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看到四年前,一个大山深处走出来的小姑娘,背着大大的蛇皮口袋,刚下火车,在繁华的都市里盲目的穿行——
几经波折终于找到了一家工厂,认认真真的上了一年的班,有了点积蓄和技术之后,又跳到另外一家更好的厂,这样,又是勤勤恳恳,辛辛苦苦的一干数年;
不知道是自身原因,还是工厂环境原因?终于感觉到身体不适,越发严重,到医院检查,被医生宣布什么癌?而且晚期?医生们束手无策,判了她死刑;
面对现实的无情,小姑娘在这一刻并没有哭泣,绝望,表现出山里孩子过人的坚强,一个人默默面对一切;当得知手术费,治疗费高达几十万元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放弃;
有打工认识的几个好朋友想为她组织捐款,都被其婉言谢绝,想我生死听天由命,与其苟且偷生,不如走的干脆,不欠谁的人情,况且一个小小打工妹的乞求,对于天文数字的治疗费,无疑是杯水车薪,没一点作用;而且就算有了钱,也没有谁能保证给治愈。
工厂也趁此赶紧给付了她数倍的工资,草草与其划清界线。
当所有人都在为其婉惜,医生们正在为其想办法的时侯,她却买了行李箱,趁所有人都不注意,悄悄的走了——
回家!
听完女孩的自述,汉白玉又是惋惜的说:
“谁说没的治?医生有时侯是做最坏的打算,吓唬人的。事实证明,很多癌症都是吓死的,不是病死的。你内心这么强大,肯定能战胜它的,没一点问题。你回来干嘛呀?就在医院里,再没钱,自然有人帮想办法的,现在社会这么好,不可能赶你出来的!”
女孩又泡了下水,吐口气:
“与其看人脸色,乞讨别人,不如我安静的走开,走的心安理得,不欠谁,不扰谁——死就死,死有什么好怕的!回到我家里,我出生的地方,落叶归根。”
看汪大丫说的满悲壮的,汉白玉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是估计泡有大半个钟了,自己冷的直打哆嗦;
“可以了吗?好冷啊,你不会着凉吧?”
“我就是要泡才舒服,这是我家乡的水,干净的很,感觉很舒服!”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远处的山脚下传来警报的嗡鸣声,接着又是救护车的呼鸣声,一浪接着一浪,很快一串串的车灯光从树林深处钻出来,向这边急急奔来!
“出了什么事情?你快起来,有车过来了!”
女孩一听,这才赶紧从水里游过来,爬上岸来,又去找自己背包,箱子,想赶紧离开,又感觉这一身湿辘辘的,被人看到不好,索性又往黑暗处走了一段,远离路边了,才停下,默默的看着那警报声由远而近。
汉白玉也拧着背包跟着走了过去。
领头一辆警车,后面紧跟着两三辆救护车,再后面又是两辆警车,还有几辆小汽车,匆匆忙忙,飞驰而过,灯光处灰尘弥漫。
“山里面是哪里?怎么了?”
汉白玉走上前问。
“里面没路了,不知道?”
汪大丫轻轻的说。
“肯定出什么事情了,不然这深更半夜的,这么大动静——”
“你老跟着我干嘛?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汪大丫突然又吼起来,吓的汉白玉往后一退,心想,你又怎么了?刚还好好的,一惊一诧,脑子进水了?
“我要换衣服——”
这一提醒,汉白玉如梦如醒,顿感羞愧,赶紧转身走开,口里连说:“对不起,对不起!”
见车队已过,又走回到路边,心里又怕她换了衣服,又往一边跑了,有些不甘心,好象很多未尽事宜还没搞定,只是退到看不清对方为止。
站在路边,自己也是浑身湿透,想换又不想换,想还是一会到城里找个旅店再换吧?肯定要找个店好好休息一下,吃饱喝足,应该花不了多少钱?要不然,怎么回去?既然没路了,没车了,剩下的全靠两条腿,不休不行啊。
过了好一会儿,汪大丫终于换好了衣服,拖着箱子走回来了。
走到路灯下一看,由之前的黑裙变成一身运动装束,依然是黑色,黑的运动衫,运动裤,运动鞋;只是在臂膀和裤边有两条白线,依然戴着蓝色的鸭舌帽,颈上垂下黑纱,只留两眼在外面。虽然还是一付病态,但比之前要精神很多。
两个人又走回南宝县城,其间汉白玉问,这病还会不会复发?复发怎么办?
汪大丫说,说不清楚,有时每天发,有时三两天发,可能天冷会好些,既然到家门口了,就啥也不怕了,死也无憾!
两个人在县城里找了半天,才找了家不起眼的夜宵小店,吃了饭,又同样去找了家最便宜的店,开了两间房。汉白玉进到房间梳洗罢,凉好了衣服,临睡前又留了个心眼,对店老板悄悄说,明天那黑衣女孩退房时,就赶紧通知他。
店老板点头答应,一夜无话,两人安然入睡,一觉直到第二天快中午。
两个人象有预谋一样,不约而同同时起床,梳洗罢,收拾行礼,一起出门。
知道要爬山,山上冷,汉白玉也换了件灰白色的长衣长裤。汪大丫见他衣衫单薄,又带他到城里一服装店里,出钱卖了件厚实的衣裤,汉白玉半推半就的,选了套几十块,最便宜的,心里已是暖的发烫了。
大丫告诉他,要翻过南宝县城后面的三座大山,大坤山,中坤山,小坤山,中间最高的中坤山有四千多米,山上估计雪还没化完,不准备一下,只有冻死,没办法过。
汉白玉哦哦,不住点头,心想,能有你这么个资深向导,你个女人,况且还有病,都不怕,我还怕?
心里又暖又激动,不免关心的问一句:
“你感觉怎么样?行不行?要走多久?不行的话,就不要过了,好好多休息,休息好了再说!”
“我没事,比这高的都爬过。走慢点,三,四天,以前山上搭有借宿棚的,现在应该也有,都是我们墨坤族人搭的。”
汉白玉又长见识,知道了她的民族叫墨坤族,很是兴奋。
今天依然阳光明媚,太阳直射在身上并不感到热。看着这整齐的街道,稀疏的人群,头顶蓝天白云,置身在这安静,空灵的高原小城,突然间一切仿佛都那么清晰,干净,圣洁。
脑子里真的,真的,什么杂念也没有,只感觉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与新鲜。现在感觉自己离开独牛市,这个决定太正确了,没有一时冲动,这辈子何时才能踏入这与天齐高的天上绝境?还遇到这么一个善良的,妙龄本地女向导。
难免有些臆想,美中不足,妙龄女毁容严重,除了声音,很难看出是女人。而且,她竟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实在不可思议,想瞎想一下,也让你于心不忍。
正在选购东西时,从旁人口里无意间听到一个消息,整个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说是山里出大事了,正在修建的公路邃道,昨晚塌方了!
遇到山体内部的泥石流崩蹋,如开闸的洪水般将整个已建成的邃道全部堵塞,并奔流出山外!
加班作业的工人,初步统计约有二十人遇难——
两人一听这消息,这才晃然大悟,原来昨晚看到的警车,救护车,是因为这个!
不由各自心里发凉,暗自祈祷!
汪大丫本来是打算把个大箱子扔掉或送人的,当初买是因为便宜,想凭自己的力气可以背回去的,但几天下来,浑身很不舒服,不可能让硬板的东西在背上磨擦,回想回家的山路,如今不是四年前的自己,自知难能胜任;但在汉白玉的一再要求下,留了下来。
清空一切不必要的东西,只留些食物,水和衣物,说重也不重,三四十斤,打个绳索背在汉白玉的背上。加上自己那乱七八糟的背包,就有四五十斤重了。
好在从小农村长大,练就一身奴性的筋骨,背起来也并不感到太重。加上大丫又在旁边说,我们山里人,一般都可以背一百五六,到两百斤的东西,她自己之前都可以背个百来斤进出大山;汉白玉就更不敢说背不动了。
两个人离开南宝县城,真正踏上回家山路,已是中午一点了。汉白玉又兴奋又激动,快乐之情不喻言表,看着小小县城,随着山路的抬升,慢慢收于眼底,心里又是豪情壮怀,象出征的将士,意气风发,默默的跟着,浑身是劲。
而汪大丫则心事重重,举步维艰,没有一点离家多年重回故土的兴奋;好象并不是带着个老男人一起回家,有说不出的苦衷;也不是因为没有给家中亲人,买些象样的礼品;反正山路弯转,蜿蜒而上,象伤口未逾,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