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个残酷的事实展露在罗修面前——象棋他也不是什么好手。
左支右绌的两局棋过，罗修笑着将手掌搭在棋盘上，摇了摇头，示意认负。
二人起身离坐，山膏也不情不愿地站起，刚要迈步，一个声音响起：
“二位先生，何不手谈一局？”
罗修瞳孔一缩，这个位置什么时候有的人。
楼梯旁的矮桌上，架着一方棋枰，桌旁一僧一道，正乐呵呵地看着他们二人。
蒲先生先是一愣，而后大惊。
“二位莫不是前日……”
老道士招手连连，“我们也是两人，你们也是两人。我二人下棋下的没有意思，不如大家换个玩法。”
罗修向前紧走两步，“不知道长所说是如何玩法？”
老道士嘿嘿一笑，“我们两个一起，你们两个一起，下一局棋。”
罗修一拱手，婉言相谢。
“我棋艺不佳，恐怕连累我这朋友，失礼了。”
老和尚面带笑容，站起身来，冲着自己的空位做了个请的手势，径直走到老道身旁站立。
“阿弥陀佛。胜又如何，败又如何？左右不过一局棋，施主请。”
罗修皱着眉头坐在椅上，丝毫不曾谦让，蒲先生见势头不对，也不多话。只有山膏满不在乎，静静地卧倒在桌边。
眼前一坛白子，晶莹如玉。他抬头看了看老道，见他无意提子，也就在自己的右上角先手落子。
老道回子极快，几乎不假思索，一枚漆黑的棋子便已落下。
说是二人一组，老和尚与蒲先生却都不插话，安安静静地看棋。
不到一杯茶的功夫，场上罗修开始疲于应对，初时落子的一角已然显出颓势。老道下手毫不留情，最后一手空白不是被征吃就是被枷吃。
罗修正准备弃了这一角，却见老道一子落于他处，竟是留出了余地。他在下棋方面向来主张能撑下来就是胜利，连忙落子，试图再救下方寸之地。
老道却后手急攻，再度落入了征子的局面。
罗修有些好笑，这高人如何在小处行此孩童之事。也就配合着开始奔逃，反正十七道棋盘改为十九道后，于他而言无非是多跑两步的事。
再有一子就该……
不对！
怎么还有一手。
罗修迟疑着落了一子。
为何还有一手！
棋枰怎么好像比方才大了，他自代行掌印官之责以来，从未被幻境所惑，常常主动进入幻境游玩，今日竟然丝毫看不破此中的破绽。
十九道已过，二十一道已过！
抬头看，这一僧一道依旧面带笑容，一个憨态可掬，一个仙风道骨。
再看棋盘，密密麻麻，何止二十一道。
修行之人灵觉过人，罗修眼神精芒一闪，一眼扫过去，分明纵纵横横三百六十五道。
下一刻罗修感觉自己仿佛深陷泥沼，再想看清棋枰全貌，却毫无寸进。
手中棋子举在半空，全身较劲，头却丝毫抬不起来。
想要落子，却不知该往何处。
这三百六十五道与其说是下棋，到不说是一场煎熬，输赢全然不算，只看谁先耗到油尽灯枯。
罗修只觉得腹中翻江倒海，胸中也是气血翻涌，脑子昏昏沉沉，一子强行向下按去，却始终不曾落在棋枰。整个人如同从空中坠落，载向棋枰。下一刻眼前已是层层云雾，身子也不由操控。
蒲先生见罗修停手，不明就里。场上局势甚是分明，并无长考的必要。以为是自己不懂得仙家妙法，连忙细细观看。
初时看，黑白两子并无奇特之处，一条大龙，一条是四分五裂的龙；再看就只能看出局势高低，并无棋子分布；最后黑白如同星斗闪耀，不住地旋转，化作一团团旋涡，直卷的他天旋地转，眼前再无明暗之分。
罗修不知在空中落了多久，眼前云海翻腾，渐渐有了一股向上的升力。
他伸展了一下身子，搅得周天不宁，可低头一看竟然看不到自己的身体。
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更想看看自己现在的状态。
空中的水雾凝结，竟化作了遮天盖地的水镜，他的身影也出现在镜中。
修长的身子绵延不知几里，遍布着鳞片;硕大的头颅上生着如博山形的尺木，
阴阳二气在长须上流转；他抬起脖子，喉下还生着一颗大大的逆鳞，四周逆向生长着49片细鳞。
他试着吐了两口气，顿时生出云雾。颔下明珠闪闪发光，似乎天下无不能之事。
一个声音响起：“得此龙珠，即成真龙之形。呼风唤雨，法力通天。”
巨大的龙嘴上扯起奇怪的弧度，修长的龙身摆动起来，化作一道残影，直向天边飞去。
外海之上，波涛汹涌，浊浪滔天。无数透着幽暗的水面凝起望不到边际的旋涡，一个个如小岛般的兽头浮出水面，奇形怪状。
海水的颜色也变得复杂起来。有的赤红，有的幽黑，更有甚者化作诡异的绿光。
巨龙的身影在天空中如同一根细线，转了两圈又直直地向北而去。
不知飞了多久，四周大地上已是冰雪凝结，万古不化。
龙身布满了冰晶，长须上也挂上了白霜。鼻息中喘出的热气瞬间冻结成冰坨直直掉落。
骤然间眼前一片赤红，不容他细想，一双顶天立地的眼睛便看了过来。
龙身一顿，宝珠碎裂化作片片飞灰。
罗修的身影出现在一处山洞中，洞内到处都是钟乳奇石，有成柱者，有成云者，千姿百态。
洞内气息湿润清新，正中央一座三足大鼎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图画。
罗修一笑：“龙为风形，其姿态不过人所幻化，代代不同，如何以此小道欺我？”
那声音继续响起：“此鼎刻着上古燧人氏之妙法，得之受用无穷，仙道可期。”
罗修饶有兴致地上前端详着巨鼎。
“成了仙之后我还能回去嘛。”
“仙道已成，自当断绝世俗，不喜不怒，隔绝万千尘缘。内绝世缘，外积阴骘。”
罗修一笑：“可得长生？”
那声音缓缓响起：“天人尚有五衰。”
罗修笑着说道：“那这洞中钟乳石千万年积累而不灭，无欲无求，岂不是真仙降世。”
那声音依旧平缓：“寿运延绵，乃人之所求，你当真不动心？”
罗修抚摸着大鼎，想了想开口道：
“人哪有不怕死的，可不死了之后又还是人嘛。修来修去，若是修成了个大石头，心里还毫无悔意，那才叫一等一的痛苦。”
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十息之后不做决定，此鼎自然消散。”
罗修收回了手。
“此心动时，神仙之术不足取；此心不动，神仙之术不足论。”
巨鼎轰然消散。
