:
“疼不?”
汪老四看她竟然在哭?象母亲一样这样关心自己,心里也纳闷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呆呆的看着她蒙着的头发呆!
“我是你姐呀?大姐呀——”
汪大丫忍不住一下大声叫出来,又一把把他抱在怀里,唔唔唔哭出声来。
这一喊仿佛才点到了汪老四的记忆深处,凭借最初的记忆,听这声音很是熟悉又亲切,眼泪又忍不住夺眶而出,两姐弟哭成一团。
这一幕被赶上来的汉白玉全看在眼里了,自己也感到悲凉不己。那男人倒底是谁?自己估计也猜到八九——真没想到,这么妙龄的女人,竟然找个那种货色,肯定比我还差!
但想想一切都是命,环境捉弄人,我是中年男人,什么事情没见过,绝不能再讲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让汪大丫触景伤怀,更伤心,如今家人团聚就好,肯定一天总比一天好的!
于是,装作随和淡定的样子,走上前放下包裹,安慰道:
“那个家伙是有点狠心。不过老天有眼,让你姐在这里遇到你,从此你就解放了,再也不会吃这苦了。这是好事情,可喜可贺的,别在难过了,平安就好,没事就好!”
“你是男子汉,将来要顶天立地的,有首歌不是这样唱的吗?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再继续——马上长大了,自然就不会挨打了。”
男孩见他过来,停住哭,又显得有些不自在,一脸茫然看着他,汉白玉心想,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姓汉,你就叫我汉叔吧,我之前跟你姐在一个地方工作的。我家在中原地带,离这里有两千多公里。我是到你们这里玩的,跟你姐同路。你姐在外面感染了皮肤病,脸上长了疮,暂时上不了班,所以戴着帽子口罩,回来休息休息,等疮好了,再出去的。到时侯你可以跟她出去看看,外面人很好的,又文明又礼貌,保证没有人欺负你,哈哈!”
他以为帮汪大丫解释,她会不高兴?但看她只顾伤心,也无心在意你怎么说了,想想自己说的也没错啊,一家人,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
哄了好一会儿,两姐弟俩才分开。
汪老四擦干眼泪,又抬头看了汉白玉一眼,不管你怎么解释,还是搞不清楚这个老男人是谁?但看其样子,还算白净,干净,象从山外大城市来的,不用问,肯定是姐带回来的,说话和气,跟黄国才完全不是一路人,不象坏人。
“唉?你多大了?应该在读书啊?现在还不是暑假,出去干嘛呢?村里有学校没?”
一连问了几遍,汪老四左右看看,捏着衣角点点头。
“我小时侯跟你一样的,什么活都干,田里,地里,样样通。但是,书,是一定要读的,至少要到初中毕业。要不然,连最基本的东西都不知道,以后也同样会吃很多苦头的。走吧,走吧,我们边走边聊!”
汉白玉看着眼前三件包裹,汪大丫伸手拿过自己背的那个,牵着弟弟,抹着眼泪转身往山下走了。自己也赶紧扛起剩下的,紧紧跟在后面。
山路很窄,又是刚开春,刚出山不久,人畜踩踏的面积有限,林子里很多地方还有垮塌,牵着没走多远,汪老四就放开她的手,一个人走到前面去了。当起二人的向导,带路下山。
而此时,汪大丫的心情更加沉重,伤心之余,四年前的一边串的回忆不停浮现在眼前,纷繁杂乱,想想自己当年也是不得己才悄悄走的。
父亲赶马不幸坠崖,是黄国才和张大全帮忙送回家的,刚到家没说上一句话就断气了;事后又是黄国才帮忙料理的,又出钱又出力,帮家里做了很多事情,所以自己不到十四岁就嫁给了他。
黄国才孤家寡人,一直以来都象个下流混混在墨坤镇上混,一身烂脾气。
两人年龄相差二十多岁,开始还很好,但很快其耐心耗尽,加上三年生了三个女儿,更促使其本性大发,开始遭到黄国才的打骂,并怀疑自己跟山里的一个隐士有勾当?
他还追上山赶走隐士,拆其茅屋,提着砍刀把对方赶的无影无踪;并在大街上发酒疯,当众出自己的丑,闹的家里鸡犬不宁,村里实在待不下去了,不得己抛下刚生下两月的女儿外出——
如今象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四年前的恩怨,一点都没减,加上那鞭子象抽在自己身上,刚回来就挨一鞭子,好想好想转身就走;
如同伤口洒盐,更加痛疼难忍,浑身好不舒服,好难受,又象那毒疮发作一般,满头大汗,透不过气!
没走多远,实在气血攻心,走不动了,背靠路边大树停下来,咬牙强忍,一声不吭,忍你汉白玉在旁边怎么问,怎么说,象没听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