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福来找林碧霄时,她身体才刚刚恢复,季福见盼春在,顾左右而言他只不说来意,林碧霄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指了指茶壶对盼春道:“你去泡壶热茶来。”见盼春拿了壶出去季福才悄声说道:“小姐那日带回来的公子怕是救不了了,这几日因伤口感染,高烧不退,郭先生也没什么好法子,爹爹怕惹出官司来,特让我来请了小姐去商议。”
林碧霄一惊,这些日子她因疲乏有些贪睡,到是把那个倒霉鬼给忘了个干净,如此说来他们只匆匆见过两面,她连他住哪她都不知道,如今要是真的死在凌轩布庄官府究起来她有口难辩。
站在床前看着陆筼霖消瘦苍白的面容林碧霄微微有些惊慌,她不能让他死,更不能让他死在凌轩布庄里,这里是她最后的希冀,是她能给母亲她们最后的庇护。
郭先生坐在外间,见林碧霄出来只冲她摇头道:“姑娘还是趁早将人送出去的好,以老夫看只怕是时日不多了。”
林碧霄有些为难,她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更不知道要将他送去哪里,总不能出了门往大街上一扔了事吧,再说这尽心照看着都要小命不保了那里还经得起折腾,见她犹豫不决,季叔往前一步,无奈道:“我们手里的银子已支撑不住这药费了,郭老慈悲药费欠着,可总不能一直欠下去吧。”
林碧霄知道布庄的钱本就有限,如此一来再无剩余,别说是郭先生的诊金药费了,就连吃饭都是问题,可她总不能真的将他丢到街上让他自生自灭吧,站在堂下她一时竟没了主意,人命和金钱本就难以衡量,况且还是他人的性命,自己的银子。她转头看着郭先生说:“先生可容我想想,不会占用先生太多时间,一刻就好。”郭先生点了点头:“姑娘还是早做决定的好,不是我不愿救他,而是阎王要索了他命。”
从房里出来,她绕着逼仄的院子转了一圈,这一圈她走了二十六步,站在起点她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她还没有来得及扩宽天井,母亲她们还未曾住过一天,如今能救他的也只有这座院子了,可她舍不得,这是她生命里仅属于她的一方净土。阳光从天井斜切下来,她抬头看着竟不觉得刺眼,看着这些能给人温暖的光她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她从昏睡中醒来阳光穿过窗格落在她脸上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第一反应是自己还活着,狂喜不已的她本来想笑可不知为何她却哭了,生命的可贵之处在于我们只能活一次,如果有来世谁人会这样珍惜,如果当初她死了又怎会有这座院子,如果现在他死了,他的一切都将跟着死亡消失。
她要做的就是给他最后一丝希望,她敛衽行礼:“承蒙郭老先生厚爱,先生医术精湛,不知先生可还有其它办法能救他性命?”
郭先生一愣,随即笑道:“姑娘心善,可这药费?”
“用这座宅子做抵押可好,若是日后我若还不上先生的药费,就将这座宅子卖了来还先生的药费,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小姐,这万万使不得。”季叔对于她的决定既诧异又无奈,凌轩布庄不止是林碧霄的希望也是他的希望,人这一辈子总是对自己的生活抱有一定的期待值,原来他不敢奢望,如今他努力向前,只为有一天他能子孙满堂、安度晚年。
林碧霄想冲着季叔笑一笑,可嘴角弯了弯终究是没有笑出来,季叔长长叹了口气拂袖而去。郭先生满口答应下来,虽不敢保证定能起死回生却也想努力一试。
季福看自己的父亲面色阴沉他心里也不痛快,想着父亲为了凌轩布庄费尽心血,如今她林碧霄为救那陌生男子竟将他们的衣食置于不顾,越想越气将抓来的草药丢在桌上走了。她知道他们心里不好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今她要抽走那张皮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郭先生催了一声,她抬头答了声:“哦。”郭先生见她面色凝重复又问:“姑娘是要放弃?”她摇了摇头:“不是。”郭先生皱眉道:“那你还站着做什么,去煎汤啊。”
林碧霄拿了药包进了厨房,季婶在忙着准备午饭,见她进来停下手里的伙计问:“你怎么来这了,这些事让季福去做就好了。”
林碧霄笑了笑:”季叔他们在忙,我自己来就行。”
“这哪能成,你身体刚刚恢复,还是我来吧。”
“我自己来,这些草药要煎汤外用,季婶帮我找口大锅就行。”季婶也在不勉强,找了锅来架在炉子上将炉膛里的火烧旺,两人忙活了一个时辰终于将木桶填了七分满,季婶继续做饭,林碧霄去请季叔和季福让他们帮忙把陆筼霖放进木桶,季叔阴沉着脸说他很忙,季福说他肚子痛去了茅房,林碧霄站在院子里冲在厨房里忙活的季婶喊道:“季婶,季叔他们忙,你来帮我一下。”
季婶响亮的答应了一声,还没从厨房出来就见季叔站在门口瞪了林碧霄一眼道:“两个女人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洗澡,也不害臊。”说罢冲着院子里喊了一声季福,季福哦了一声,提着裤子从茅厕里出来满脸假笑道:“喊我做什么,肚子还疼着呢。”季叔白他一眼:“今晚你住在茅房里算了。”季福嘿嘿笑了两声也不在意,冲着季叔道:“那不得熏死我。”两人说着进了里间把陆筼霖放进木桶里,一刻不到郭先生就让两人将他从木桶里搬了出来,用煮洗好的毛巾将他身上的汤药擦净后把他身上半愈合的伤口用小刀切开将里面的脓液挤出来,再撒上金疮药后用纱布将伤口包起来。
林碧霄在厨房帮季婶做饭,说是帮忙可她能做的也只是添柴加水的一些零星活计,两人做好饭,见郭先生还未忙完,只好将饭菜放在炉膛周围以便保温,厨房闷热,林碧霄提议去廊下小坐,季婶擦了擦手跟着出来坐在廊下看着对面的厢房道:“你别恼了你季叔,他只是一时不能理解,等过几天他想明白了也就没事了。”
林碧霄将目光落在别处,许久她摇了摇头道:“我怎么能恼了季叔,他在我需要他的时候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我,如今让你们跟着我受苦我心里很难受,要是我我也许不会大度到会选择原谅。”
季婶脸上带着骄傲而满足的笑容:“我跟了他一辈子,他没让我吃过一点苦。”
林碧霄转头看着季婶见她眼里满是幸福,她掩饰了内心的疲惫笑着对季婶说:“我也不会让你们跟着我吃苦。”
季婶爽朗笑道:“我相信你,只是我不明白你与他仅有两面之缘为何不顾一切要救他,我们原本有更好的选择。”
她将目光从季婶脸上挪开,看着院子里那几朵野玫瑰开的绚烂,她来看院子的时候它们才刚刚从土里冒出几个枝丫,如今已繁花似锦,这就是生命绽放的光芒,她看着生命之光喃喃细语:“我从昏睡中醒来的那一刻,尽管我内心狂喜,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掉,我怕被人看见,躲在被子里偷偷的哭了许久,在狱里受折磨的那段日子我对死亡有过渴求,我想着死既能让我摆脱精神上的折磨又能解决我身体上的疼痛,可每次我觉得我再也醒不过来的时候我的身体深处的另一个我拼命挣脱我思想的捆绑将我从沉睡中拉了回来,当我睁开眼睛发现有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的时候,我的眼泪告诉我,我想活着。他那么努力的呼吸着,说明他也想活着,我们都曾是站在悬崖边上一只脚落空的人,当初王润澜拉了我一把,如今我也想拉他一把。”
季婶没有搭话,死亡是个沉重的话题,年过半百的她从不敢细想,她只想照顾好季叔和季福,最好能给季福说门亲事,她也好早点抱孙子,想到孙子季婶不觉笑了,怕着笑容被林碧霄看见她忙收起笑容道:“你们都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林碧霄淡然一笑,怎么算好人呢?
处理伤口足足用了两个时辰,陆筼霖眉头紧锁,等换完药他身上的薄衫已被汗水湿透,季福极不情愿的拿来一件自己的青布衣裳给陆筼霖换上,临走时还不忘跟季叔叨叨半天:“今年入夏,我娘刚给我做的三件新衣我自己都舍不得穿,竟白给了那小子。”
季叔瞪了他一眼:“让你娘熬点姜汤来你喂了他吃。”季福气的要死,一脚踢在木桶上咬牙切齿道:“你最好别死,等你醒来我再和你算账。”说罢还不解恨,要上前揣陆筼霖一脚,被季叔一把扯了回来:“你要一脚给踹死了谁来还我们的医药费?”
季福转念一想也对,现在还不是踢死他的时候,要是他醒来不认账,自己在一脚踢死他。
暗桩散出去已有多日,零星的消息过后再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陆筼霖彻底失踪了,吴祯儿急得要命,却又一筹莫展,见着崇仁或裴成都是一阵讽刺怒骂,裴成尽可能躲着不见,崇仁却上赶着去找骂,只要吴祯儿一句话他从不推辞,连裴成都佩服他的勇气。吴存礼的出现让众人都松了口气,仿佛看到了希望,吴祯儿眼含泪珠埋怨道:“我还以为爹爹真的不管霖哥哥了呢?”
吴存礼面色凝重,抬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身旁的女儿道:“我此次来也只能暗中调查,霖儿身份特殊,你与你母亲尽早回去,免得引人怀疑。”
吴祯儿一听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她抱着吴存礼的手臂半是撒娇半是认真道:“我要亲眼看见霖哥哥回来,否则就是打死也我,我也不会回去。”
吴存礼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怎么能不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可如今局势复杂,陆筼霖失踪已让他自责不已,他不想卷进更多的人,何况是他的至亲,他冷着脸沉声说道:“这事由不得你做主,明日让崇仁送你们回去,霖儿我定会找回来的。”
吴祯儿急得跳脚,吴冯氏端了热茶进来放在吴存礼身旁的长案上柔声劝道:“祯儿听你爹爹的话,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沉得住气,我们留在这里,崇仁还得顾虑我们的安危,倒不如我们回去让崇仁安心去做事。”
吴祯儿见母亲也不向着自己,抹了一把眼泪赌气离开,看着她离开吴冯氏坐在吴存礼对面的椅子上道:“若是这次霖儿平安回来,就把他和祯儿把婚事定下来吧。”
吴存礼点了点头,应了声:“也好。”站在门口并未走远的吴祯儿心中一阵娇羞欢喜,她原本想着父亲心软看她赌气离开定会叫她回来答应她留下来,没想到父亲母亲却在商议她同霖哥哥的婚事,这让她瞬间心情大好,可想起失踪了的陆筼霖她眼眶里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